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工厂 永驻的情怀

孟凡玲

　　离开西北第二合成药厂已经三十多年了，今天又踏上了回华山的路，一路上心情很不平静。那个往日曾经生机勃勃，蒸蒸日上的现代化制药企业，现在怎样了？听说衰败了，破产了，心里为她惋惜，也更想看看年轻时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看望还在那里生活的老师傅……

列车在高铁上飞速地行驶着，秦岭那巍峨雄伟的山脉渐浙出现在视野中，近了，离华山越来越近了，终于看到华山了，禁不住心潮起伏，激情难抑！自从调离了二合成，多少年来，在我的心里华山就与二合成联为了一体，听到了华山，便会想到二合成；提起了药厂，自然会想到华山。

这是一份终生难忘的情怀！

　　一九七七年三月，我在陕西潼关秦岭脚下善车峪的一个小山村插队已满三年，被招工进入座落于华山脚下的西北第二合成药厂。药厂始建于一九六八年初，那是当时国家为解决西北地区的药品需求，由化工部直接领导建设的一家大型合成制药厂。经过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九年的艰苦创业，我进厂时，工厂已经颇具规模，厂区办公楼和各个车间的厂房林立，水杨酸车间、片剂车间、两胺车间、双乙车间等都有产品产出，动力车间、电仪车间、锅炉房、土木车间、机修车间等辅助车间都在正常运行，我所分配在的醋酸车间以及与它配套的磺胺、合成氨、乙丙苯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试车，谷氨酸和布洛芬车间正在建设之中……厂区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景象。生活区的单身宿舍楼、家属楼、食堂、洗澡堂、医院、子弟学校也一应俱全。刚从农村出来的我，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美好的，令人无限向往的……

　　尽管，那时的生活条件在现在人们的眼里是那样艰苦：

我们进厂以后，与创业期间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样，也是从住大仓库开始。大仓库，在厂区的西南面，大大的库房里只有一张张单人床板，自己带的被褥往床板上一铺，便是"家"了。用水要到外面走挺长一段路才有的水池里去取，厕所也在外面，不记得喝的水是从哪里打的，晚上睡觉大门是怎么关的……尽管住的如此简陋，但是，没有苦的感觉，因为师傅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也许，住大仓库就是二合成的必修课，让新来的工人体验一下当年创业者的艰辛，接受一下艰苦奋斗的再教育。再说，在农村时，吃水要自己挑，吃饭要自己做，没有星期天节假日，雨天雪天才是无休止的劳累中期盼的休息日，进了厂，感觉真好啊！

　　说完了住，要说吃。厂区有一个食堂，挺大，但是没有餐桌和餐椅，每天打完饭，大家就围蹲在地上，把装饭菜的碗也放在地上，就开吃了。每天的饭在现在看来也不丰盛，印象中只有馒头和菜，有时还是咸菜，但是每顿饭都吃得香喷喷的，为什么呢？因为在乡下吃不上馍馍，每天的饭就是汤面条，在屋里吃饱了，到了地里干活一会儿就饿了，常常是饥肠辘辘。进了厂，能吃饱饭，能不做饭，真好！

当年的醋酸车间

　　吃和住如果都是物质生活，那么工作和业余生活就是精神需求！

在农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曾无数次的遐想走出广阔天地的那一天，如今真的梦想成真，走出了黄土地，走进了制药厂，生活翻开了新的篇章。那种喜悦的心情，那种亢奋的精神，真的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我被分配到醋酸车间，这是厂里的一个比较大的车间，在厂区西面的一个很大的院子内。有裂解工段、分离工段、氧化工段、冷冻房等，有分析组和保全组。分离工段有一座高高的试验塔，矗立在大院的西南，俯瞰着整个车间；车间的东门里有一座二层小楼，楼上是分析组，楼下是保全组。我就被分配到了分析组。

刚进厂时我们几个分配到分析组的新工，在小二楼上分析组门口的合影，背后那座高高的试验塔就是分离工段的试验塔。

分析组的化学分析室，王宝舫（前）和我（后）在分析样品

　　崭新的生活给了我崭新的体验。我惊异，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是那样年轻，大多都不超过三十岁。他们来自北京、上海、南京、西安、大连、山东等地以及陕西省内各地，有大学毕业生，有中专生，还有很多北京、上海、西安和当地县城的知青，为了国家建设的需要，为了祖国的医药事业，离开了家乡，聚集到了华山，把青春和汗水都洒在了这块热土上。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位上海的大学生技术员，叫姚昆至，高高的个子，白皙的面容，戴着一副眼镜，一口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听上去温文尔雅。有一次，一位当地的青工问他："姚师，你是上海人，现在却来到了华山，遗憾不遗憾？"姚昆至笑笑，淡定而从容地轻声道："好儿女志在四方嘛"！当时我被他的这句释怀轻松的话语深深震动了，如此的胸襟和情怀令我钦佩，以至于过了三十多年，这一幕仍然记忆犹新！

