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老人与海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家中的老屋,承载了我太多的情感。总想为老屋写点什么,却又是几次敲击键盘,几次空白退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屋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多年历史,比起百年老宅来说,实在算不上老,但看看已经翻新成平房和楼房的左邻右舍,老屋夹在当中显得那么寂寥和无奈,我们那屋的确是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家原本的老屋毁在日本鬼子手里。听我母亲说,抗战爆发前,我们家有四十多间房子。因为二爷爷先是在青岛日本人开的纱厂组织罢工,被开除后又回乡参加了抗日游击队,日伪军进村扫荡时,一把火把我们家的老屋化为灰烬,唯一留下的家什儿,是一个变了型的铜盆。经此灾变,我家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老屋。土改时,家中分得了几间房,以后又给成了年娶了妻分了家的六爹了,父亲一直在外地工作,妈妈就领着哥哥姐姐和我一直靠借住别人的老屋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居无定所,一直是父母的心病。到了1970年代初,姐姐出嫁了,哥哥也成年了,家境稍有好转,母亲说我们一定得有自己的房子。为了省几个路费,筹集盖房子的钱,在外工作的父亲有好多年没回家。连盖房这样的大事,父亲也没有回来。当然父亲知道,家中需要的是钱。只要有了钱,母亲完全有能力盖起全村最好的房子。父亲省吃俭用,还是没有凑够盖房的钱,最后不得不以一百二十元的价格卖掉伴随了他二十余年的瑞士罗马表。那表是他当年在四川藏区当兵时买的。我不知道那表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是钟爱它的牌子还是它的守时,亦或它还承载了父亲一段难于示人只能深藏于心的情感,但我知道,那表是他的宝物,是他走南闯北的阅历,他是踌躇再三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出手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说,要盖,就盖全村最好的房子。四间新房落成了。房子的外墙是用产自崂山的丈石(花岗岩条石)砌成的,那是当时全村唯一用丈石盖房的人家,是全村最好的房子。新房子是母亲的骄傲,是我们全家人的荣耀。母亲的气魄和眼光,让我感念终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改革开放后,母亲带着我们举家去了四川,和父亲团聚了。离家时,母亲屋里屋外转了几个圈儿,把每一块砖石、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仔细。母亲说,我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这四间屋儿。家中的老屋从此闲置起来,间或有翻修房子的人家借住,但时间也都不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屋栉风沐雨,往日的风彩渐渐褪去,但依旧倔强的立在村庄里。家中的六爹几次来信说这房子是抗住不抗闲,谁谁想买我们的房子,还是趁早卖了算了,反正你们也不可能回来住,但每次父母都是连价都不问,就给回绝了。是啊,老屋是家的象征,老屋是游子的牵挂。因为家有老屋,老家的概念才那么清晰。游子远行千里万里,家有老屋,似乎才算有根儿。父母怎么会卖掉他们生儿育女一样亲手建造的老屋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90年代初,经过麻烦的商调,我调回山东老家工作,父母也叶落归根,回了故乡。父母想回老屋去安度他们的晚年,但我执意不肯让他们回去。我说爸妈你们已经习惯了都市的生活,久闲的老屋没有暖气,吃水还得去井里挑,我怎么能让你们回去呢?年迈的双亲接受了我的意见,把他们对老屋的情感深埋于心,同我们一直生活在都市里。但身体状况好于母亲的父亲,每年都会回老家看看老屋,找人补漏维修,呵护他们用血汗孕育的老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去世时,父亲说一定要让你妈的骨灰在老屋住一夜,这才算是回老家了,然后再送到村前的山上安葬。老屋久已无人居住,简单打扫过后,在正间(北方民居中的厨房兼客厅)为母亲设了灵堂,我和哥哥在老屋里陪伴母亲。那一夜,我躺在老屋的炕上,睡意全无,全是儿时在老屋生活的记忆。那炕很久没有烟火的温存,显得有些凉,但我的心却暖暖的……恍惚间,中秋之夜,我仰头呆望着交错的树叶,捕捉忽隐忽显的嫦娥,明亮的月光躲过摇曳的梧桐树叶在院子里舞动,象是洒落了一地的碎银。大年除夕,母亲盘坐炕头,飞快的转动擀杖为我们包饺子,看着年幼的我憨憨地和哥哥把盏论酒,母亲投以慈爱的微笑,那极富感染力和穿透力的微笑,于是洋溢在全家人的脸上。院中母亲和我亲手种下的月季花,耐受了二十多年的寂廖,依然年年发着新枝,沐着阳光和风雨绽放。那花开时节,是母亲的最爱……父亲去世后,我依样陪伴父亲的骨灰,在老屋里住了一夜。父亲走得突然,虽未及交代,但我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愿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夏天,狂风裹着暴雨光顾了家乡。风雨过后,惦念家乡的老屋。于是,约了本家搞建筑的四哥回家看看。还好,代为看管老屋的本家三爹,雨前在门口培了高高的土坎儿挡水,老屋子里还算干爽。四哥说,没事,这房子三年五年倒不了。心中的一块石头暂且落了地。四哥说,你们根本不可能回来住了,何不卖了算了,省得每年还得赔钱维修。其实这道理我知道,但我怎么能卖掉老屋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屋是延续的历史和亲情,是我解不开的情结。父亲在世时,我也曾向父亲提过,是不是把家中的老屋卖了,留着得请人照看,每年还得花钱维修。再说这房子抗住不抗闲,时间久了还得拿出大笔钱来翻修,要不会倒的。父亲没有太多的话,只是说,这屋不能卖。再一次说卖,父亲没好气地说,反正我不能卖,要卖将来你卖吧。于是,我再不敢向父亲提卖老屋的事儿。如今,四哥给我提出同样的问题,也许儿子大了也会提出这问题。对老屋的态度,我也曾在历史与现实、情感与物欲中游走,但现在,已成中年孤儿的我,对老屋的态度已经定格了,这老屋在我手里是卖不了也倒不了的。可是生于都市长于都市不曾在老屋生活过一天的我的儿子呢?他会怎么对待这老屋呢?(2005.1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