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蓝悠悠的天空抹上一层层白色轻纱的时候,知了就开始叫唤了。宁静的村庄,不久前还被连绵不断的雨水冲刷,突然不问缘由地,它露脸笑了。于是,万物各相竞争着生长。枯朽的树木肆意伸出自己像是骨折过的胳臂,任由自己的枝丫炫耀新生长的嫩芽;随意喷出的山涧大大方方地滋润着乡村的一切。乡村的草木醒了,动物醒了,人醒了,大地都醒了。<br /></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 园艺场</b></h3><h3> 凤凰人一到春夏之际,便喜欢在每一个薄雾的早晨聚集在南华山下的虹桥处,摇着蒲扇,慢步踱着,等待从园艺场运来的最新鲜的枇杷、桃子、李子、梨子。"今天的枇杷黄澄澄的,个很大......""哎呀,又来晚了!被王家寨的生意贩连箩带筐买走了。"天边的晨星还未消去,父亲的生意就成交了。他去菜市场买了一斤肉,买了几块豆腐,再买了瓶沱牌酒,于是大踏步回家了。这是一天的结束,也是一天的初始。</h3><h3> 太阳刚冒出头,父亲被晚露沾湿的挽起的裤脚还未干,我们一大家族人吃过早饭就准备出发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叫做园艺场的小山头,园艺场是凤凰的水果供产地,在那个土地承包制盛行的时期,父亲承包了这座小山头。因此,我曾常戏称自己也是"小地主"。我喜欢推着木板订成的小板车在园艺场的山脚下绕来绕去,眼前笔直的马路分明生出了许多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岔路,左转弯、右转弯,冲上斜逸的小路,放手让小车自由往下冲下引水的沟渠。</h3><h3> 去往园艺场的路边有许多不知名的草木,这儿一堆,那儿一遍,想长哪儿就长哪儿,我最喜欢的都是祖父祖母认识的。狗尾草常常簇拥在一起,你替我挠挠痒,我替你抓抓背,风儿问候他们的时候,狗尾草彬彬有礼,好不谦虚。狗尾草旁边的石头缝中,平卧着许多猪耳草,吐着白色芯的毛茸茸的舌头。石头旁舒适地淌着一条小沟渠,两边站着密密的浅紫浅紫的鸢尾,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开出深蓝深蓝小花的鸭跖草、大朵大朵的菖蒲草......</h3><h3> 园艺场有许多水果,春天有桃子、李子、枇杷,夏天有梨子、青苹果,秋天有板栗,冬天有橘子。只要嘴巴馋了,钻进林子,爬到树上,大个大个的随你吃。吃饱了,躺在树下长出的石板床上,春天听布谷鸟唱歌,夏天听知了叫,秋天听瑟瑟秋风,冬天听猫头鹰报幕。夜晚就要来临了,深冬就要来临了,园艺场也要冬眠了。</h3><h3> 我在等来年的园艺场,来年的园艺场也在等我。</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拦木溪和鸭子</b></h3><h3> 园艺场的山脚下,一条小溪缓缓流过,它好像一直在不断地赶路。从遥远的黄栗溪出发,顺着河谷边的小路,时而低吟,时而高歌,时而奔放,又时而娴静如一位迷路的小姑娘。我有时很好奇,这条小溪到底叫什么名字呢?</h3><h3> 父亲从凤凰给我带来了十几个小伙伴,黄色毛茸茸的小鸭子。它们也会每天瘪着嘴巴,偏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打探我的动作和表情。我给它们吃小虫子,它们便嘎嘎地围着我,啄着我的小手。我让它们紧贴着我的脸颊,和我合影时,它们还不停地啄我的嘴巴。拦木溪的溪水变暖时,我把它们放入水中的时候,它们滑动着脚丫子,像一艘船身漆成黄色的小船向前驶去,不急不缓,十分享受。遇到湍流,它们也毫不畏惧,只把船桨加速,但终因为力量悬殊而被迫选择顺流而下。途中,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它们又钻进水底寻个明白,偶尔有所收获,露出水面时嘴巴不停地嚼着岩虫、水藻。