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告别与 体面退出

朱彦林

上个周日由董卿策划并主持的文化栏目《朗读者》播出，主题语为“告别”，再一次拨动我们情感的琴弦，在我们的心海中投下阵阵涟漪。董卿在开场白中说：“告别是通向成长的苦行之路，告别是结束，也是开始，是苦痛，也是希望”。想来果真如此，人生如白驹过隙，倏忽之间，老之将至。但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我们的告别都无所不在，每次经历告别都是我们新的人生的开始。但在所有告别中，“六十而耳顺”大概是最为重要，最具转折意思的一次告别吧。

人生的道路没有笔直的，曲曲折折，总是难免，坎坷不平，如影随形。每个阶段的告别就如那一座座桥梁，需要从桥的一方跨向另一方，才能领略彼岸更加精彩的风景。但跨上石桥是要有点勇气的，有时还必须有一点智慧和毅力。六十岁，退休了，跨过这座桥有点难，这个告别有点酸楚，甚或有点凄凉和茫然。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不再属于自己，曾经倾其毕生精力热爱的职业不再需要我们，不管你是否愿意，都必须无条件离开。花开花榭，潮起潮落，不经意间我们已双鬓微霜。尽管我们内心依然强大，但暮年将至，已是无法改变的现实。岁月行囊中装满酸甜苦辣的我们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还能走多远，就要看自己的体魄和心态了。我并不喜欢那种用心灵鸡汤语言描绘出来的退休生活，但我赞成人生要懂得进退的说法，进退自如是一种心态，也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体面。

体面地退出，需要淡泊和从容。扬绛先生晚年曾说过：“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们曾如此期望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这是一个世纪老人的人生感悟和心路历程，是我们值得细心体味的真言。许多老友抱怨，光环不再，人情变冷。我以为，这种感觉是我们习惯性心魔在作怪，心态不正，烦恼自生。退了，就应该潇洒地告别。有时间了，就能自如地享受快乐。丢失的爱好，可以重新拾起，未了的心愿可以继续去做。或读书写作，或习书作画，或抚琴高歌，或舞蹈健身，或纵情山水，或品茗赏兰。总之一切都是自主而为，自然一切都是安好了。

体面退出，最困难的不是工作而是家庭生活。我们这代人基本都是一个孩子，对子女的关爱远远胜过自己。如今他们多已成家立业，做父母的不自觉地又将关爱的眼光投向了孙子辈，许多人将退休后的“含饴弄孙”当做了新的目标和责任，殊不知这是大错特错的事情。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道理都懂，做起来很难。

曾有老友给我讲述他们家的故事，满是心酸和无奈。老两口为了能方便照顾儿子一家，将家安置在儿子同一小区。老友每天接送孙子上下学，过马路时背着孙子，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唯恐有点闪失。但有一天，孙子悄悄告他说：昨天晚上我妈妈跟我爸爸吵架了，我妈妈说：“孩子胆子太小，都是他爷爷带的，儿子教育成了窝囊废，还想把孙子也带成窝囊废吗”？

老友说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怨愤，迫不及待地向老伴诉说一番，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老伴闻言，声泪俱下，那一腔委屈远胜于他。老伴早退几年，一直负责给儿子家做饭，每天早早去菜市场淘上菜，给儿子家送去，中午给儿子一家做好午饭后才匆忙回家，有时也给儿子收拾收拾家务，碰到儿媳没洗的脏衣服，就顺手洗干净晾起，她从未感觉这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她打开门时，听到媳妇正对着儿子大声吼叫：“你能不能给你那不懂事的妈说一声，不要乱动我的东西，我感觉不到她帮忙的快乐，感觉到的是隐私被窥视的尴尬。”儿子小心地解释着，“我妈一直照顾我，她是我妈，我也没办法”。儿媳到：“看你那个窝囊劲，除了躺沙发，玩手机，还会干什么？你要不说，我就换了门锁，她以后别想再来了”。儿子还是那句话：“我妈要管，我没办法”听到儿子为难的回答，他感到比媳妇的吼叫还要刺耳。不辞辛苦，换来的竟是这般回报。那一天她悄悄退出门外，一连几天，郁郁寡欢，只有在儿子家没人时才去干活。

听完老伴的哭诉，老友反而冷静下来，他劝慰老伴：我们也想想是否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他们翻出来一些过去不屑一顾的微信文章，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不愿意与成年子女分离的父母，，与其说他们爱孩子，不如说他们想全面把控孩子，控制子女能给他们带来成就感和强大感，让他们对自己满意……”

“孩子不是自己的私有资产，谁也别想把孩子当做自己的唯一，为了孩子，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社交，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快乐，牺牲自己的幸福……”

“养孩子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付出与欣赏更重要……”

句句真言，句句锥心。

尤其是北大才女赵婕的一段话感触更深：“我钦佩一种母亲，她们在孩子年幼时给于强烈的亲密，又在孩子长大后学会得体地退出，照顾与分离都是母爱在孩子身上必须完成的任务，亲子关系不是一种永恒的占有……”

看到这些文字，老两口如醍醐灌顶，顿时醒悟。原来爱是讲究艺术的，否则留给孩子的只能是压力与折磨。

想通了，立刻行动，跳广场舞，打太极拳，寄情山水，四处旅游，只在儿子需要时才去帮忙。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儿媳第一个将他们旅游的照片转发到了朋友圈，并特意注明，这是我的潮公公潮婆婆，语间充满自豪感。

爱！是一场体面的退出。

生活！是爱与退出的艺术。

图片为手机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