是啊，在那个年代，在地处偏僻的华山药厂，有多少师傳都来自大城市，来自全国各地，都经历了建厂初期艰苦的创业阶段，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用辛勤的努力，在华山脚下的硬石岗上、荒坡地上，在较短的时间内建成了一座现代化的制药厂！师傅们平时没有那么多豪言壮语，也没有那么多的说教，他们的行动为我们做出了榜样！

　　我们化学分析组的组长曲建英师傅，是北京化校的毕业生，她对工作认真负责，对组里的同事们要求也严格，为的是我们能拿出合格的分析报告；刘爱珍师傅是来自陕北的北京知青，特别爱干净，干活干脆利落；陈琏瑛师傅，是唯一的一个年龄超过三十多岁的老师傳，来自大连，待人和蔼可亲；来自西安的何河清小师傅虽然比其他师傅进厂晚，但是非常好学，钻研业务，有问必答，在业务上给了我们新工很大帮助；我和王宝舫的师傅是刘宝英师傅，是一位非常踏实认真的人，跟着她，我们俩不仅学会了各种分析操作法，也学会了踏实做人，认真做事。

　　与我们隔壁的是色谱分析室，组长是曹振芳师傅，还有大学生刘秦茵师傅，张恩铎师傅，吳民地师傅，刘淑琴师傅等等。在工作上我们与仪器分析的同事们分工合作，生活上又互相关心互相照顾，非常愉快！

　　那几年，醋酸车间正在进行紧张的试车，厂领导非常重视，全车间上下，从车间领导到工程技术人员到各个工段各个部门的工人师傅和青工们，也都铆足了干劲儿，提出了"大干苦干加巧干，早日拿出争气酸"的口号，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试车，经过全体生产人员不分昼夜的倒班生产，终于拿出了合格的醋酸产品。在厂生活区大礼堂召开的庆功会上，是我和王宝舫把生产出来的合格的醋酸样品，送上了大会主席台。今天回想起那激动人心的场景，仍感到能加入到那热火朝天的生产中，能成为那个集体中的一员，能为拿出争气酸作出一点贡献，是多么的荣幸和难得！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后来又调到了厂质检科，在德高望重的周工和曹工领导下工作，与当时厂里药品检验的权威苏晋黔师傅、沈阳药学院的张景云师傅、北京化校的郭克莉师傅、上海医科大学的陈康丽师傅（也是姚昆至师傅的妻子）在一个组，那些日子过得非常舒心，有自己热爱的专业岗位，有耐心教导我的师傅们，有相互关心相互帮助的同事们……

　　药厂的生活不仅仅是紧张繁忙而又充实愉快的工作，还有丰富多彩的业余文体生活。露天电影场经常放电影，虽然常常站着看，但在清风月光下，看的也是津津有味。厂里有文艺宣传队，其中自编自演的话剧《智取威虎山》颇有专业水平，演出后得到厂内外观众的交口称赞。厂里还有蓝球、排球、足球队，我在药厂期间，厂里经常组织蓝球比赛，车间与车间比赛，选拨出队员组成厂队参加华阴县比赛。因为我在高中和插队期间一直是潼关县蓝球队的，所以很快就融入了厂里的各场蓝球比赛，并被选拨到厂队，参加华阴县举办的职工蓝球运动会。华阴县运动会后，我和厂男蓝的郭炎、张西省又被选拔到华阴县代表队，参加了渭南地区的蓝球运动会。

我们厂女蓝的队长是张静坤大姐，她是北京化校的毕业生，建厂初期就来到了华山，她和她的同学们是二合成最早的创业者建设者之一。张姐既会打排球又会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也样样拿得起，师傅们都称她为"猴子"，我心里奇怪呢，张姐长得高高壮壮的，为什么叫猴子呢？可见那时在厂里师傅们同事们之间的亲昵无间。张姐凭着在学校练就的基本功，带领着我们这些小师妹们，经常参加华阴县和周围兄弟单位的比赛。

当年张静坤大姐与我们几个年轻队员在生活区单身宿舍灰楼和红楼之间的蓝球场上的合影

　　对二合成的情感不仅是上述，还有一个我个人的小小的情结，那就是二合成的"乡音"。

虽然陕西潼关是我的第二故乡，但是我真正的故乡是北京，1956年2月，我出生在北京，成长在祖国的首都。1970年，当我十四岁时，随父母亲的工作调动来到了陕西省潼关县。从祖国的首都来到了秦岭脚下的小县城，不论是生活上还是感观上的落差都是非常大的，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常萦绕于心，北海、景山、中山公园、长安街、天安门广场……这昔日去过无数次的画面常浮现于眼前，何时还能回到故乡的怀抱，遥遥无期……就在这时，我走进了二合成，谁知，竟走进了乡音的怀抱。厂里有很多北京人，有北京化校的哥哥姐姐们，还有很多来自陕北的北京知青，随处可听到的浓重的乡音，让我倍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久别的日夜思念的故乡，在我的心里，二合成就是我北京的故乡……

