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以前住在东北的乡下,冬天是漫长而枯燥的,春来柳丝如烟,染在大块大块的黑土地上,泥土是温热的,几个赤脚的孩子便在大地里飞奔,带着欢庆,带着一切初生的新鲜的喜悦。</h3><div> 现在想想,那畅快的奔跑竟含着自由飞翔的渴望,由于地处偏僻,孩子的世界只有屋前屋后的菜地,不多的几片池塘,一条时常尘土飞扬的土路连接着不繁华的城镇,那里却令我们羡慕。世界于我是狭小的,天空却是无限广阔的,偶尔飞过的老鹰总是带给我恐惧,生怕被它捉去,喂它们的孩子,我只有把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看它掠过,再冲到院子里、冲出大门,依依不舍地看它飞远,不见踪影</div> <h3> 和鹰的孤独不同,燕子总是喜欢群飞群舞,天气稍暖,就能见到迁徙的燕子唱着吴侬软语回来了,他们优雅地在天空盘旋,相互打着招呼,这样热络的景象总是让人感到喜悦。燕子是世间的鸟,亲切平和,似傍晚袅袅升起的炊烟,让人觉得生活的真实、现世的安稳。小孩对于喜爱的东西总是希望拿在手里,我也有着这样的欲望,夏天时节总是把窗、门统统打开,虽然苍蝇在屋内自由的出入让人有些烦躁,但想到燕子某天会来房内筑巢就不由的欢喜,终于有一天我盼望的小东西来了,他巡视了一圈之后似箭一般冲出了天空,之后两只燕子来来去去,在房檐上一点一点垒起了泥巢,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妈妈,妈妈说燕子是吉祥的鸟儿,也许我们交好运了。她只是淡淡地说,也有着淡淡的喜悦,那时父亲已经病重了,正躺在医院里,家里欠了一千多元的外债,在80年代初的时候一千多元是个沉重的数字。虽然偶尔能感觉出家里的窘境,但毕竟孩子是不能深刻体会人世艰辛的,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燕子孵卵、小燕子出生,我坐在板凳上每天观察着它们,一坐就是一天,竟忘了自己, 姥姥说这孩子真是奇怪,看燕子能看一天。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奇怪,不能真正解释当时的原因,可能只是好奇,也可能是小孩子的寄托吧,原来小孩子也是有苦的,只是他们无法准确地表达,那感受就象涟漪一晃而过了。</h3> <h3> 秋天来了,燕子带着一家大小匆匆地走了,只是一夜的时间就鸟去巢空,我当时好象还哭了,是因为熟悉的东西突然失落,不是怅惘,那时还不懂感时伤物,就是单纯的伤心,哭也不为了什么,就是单纯的表达而已。没过多久就把这事忘掉了,那泥筑的巢象个陶碗端放在房梁上,有些粗糙,很象平民的生活。</h3><div> 春天再来时我又想起了燕子,门、窗早早地打开了,迎接他们再次归来,可是等到春半也不见它们的踪影。之后我跟随哥哥来到城里的医院去看父亲,进入病房我就开始感到恐惧,父亲趟在右边的床上,盖着石膏一样白的被子,我只怯怯地跟在哥哥身后,不敢看父亲的脸,旁边的叔叔说叫爸爸啊,他可想你了,爸爸伸出了手来拉我,手已经枯瘦的不成样子,能清晰地看见血管,细细地在手背盘旋,我只小声喊了句:爸爸。还是没有看父亲的脸。</div><div> 回家后我总是闷闷不乐,脾气也不象小孩子那样单纯了,经常地不说话,和哥哥打架,一次哥哥气极了卡住我的脖子说,你再胡闹我就把你掐死了,我瞬间安静了下来,突然感觉可能会死了。</div> <h3> 第二年的春天,清早的时候我和哥哥趟在炕上睡觉,其实已经醒了,就是不想和妈妈外出做农活,突然一只燕子闯进了睡觉的房间,扑闪的黑影让我觉的莫名地兴奋,我推着哥哥说快看,燕子、燕子。哥哥说快把窗关上我们把它抓住,我立即起身关窗、门。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一根木棍,在一阵驱赶扑打后,燕子落了下来,不过它已经没有了生气。我和哥哥都懵了,没想到燕子的生命这么脆弱,我们当初的想法并不是要打死它,只是想把它抓在手上,真切地看它一回。妈妈回来后训斥了我们,她说打死燕子是不吉利的,你们15年以后都要瞎眼睛。我当时竟把这话当真了,以至于到现在心里还有恐惧的阴影,虽然15年早就过去了,但每次看到燕子还是会想起那天的情形。</h3> <h3> 我和哥哥来到屋后的土路上,那条路是通向城镇的唯一通道,按照民间的说法我们把死去的燕子埋在了路下面,希望小小的生灵得到安息。就在那年秋天,也是清早,家里得到了父亲故去的消息,踩着那条路我们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我走过去的时候,踩到了燕子小小的冢,想起妈妈说燕子是吉祥的鸟,我竟然笑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