<h3> 最爱的人</h3><div> </div><div> 外婆郭新华离开我到今年是第四十个年头。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div><div> 上帝虽然带走了外婆的肉体,时间却磨灭不了对外婆的思念。外婆栩栩如生的慈祥面容时常会在梦中让我惊醒流泪;不能报答外婆的情债如同一座大山四十年来从未停止对我的压迫与折磨。这种折磨不断地促动我写一篇悼念外婆的回忆,但我所能驾驭的文字又完全不能展现出外婆的慈祥、无私、勤劳,因而迟迟下不了笔。纠结中,四十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div><div> 我曾经在“度娘”上反复查找,世界上什么动物会没有个人欲望诉求而会全身心的付出不求回报?回答很多,却无果。我想,这个世界可能没有这样的动物吧!在人类圈层生活几十年,对人类的认知不敢说深,但绝不肤浅。外婆在现代人类中应该算是另类。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解释和归纳而如同一个白痴!</div><div>既然无解,那就只能点点滴滴的平铺直叙以了却心愿。</div><div> ——题记</div><div> 01</div><div> 1978年10月5日凌晨,在南充绸厂五里店家属区宿舍,寂静的夜色中,父亲在就寝的迷糊中听到一窗之隔,在污水沟上搭建起来约4个平米的小屋中“嗑”的一声,便感到是岳母郭新华断气了。那间小屋,是我当兵前,家里为了解决三代6个人跻身于两间20多平米的房子不够居住,利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去附近建筑工地,用背篼一背篼一背篼蚂蚁搬食般“偷”回的砖,利用厂医务室的围墙与家里房子之间有两米多的污水沟与通道的空间,在家里房椽与厂医务室围墙之间加了一个顶而搭建起来的一个“偏刷刷”算是多了一间小房,解决了男女分住的大问题:外婆、姐姐、妹妹三人分别睡在外间约15平米的一个双人床和一个单人床上,父母住在里面约12平米的房中,搭建的4平米多的“偏刷刷”小屋,就是我当兵前专属天地。</div><div> 父母对于外婆的“走”,虽然的已有心理准备,但噩耗降临还是显得猝不及防。夜色中,父母叫起了姐姐,忙到为老人家做软底鞋等系列后事料理工作,外婆的遗体从后面搭建的小屋移到了父母住房的过道上。没有寿衣,只得把她老人家平时舍不得穿的较好衣服换上。整个后事工作显得是仓促忙乱。</div><div> 人口稠密的社区,上班的人们如同平常一样忙着各自事情。外婆的“走”,就像秋天来去的风没人留意。邻居送来唯一的一个花圈,两边的挽联在萧瑟的秋风中,孤零零地有气无力的时而飘动一下。除了家人,偶尔来一两个邻居和帮忙的父母同事。没有灵堂,没有哀乐,家里几岁的小妹怕被传染也被父母叫到门外玩耍。外婆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显得冷清孤单。她一生没有朋友,生有一儿两女,(大女由于当年生活贫穷难养活送了人)。孙子辈也有8人。然而,在那“抓革命,促生产”大于天的岁月,大力宣扬所谓的“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工作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本末倒置的宣传,让草芥般贫民的死亡,如同荒野中一根草的消失,无足轻重。政治取代了人性,让不在南充的所有亲人都没有在她生命消失的最后一刻去陪她送她一程。外婆没能在家获得多的停留,当天下午,殡仪车便匆匆带走了我敬爱的外婆。</div><div> 02</div><div> 外婆出生在1908年3月14日清光绪三十四年,家人只知道她叫郭氏,没有名字。郭新华的名字是跟随母亲生活后才取的。听母亲和舅娘讲,外公很早就离家外出,外婆在生下三个子女后,就基本上是一个人生活,靠在重庆做奶妈和帮人做家务挣钱来维持生计和供母亲读书。我曾好奇地问过婆:“外公长什么样?是干什么的?”外婆似有难言之隐,每次都吞吞吐吐不了了之。母亲的记忆中,也从来没有过外公的印象。</div><div> 母亲从岳池师范毕业到南充小学工作,外婆便停止了帮人,从重庆来到南充跟随母亲帮助料理家务和带我们三个小孩。父亲那个时候在部队不与我们同住,母亲成天为学校工作的事情根本不着家,家里所有大小事务全部由外婆一人承担。