</h3><h3> 太阳越来越白得早了,毛茸茸的它们变成了一只只滑溜溜的大鸭子。用不着每天赶一个来回,天亮了,它们就排着队,摆动着身子出发了。 天黑了,领队的鸭子在前面,它们又回来了。嘎嘎的声音似乎在告诉路上碰见的人,"我们饿了,我们要回家吃饭了!" 所以,有的时候,它们会被稻田里的稻穗诱惑,环顾四周之后,选择集体下田。饱餐一顿之后,悠悠地摆着大屁股回来了。更多的时候,它们选择在家吃饭,因为父亲会让我在地上洒满米粒儿和玉米粒儿,还有额外的荤食虾米。</h3><h3> 它们懒懒地孵在稻草窝里,懒懒地孵在溪边的蒲草中。初夏的一个中午,亮晃晃的太阳钻进云层里就出不来了,倏地一下,电闪雷鸣,一排排重重的雨耀武扬威地冲过来了,各个山谷里的雨水汇集冲进溪里,拦木溪一下子便发怒了。溪水怒吼着,咆哮着,溪边的大树连根拔起,露出血红的筋脉。拦木溪里的下游又漂浮了许多木头,人们在岸边用长绳抢救着这些木头。</h3><h3> 我的鸭子呢?抢救木头的人说,他们看到几只鸭子在被浪打入水中之后又浮上来,一直"嘎嘎嘎嘎"地呼救着,使劲地煽动脚丫子,拼着命地往溪边游去。我沿溪边一路"嘎嘎嘎嘎"地寻下去,以为它们又在那朵蒲草边上贪吃啄虫虾。</h3><h3> 天黑了,也听到了房前屋后传来的"嘎嘎嘎嘎"的声,好像它们又饿了,排着队来要食物了。天又亮了,它们始终没回来。</h3><h3> 我的鸭子被拦木溪的溪水冲走了,全都回不来了。</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b>伙伴</b></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每个孩子的童年伙伴都是童年回忆的起点,围绕着你我,发生着许多奇妙的事。</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也有这样一个伙伴,小名月月。她个高,一头乌黑的头发,长得很像我画中的西施,因为每到暑假,她都会一整天的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浣洗衣服。有的时候,我会陪着她洗,帮她洗。洗完之后,我们就可以去养蚱蜢了。</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们从田埂上的狗尾草丛中抓了许多穿着绿色铠甲的蚱蜢,往往在挣扎中,它们都会负伤,通常是它们强壮的大腿被折了,因而弹跳不得,只得爬行前进。我和月月在大纸盒里给它们造了一个小窝,里面种了些伏地草,还摘了些野花,洒上水滴。它们的房子足够大,吃的也够好,除了它们喜欢的绿色"面包卷",甚至有时我会给它们吃饭粒。大概过了二十来天,一天早上,月月说又要洗衣服,也把它们带出去游游泳的时候,它们便起不来了,四脚朝天的躺着。月月说,它们一旦四脚朝天,就是真的睡着了。 </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后来,我们还养过几次蚱蜢,月月每天都会带它们游泳。只是,当房后的小墓碑越来越多时,母亲告诉我,很多动物有它们自身的生活方式,如果非用人的方式去养活,它们往往会活不下去,大自然才是它们的家。月月还是天天洗衣服,早上洗,晚上也洗,我陪月月洗了正正五六年的衣服。初中毕业后,她被迫前往江浙地带务工,偶尔会来一辆封书信。后来,她不握笔写字了,我们的联系渐渐断了。而我,再也没养过任何动物。</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园艺场的山脚下有一条小溪,名叫拦木溪,每次发大水,溪水里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木头。溪水里,总有鸭子的"嘎嘎嘎嘎"声。溪水边,总有一两个小女孩槌着棒槌。棒槌声,生生不息,一代一代传下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