　　当年在药厂的生活是那样美好和令人难忘，我沉浸在对往昔的幸福回忆中……

　　"华山车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们准备好您随身携带的物品下车"，列车员的播报把我从美好的回忆中唤醒，赶紧带上自己的行李，下了火车。

高铁华山站，是新修的站，从建筑到设施都是现代化的。走出车站，巍峨的秦岭就在眼前，终于，又回到了华山的怀抱……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与原药厂的同事王宝舫和石彩绒思忖着，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去厂里，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仨人果断决定：风雨无阻，现在就走。我们打了一辆"的士"，来到了曾无数次魂牵梦萦的华山药厂。

厂里的生活区还是那条南北路，路西的灰红两座单身宿舍楼，灰楼已被拆除，盖起了一座新的住宅楼；红楼仍在，但已非常老旧萧条了。路东的住宅楼依旧是那自北向南的七栋，我在曾经住过的七号楼前留了一个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听宝舫说，当年我们分析室的陈琏瑛师傅还在药厂，并经常打听我，所以这次来我一定要看望她。陈师傅还住在当年的那栋住宅楼，还是那套房子，当我们敲开了她的家门，她看到我时，也是良久没有认出，毕竟，我们分别已经三十多年了，当年二十初头的小青工，如今也是六十有一的"老太"了。当陈师知道了是我时，非常高兴，连连说没想到…没想到还能看得到你……

久别重逢，分外高兴！陈师傳虽然已78岁了，但是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我和宝舫与陈师傅合了影，喜悦写在脸上，甜在心里……

　　从陈师傅家出来，已雨过天晴了。水洗过的大山更加雄浑苍翠，空气清新。陈师傳陪伴着我们在生活区看了看，生活区原平房的位置，盖起了几栋现代一点的住宅楼，整个生活区的变化也仅仅如此。

沿着北边原来上班一直走的那条小路，我们走进了厂区：

厂区一角

曾经试验塔林立的醋酸车间，如今"一马平川"

曾经的分析组与保全组所在的小二楼被一排平房取代

曾经的……

曾经的……

曾经的……

曾经的……

　　还有很多曾经的……感觉它们像一个个孤独无助的老人，被遗弃，被淡忘……在那一座座默默伫立的厂房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动人的故事，曾经呈现过多少奋进的场面，曾经上演过多少成功的欢乐！今天，我们回来了，却再也无法在它的怀抱中激情歌唱……

在向厂外走的路上，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远去了，远去了……那个让我们激情澎湃，为之奋斗，为之骄傲的工厂已经远去了，心中溢满了说不出的酸楚与无奈！回头再看看那默伫的厂房呢，在无数个漫漫黑夜与白昼的交替中，在孤独与寂寞的交织下，相信它的心里也会有不尽的无奈、无奈、还是无奈……

陈师傅把我们送上回程的汽车，依依惜别中，我感受到了双方内心深处滚动的怀恋与不舍。是的，工厂已经远去，但情怀仍在心中。

这情怀是二合成人当年为祖国献青春的豪情，是对自己亲手建设起来的工厂的怀念，是对在劳动生产工作中结下深厚友谊的珍爱……这些，在漫漫岁月的长河中早已融入了二合成人的身心与血脉，成为我们生命中永不消失的一部分！

改革的大潮卷走了昔日的工厂，时代的发展又让我们有了新的家园。如今在网络上，二合成的兄弟姐妹们又相继联系在了一起。不久前我才进入二合成的两个群，让我惊叹的是：好大一个家啊！几十年未联系的师傅们同事们又相聚在了一起，大家回忆往昔美好的岁月，畅叙曾经的深厚友谊，续写着二合成人新的爱的华章！

《高唱起二合成爱的华章》

（二合成北京联谊会会歌）

华山高啊，渭水长，

那里曾是我们追梦的地方；

献青春啊，为国强，

意气风发的豪情永不忘。

啊，今天我们欢聚一堂，

把阳光编织成相逢的彩装，

愿我们情深的友谊长在，

高唱起二合成爱的华章！

天蓝蓝啊，地宽广，

秦川里走出代代好儿郎；

迈大步啊，气昂扬，

胸怀大志潇洒走四方。

啊，今天我们欢聚一堂，

把阳光编织成相逢的彩装，

愿我们情深的友谊长在，

高唱起二合成爱的华章！

爱的华章！

（视频录用了二合成北京联谊会会歌的录音，好大一个家视频的一些画面，在此表示感谢！感谢王宝舫珍藏了多年的老照片，给我们带来了当年珍贵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