</div><div>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之前,母亲换了三所小学。小学的住房条条件非常简陋,三代人栖身立命之地基本都是学校一、二十平米的杂屋间,房间分隔靠拉布帘,要么是没有窗户,有窗户的房子也是用纸糊住当窗帘挡风、遮光,遇下大雨,房子漏水是常有的情况。做饭在屋门外放个小炉算是厨房。洗衣淘菜要用水,就得去井边或者有共用自来水的地方。</div><div> 简陋的生活条件,增加了外婆的劳动难度和强度。外婆每天早上5点左右起床,一直要忙到晚上八点左右才能就寝。每天常规科目就是提水洗衣、做饭,倒马桶,缝衣、补袜、纳鞋底,带孩子;不同季节还要自己做醪糟,做豆瓣,做咸菜;买米,买煤等需要肩、背、扛、挑等一切重活也全由外婆承担。没有周末、节假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div><div> 爱美、干净、精致是外婆生活中的三大特点。每天早上起床后,外婆会对着小镜子把睡觉压乱了的盘发散开,当及腰的长发犹如瀑布从她头上倾泻而下时,就像孔雀展开了漂亮的羽翼,飘逸的长发让外婆顿感年轻。此时,她会用小牛角梳,一丝不苟,仔仔细细地把她那波浪一般滑腻柔软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再把长长的黑丝帕,把盘发一圈一圈重新包扎起好。</div><div> “老太婆的裹脚又臭又长”是一句比较流行的俗语。然而,外婆的裹脚布却是干干净净,旁人闻不到一点味道。每天家务事做完后,不管时间早晚,上床前都要烧水洗脸洗脚,每隔一天都要换洗裹脚布。任何时候在她的衣服上你都看不到污渍,随时给人的印象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那个时候做家务事经常会用到指甲,所以外婆的指甲留得比较长,但她的指甲中你看不到一丝污垢。</div><div> 生活虽然贫困,但外婆把生活过得却是十分的精致。每餐饭前,她都要把大米中的稗子、石子一粒一粒的挑选出来,淘米洗菜必须要三次,要求我们饭前必须洗手,不允许生吃各种食物。用她的话说,生吃会长蛔虫。家里地面虽然是凸凹不平的泥巴地面,但看不到一丁点千脚泥。桌子、柜子、床头、大门永远都是一尘不染。</div><div> 03</div><div> 在我整个成长的岁月里,完全是生活在外婆精心的照顾之中。</div><div> 我出生之时,正值三年人为大灾荒,家家户户不准自己做饭,统一在食堂就餐。食堂所谓的饭,不过是以牛皮菜为主,清汤寡水掺杂有几颗米的稀粥。油、糖、肉等食品比钻石稀缺难见。外婆为了我的身体,每餐尽量把清水中的米,一粒一粒地捞给我,自己吃点菜叶喝点菜汤,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外婆身体出现了浮肿。瘦骨嶙峋形容枯槁是外婆那个时候的标签。</div><div> 外婆为了让我的体质后期有所弥补,遇到家里偶尔好吃的,除了把自己那份分给我吃以外,常常也会私下留一些好吃的给我。这在姐妹的眼里成了外婆重男轻女的把柄。听表姐讲,“文革”时期,她带表妹来我家串门,恰遇外婆烙饼,(饼在那个时候绝对让人垂涎欲滴)。望着香喷喷的饼,外婆却只让我吃不让她们吃,这让表姐至今回忆起来还耿耿于怀。</div><div> 由于我出生四十天左右发高烧父亲不在家没能及时治疗,落下了支气管炎的病根。一遇感冒,咳嗽烈度惊天动地,呼吸也伴有哮喘。打针吃药是长年累月经常性项目;背上贴中药丸子,柚子挖洞蒸鸡蛋等各种偏方更是层出不穷。这些持久大量繁琐事情,外婆是具体执行者。说着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每次感冒咳嗽,为了止住我的哮喘,打“青霉素”是必不可少的。每当我见到长长针头的时候,除央求护士轻点,更换最小的针头外,常常也会在即将进针的时候,翻身提起裤子就开跑。外婆此时会变成凶的“杀猪匠”把我死死按在她的双腿上。那个时候上幼儿园,一周才能回家一次,为了根治我的支气管炎,外婆每天便颠着包裹的小脚,往返几里路,将橙子包裹蒸熟的鸡蛋送到幼儿园,等到我下课亲手将鸡蛋剥给我吃完后,再颠回家里做事情。外婆为了我的事情,手臂也曾摔断过。</div><div> 除了繁琐的治疗,大量的工作还在于防范我尽量不要感冒。