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斤”表叔

海船

<h3> 表叔,是故乡对和父亲辈分差不多但年龄比父亲小的男子的通称。</h3><h3> 正如京剧《红灯记》里唱的一样,我家的表叔也是多得数不清。本文中要提到到表叔,他有一个土的掉渣名字:八斤。如此古怪的名字在我小时候的故乡其实一点不稀奇。那时候农村人很多不识字,孩子生下来,讲究一点的请个先生取个文雅点的名字,随便一点的,取个阿猫阿狗也无所谓。还有一个办法,据老人们讲这种方法取的名字就像路边的野草籽那样容易成长,具体的办法就是孩子生下来后,用秤称上一称,有几斤就取名叫几斤。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村里村外诸如张七斤、陈五斤、徐六斤之类的大名多得不胜枚举。表叔的大名当然也是源于这个“典故”,可村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叫这样叫他,大多数人则叫他表叔,这说不上什么原因也扯不上什么辈分了,好像仅仅是一种习惯,有的甚至父亲叫他表叔,儿子也跟着叫表叔,而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则叫他八斤表叔。</h3><h3>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表叔那时候是个30多岁的光棍汉,没上过学的他,除了钱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他留给我的印像似乎从来就没变过: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薄而宽的嘴唇,鼻子倒还高挺,可搭配在那张脸上实在也谈不上好看。用老人们的话说,一看就是那种没福气的人。那时候,我经常把他和鲁迅先生笔下的杨二嫂莫名其妙地联系到一块,或许,他们的命运还真有着某些惊人的相似吧。</h3><h3> 表叔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孩子们都喜欢和他玩。对于他这个大人,我们是不必有所顾忌的,我们可以趁他不注意一呼啦围上去把他放个人仰马翻,可以给他乱取绰号,给他编顺口溜。诸如什么“表叔表叔嘴里叼个骨头”,“八斤八斤走路像个洋钉”……而最喜欢的莫过于去他家了——挑上个下雨的日子,表叔的父亲串门去了,而我们也不必帮大人干农活。于是邀上几个小伙伴,到了表叔家,然后就可以尽情的“大闹天宫”了。想怎么折腾都行,比如用表叔的破床单舞狮子,拿脸盆当鼓敲,把锅吊起来当钟打。累了饿了我们就烧土豆,爆玉米花。总之不管我们怎么疯,表叔是决计不会生气的,他就像个孩子,和我们一样肆无忌惮的打闹嬉笑,但结果往往是他父亲回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而我们则一窝蜂似的逃之夭夭、溜之大吉。</h3><h3> 提起表叔的父亲,我们一点也不喜欢他。可他留给我的记忆是那样的深刻。那是一个特别啰嗦的老人,他有点凶,头上时常裹一条脏得没有原色的黑丝帕,上面总是别着把半尺多长的发亮的铜烟斗。他身上的衣服补丁多的数不过来。更讨厌的是他说话时老将头不停的左右晃动,话多但还口吃。然而表叔最怕他的父亲,什么事都听老头子的,这也难怪,表叔的娘死的早,他又是那种天生没主见的人,可以说他父亲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的。</h3><h3> 表叔的父亲最喜欢串门,其实他串门的目的就是混碗饭吃,看着主人家的饭菜都上桌了他也是决计不肯走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后果往往是第二天表叔在他父亲的打发下给人家干一天农活。表叔的父亲习惯了这样混饭吃,而表叔也乐此不彼。</h3><h3> 表叔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有一身好力气。所以,靠着给村里人打点零工和政府的一点救济还勉强可以过日子。他们父子俩的人缘特别好,这在整天为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吵吵的农村也实属难得。现在想来,或许是他们太穷太简单吧,和别人交往,谁也不用设防。</h3><h3> 那年的冬天表叔的父亲死了,表叔穷的连口棺材也备不起,村里几位年长的老人领头为老人打了副薄棺,然后东家出米西家兑肉准备了几桌酒菜。按照当地的习俗全村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为老头子守了一晚上“大夜”。第二天早上放上几串鞭炮,然后把老头子抬上山草草掩埋了。村里的女人们感叹老人的身世可怜,可表叔却像没事人和别人喝酒、划拳、吃肉,那副不悲不痛的模样,好像死的是别人的爹。</h3><h3> 表叔从此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我们这些孩子是绝对不会再去他家“大闹天宫”了,怕他了变了鬼的父亲来吓唬我们。没了父亲的家似乎更不成家了,表叔的地也送给别人家种了,而他自己则靠给村里人打零工过日子。农村人活多又杂,一年到头总有得忙。因此表叔的“生意”还挺忙的,谁家只忙了,招呼一声他准来。表叔没有别的要求,有肉吃,有酒喝他就高兴了。而且他耳根子软,听不得好话,吹捧他几句他晕乎的连命都可以买给人家。</h3><h3>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转眼间我们这些孩童都已长大成人,有的远走他乡,有的扎根家乡为人父母。表叔也老了,常年累月的劳作使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可他的样子还真没什么变化,还是嗜酒如命。因为没有人再雇他干活,表叔只好又回到那个只有几根木头和几片遮不住风雨的瓦片的家,挖了个土火坑重新过起自己的日子,后来村干部见他日子实在没法过只好给他每年给他发放救济粮,可他倒好,今天救济粮发到手,明天他就背去酒坊兑酒喝。唉,表叔啊,无可救药的表叔。</h3><h3> 后来表叔就病了,到底什么病谁也难得去管,有好心的老太太们隔三差五的给他送点吃的喝的,可再到后来也没人去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人们就会听到他有一声没一声的拖得长长的咳嗽声,还听到他在哭,在骂,在喊他爹……在沉沉的夜色中让人听着毛骨悚然。</h3><h3> 再后来表叔就死了,于是村里人就像当年埋他父亲一样把他给埋了,那堆崭新的黄土,在他父亲那早已长满半人高茅草的老坟旁,显得分外耀眼……</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