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动者,再加生活在学校比较宽敞的环境中,除了各种运动,就是喜欢做风筝,滚珠车等种“动”的玩耍项目;经常在太阳下,脱了衣服去扑蝴蝶,蜻蜓,草蜢等各种昆虫。外婆为了避免我成天汗流浃背得感冒,只要我不在她的视线中,她就会手拿毛巾,遍学校犄角旮旯的寻找,边走边喊:“雷川呢--!雷川呢--!”外婆宏亮的声音常常回荡在整个学校的上空。</div><div> 我对外婆的这种严防死守心里非常厌烦,常常恶作剧的躲在暗处让她找不到自己而沾沾自喜。甚至偶尔答应一声或者露一下身,转瞬又消失得没有踪影。在这种恶作剧中,我总是那么的聪明,外婆总是那么的笨和执着,不找到我就誓不罢休。</div><div> 外婆在我的心里,就是人间慈祥关爱的化身。上幼儿园之前,外婆的背的就是我成长的摇篮;在我四处撒野奔跑时,外婆的腿,就是我身后的影子;当我跌倒受伤时,外婆的臂,就是那温暖的港湾;晚上睡觉时,外婆的嘴,就是那动听悠扬的摇篮曲。时时处处的关怀,让我对外婆非常依恋,就像鸟儿眷恋浓密的树林。我小的时候,不管白天再好玩,再快乐,一到晚上睡觉就得找外婆。</div><div> 上学前一次去岳池伯父家玩,白天玩的很高兴,天一黑,就哭吵着要找外婆,非要伯父送我回几十公里外的南充。在那个一天只有早上有一班长途客车的年代,搞得伯父一家人甚是不得安宁,像这样的事情,听父母亲讲还有很多次。</div><div> </div><div><br></div> <h3><br></h3><div> 04</div><div> 勤俭节约是外婆的一大特点。外婆有个存钱的土瓦罐,那是外婆的“小金库”。其钱的来源就是做饭时,把米翻来覆去淘三次。一来那个时候的米脏、霉,二来多淘几次就可以凑够一瓦罐泔水,卖上一分钱。六十年代后期至七十年代中,在人都吃不饱的年月,家里的泔水就只是淘米水,洗碗水中没有饭粒;七十年代后期的泔水,除了淘米水外,增添了洗碗刷锅的饭粒,红薯皮、胡豆皮之类干货,一天可以卖到2分钱。</div><div> 我小的时候偶尔会把外婆存钱罐里的硬币倒出来,一分一分的数着玩,1分、2分的多了,就去换个5分的硬币。年复一年硬币装满了小瓦罐,外婆就会把硬币换成一角、两角的纸币,再把一张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纸币,用手帕一层一层地包裹起来,放在紧贴胸口的内衣自己加缝的口袋中,算作是外婆的“小金库”。外婆的“小金库”轻易不会打开,尽管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从内到外是补丁重补丁,她都舍不得为自己添件衣服。头上天天裹的黑丝帕在我十多年的印象中,好像换过一次。</div><div> 记得有一个中秋节,外婆神秘地悄悄把我叫到一边,解开对襟子的布扣,摸摸索索地从贴身的内衣口袋中,摸出她用手帕包裹严实的小布包,用布满老茧皮肤皱纹如同蜘蛛网般的手,将手帕一层又一层的展开,一叠按钞票金额大小有序重叠的钞票虽然很旧,但张张伸展。最小金额是一角,最大金额好像是五元。</div><div> “哇,这么多钱!”我不禁失声脱口而出。</div><div> “嘘!”外婆用右手对我摇了摇,让我别出声,拿出几角钱:“今天中秋节,该吃月饼,你去买个饼子吧!”</div><div> 我飞快地拿过钱,兴冲冲地跑到街上供销社的糖果店,翻来覆去挑选了一个看着比较白净,没有芯子由面粉加糖精烤制而成的糖饼回来,悄悄递给外婆看。外婆接过用纸包住的糖饼,打开纸包,把饼子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走到门口光线好的地方又仔细看了看,再用牙轻轻地咬了一点在嘴里尝了尝:“嗯,还很香”外婆把糖饼子又交还到我手上说:“你快吃吧!”。</div><div> “不,我们一人一半。”我接过糖饼,看着外婆喉头吞回口水后的蠕动,不好意思个人独食,准备把饼子一分为二。</div><div> “我没牙齿嚼不动。”外婆为自己找了一个看似恰当的理由。</div><div> “您可以把饼子泡一下嘛!”我聪明地建议到。</div><div> “泡耙了就不好吃了。以前帮人的时候,中秋节也经常吃的”。外婆见我迟迟不肯动嘴,又接着道:“一会其他人回来看到起就不好了”。外婆用手拿着我的手催促着把饼子递到我的嘴边。</div><div> 我吃着香甜的饼子,心里乐滋滋的,心想这么好吃的饼子外婆不能吃,真是命不好!我陶醉在“月饼”的香甜与牙好的得意中,也习惯了外婆这样私下给我开小灶一人独食的喜悦。这样的好事情,我已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div><div> 外婆的“小金库”一直到她死,在她贴身的内衣和她的枕头下才被彻底曝光。一百多块十元以下的元票和角票用手帕整整齐齐的包着,那是她十多年卖泔水的收入,也是她一生的积蓄。</div><div> 05</div><div> 在我读中学的一个夏天,天气特别闷热,密密匝匝低矮的职职工家属区房子就像大蒸笼中的蜂巢密不透风。</div><div> 晚饭后,忙活一天的外婆收集了一大盆衣服放在门前两家人之间一块约四平米的地坝中,坐在低矮的独凳上用力地搓着衣服。家里15瓦的电灯泡泛黄的光线,从敞开的大门里照射着她吃力的身影。我站在屋里,顺着光线看到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浓密挽起的长发中顺着脸颊不停的流淌。外婆上身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紧贴在她的身上。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拿着蒲扇在她身后为她打着扇。外婆感觉到风力,回过头见我在为她摇扇,望着我说道:“不用扇了,反正衣服已经打湿了”。然后抬起胳膊从侧面往前额擦了一把汗,关切道:“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div><div> 我对外婆的话毫不在意,也有些心痛地说:“你看你的衣服全部打湿了,我帮您扇一会吧,这样您会舒服一些。”我依然坚持着。</div><div> 外婆见我不听她的话,脸上露出了愠色,用木盆里的衣服擦了擦手臂上的肥皂泡沫,用双手左右分别撑着自己坐久了有些麻木的双膝,艰难地站了起来:“我说不扇就不扇”。外婆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到屋里,解开对襟子腋下的布纽扣,脱去了水漉漉的长衫。</div><div> “哦!”我心咯噔了一下。外婆居然赤裸着上身了。</div><div> 她重新回到大木盆边上,继续搓洗盆里的衣服。我傻呆呆地看着外婆的举止,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感到一阵酸涩,也感到羞涩和难为情,更多的是一种私心作祟:害怕隔壁和过路的人看到丢了自己的脸。我站在她的身后完全无地自容,想找件衣服为她披上。但我知道外婆的倔强的脾气和刚烈的性格是不可逆的。</div><div> 记得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反“四旧”,砸烂古迹,烧毁一切旧书籍的狂潮席卷全国。我们家当时居住的小学里的个别人,更是这种愚昧疯狂行为的急先锋。这些人肆意闯入各个家庭,来来回回的清查各家物品。学校当时守大门的唐姓守门人,来家清查物品时,发现我们家里一个青瓷红花瓶和一只用了很多年的青瓷碎花大碗,便三天两头来家给外婆“做工作”要求毁掉。这只花瓶和碗由于跟随家里多年外婆很是爱惜,不同意毁掉,经协商决定用刀刮去花瓶和碗表面釉质的红花和青花。天不遂人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把表面花纹刮花而不能除去,唐姓守门人就天天来家纠缠。外婆一气之下,当着守门人的面,摔碎了花瓶和碗。面对外婆的刚烈,当时还未上学的我觉得好可惜,因为那是我们家唯一最好看的两样东西。事后,外婆对我说:“宁肯打烂也不求他!”当时的我,似懂非懂!</div><div> 一个人性格的形成,生活环境与人生经历是其主要原因。生活的磨难让外婆刚的气质把站在灯光下高大身躯的我变得弱小;昏暗光影中弱小身体的外婆却变得强大。同是一个“我”,一个是伟大,一个是渺小。</div><div> 06</div><div> 1978年的夏天,我刚参军离家几个月。在部队收到父亲来信,得知外婆在南充查出来患了肺癌,已送她到重庆舅舅家。一来可以到重庆大医院确诊病情,二来她可以与儿子最后的团聚。我将外婆的事情告诉了曹排长,他非常同情我的情况,让我以到重庆新桥医院看牙齿的名义帮助我在连部请了假,我如愿以偿的从部队驻地璧山来凤去到重庆舅舅家看望外婆。当时刚到部队,每个月有6元钱的津贴费,除去买牙膏牙刷、肥皂等必须品,每月存下了3元钱。我把几个月累计积蓄的10多元钱从部队储蓄所取了出来,(那也是我当时的全部财力)在沙坪坝百货商场,买了了当时能够买到的最好营养补品麦乳精等物品,急匆匆的赶往了舅舅家。</div><div> “外婆”!当我走近舅舅家门时,我第一眼见到坐在舅舅家门外石台子上的外婆,我隔着几米远就禁不住开始了大声的呼喊。</div><div> 外婆听到叫声,侧身扭头向我望来,见是我的到来,笑眯眯地:“川儿,你来啦!”外婆见我突然出现,显得非常喜悦。</div><div> 久别重逢,看着外婆那消瘦、疲惫、苍老的面容,心像遭受千斤之石的重压喘不上气来。只觉得鼻孔发酸,喉头发紧,眼眶里转动的泪水顷刻就要脱框而出时,突然想到父亲在信里叮嘱的话语,家里所有人都对外婆隐瞒了她得了肺癌病情的话。瞬间,我不能表现出悲伤,要把悲痛埋在心里;要强颜欢笑,不能引起外婆猜疑增添她老人家心里压力等一串接一串的词句从头脑中飞速闪过。我强忍痛苦,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您好吗?”我站在外婆面前,极不自然地微笑问道故作喜态。</div><div> “好,好!”外婆一边回答,一边缓缓地从石台子上起身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慈祥、关爱,上下打量着我:“你黑了,瘦了。”外婆就像我当“知青”时每次从农村回到家里时一样,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部队苦不苦?”外婆的关爱像一股暖流袭遍全身。</div><div> “不苦!”我打断外婆的问询:“您怎么坐在石台子上啊?不凉吗?怎么不在屋里坐呢?”我对外婆的行为有些诧异,一连发出了三个问句。“我们还是进屋去坐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想扶她进屋。</div><div> “不,我就是感觉身体发热,心里难受,坐在石台子上感觉舒服一些。”外婆说出了原因,推辞了我的好意。</div><div> 我们重新在石台子上坐了下来。我凝望着外婆慈祥中带着疲疲惫的面容:离开外婆才几个月,外婆眼珠深陷,蜘蛛网般的一道道皱纹更深更多,以前笔直的背也变得伛偻。我不禁用手臂紧紧地揽着外婆,想用我青春的躯体给外婆衰老虚弱的身体输送一些生机能量,更生怕我一松手外婆就会离我而去。我们就这样幸福地依偎着,滔滔不绝地聊着。然而,时间却是那么的无情和短暂,转瞬到了第二天我该归队的时间了。临走前,我为外婆兑了一杯很浓很浓的麦乳精,幻想这杯营养水能够迅速恢复外婆虚弱的体质;幻想我带去的麦乳精能够帮助外婆战胜病魔。</div><div> 我依依不舍,但军令如山。没想从此一别竟是我与外婆的诀别。</div><div> 07</div><div> 回到部队不久,接到父亲来信,告知外婆离开了我们。这封信犹如五雷轰顶!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走了。</div><div> 晚上站哨,我拿出信,泪水伴着手电筒的照射,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非常憎恨父亲为什么外婆火化后才来信告诉;非常憎恨部队铁一般纪律的约束;非常憎恨自己不能插翅飞回家乡送外婆最后一程。我还没有报答她老人家,我还没有能力让她老人家享受一天清福,如果可能,我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外婆的生命!</div><div> 我的一厢情愿终未能留住外婆,这种遗憾和痛苦一直伴随到现在。</div><div> 俗话说,盖棺定论。外婆的一生,应该怎么评价?这是我四十年来一直思考的问题。她没有朋友,没有节假日,没有去过任何风景名胜之地;没有个人欲望,不为己,不为名,不为利,一生为了子孙只有付出,只有辛苦、劳累相伴。她伟大吗?</div><div> 也许在常人的眼中外婆没有伟大,也不高尚,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没什么可赞颂的。那么什么才是伟大与高尚呢?</div><div> 我最敬爱外婆,您在世俗的眼光中是平凡的,您在我心中就是伟大人性的楷模!</div><div><br></div><div> 2017年3月30日于成都</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