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城关

张二林

<h3>  这个叫城关小镇失去她最为璀璨的光环时,我刚好走完了最为动容的青年岁月。</h3><h3> 这位老者在周围漠然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助凄惶的眼神,四处张贴着门面转让和房屋出售的广告。是的,没有多少人会为她刚刚失去名号的而惋惜,趋利的人们已经去了几十公里外叫渔关的新县城,那里有阔达平整的马路延绵几公里的霓虹路灯,规正漂亮的新建筑。</h3><h3> 时间在抹去她的名号时也铰杀了我的青春,想必我们都会留有了遗憾,可是,一切又不能逆转。</h3><h3> 2000到2002年,我的17到 20岁,最为鲜活的三年,我在这个叫城关的小镇度过。</h3><h3> 每天早上从茶机厂下行过三叉路口的桥,和天池河水同行穿过大半个城关,到天龙市场对面一个小餐馆上班,我在这家叫巷子深餐馆的后厨打杂。</h3><h3> 我的许多初中同学也在这个小镇读高中,他们的学校在垂直往上一百多步台阶的平阔处,除了害怕见到这些同学,我没有不愉快的地方。中午餐馆打佯,我穿过天池市场和天龙市场中间宽敞的马路左转,在现在的步行街逗留一会,这是五峰最为繁闹的地段,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掌柜和客人谈生意,他们表情在悲闵和博大间自如转换,熟练的向任何人打招呼,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五峰以外的口音,这些友好少见的声音甚至让我感觉到透着某种高贵。</h3><h3> 再往前就是民族饭店,这里驻停着开往五峰县城下各个乡镇的车,他们挡风玻璃里放着我不曾知道也不曾到过的地域名字,司机聚在安化桥上聊天。</h3><h3> 五峰县,这是个何其大的一个地方!</h3><h3> </h3><h3> 2001年春天某日早晨,在水闸处,我在晨光中看到风扬起一个女孩的长发,因为是下行,自行车的惯性让她有机会把一张非常从容略有漂亮的侧脸展现在我面前。</h3><h3> 为了避免对一个小镇生硬呆板的地理描述,我打算改写为一个爱情故事。</h3><h3> 所以,这个故事,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h3><h3> 之后某几个午夜,我借助镇中到茶几厂门口的下坡路段,一个人苦苦的学习骑自行车。</h3><h3> 这是一辆破旧的28型自行车,它的古怪设计以及不良的驾驭感并没有难倒我,那个女孩给了我莫大的力量,那个片刻的画面留下的美好给了我无限的空间,我甚至认为自己嗅到了她的发香,这种味道和初二时女同桌使用过的洗发水是一样的,这位初三转走了的女同桌,曾让我痛苦很久!</h3><h3> 四天后,我已经能把自行车骑到万马桥并安全返回。</h3><h3> 自行车学会后我很快忘记了想偶遇女孩的初衷,这个简单的机械设备扩大了出行距离,而且我已经熟记了五峰辖下的所有的地名。</h3><h3> 在炎热的夏天我和餐馆的师兄骑自行车一路狂奔,利用中午休息的两小时跑到枫竹园中学找他的女同学玩,师兄站在一间理发店门口,故作老成的表情露出一脸的青涩底子,像一张没有画好妆的脸,问:你生意还好吧?</h3><h3>――――――</h3><h3> 然后我们又一路狂奔回餐馆!!!</h3><h3> 洞河电站对面是上坡路段,我们会停下来抽一支烟,包间收桌子时总能捡到客人遗落的各种烟,师兄从芙蓉王烟盒里抽出红塔山点着,很自豪的问我:看出来没有,我那女同学喜欢我!</h3><h3> 如果师兄的女同学完全没有理他,我们回城关时间会早一点,两人神经病一样向上骑到镇医院,马路两边是高高大大的榆树,穿过榆树间的空隙能看到尽如人意的石良司,两条小溪发源于山脉两侧奔流而来,这个山区小盆地卸去了小溪的大多数湍流,让他们平静的在某处交汇形成天池河,此处的河水还清亮透澈,愉悦的冲刷着河床穿城而去,盆地边沿延伸的鸦来公路在视线最远处盘山向上,这是我最为向往的远方!</h3><h3> 在雨天我们是无法出行的,浓雾从天池河翻卷上来裹挟着湿气渗进这个小城的每片砖瓦,四处嗒嗒滴着水,我在图书馆楼梯口狭小抽屉中翻找自己喜欢书的索引,这些用钢笔手写的书名让我有难以名状的亲切感,二楼宽大的阅读室异常安静,木质窗棂和模糊的玻璃很敬业,它们阻隔了雾气和潮湿,甚至听不到了各种喧闹声,我忘了我是谁,像在家里一样穿过一排排书架,聆听这些陈旧的书籍讲叙自己的故事。</h3><h3> 终于我读到了池莉老师的绿水长流,这个不大确定的爱情故事瞬间让我想起那位自行车女孩。</h3><h3>雨过天晴后我们把自行车停在水闸这里,倚着栏杆在师兄叫骂声中等待她出现。</h3><h3> 这种等待像新生的藤蔓攀上倒伏已久的大树躯杆,我的憧景就是土壤,给藤蔓生长提供了营养让其很快覆盖开去。</h3><h3> 未完——————</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h3> </h3> <h3 style="text-align: left;">二</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天池河在石良司被卸去了大部分力量,没能给城关镇带来太多的平地,排立在河边的建筑清瘦单薄,好在河两边山势舒缓,好歹挤出几处阔地来能安置一些体面的建筑,但水闸处异常狭窄,这栋房屋像是排列整齐的队伍中被点名出列的那个人,一边是山体托着,另一边是混凝土从天池河河床上浇筑起来的若干柱子支撑整栋房屋,马路从房底穿过,宝塔坡投射过来的阳光被这些巨大的柱子均匀分割,地上的斑澜清晰干净,车辆和人们在我们眼前一明一暗的通过。</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不远处的国税大楼刚建成封顶,左右裙楼白色的外墙瓷砖都已贴满,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建筑,等女孩出现的后半段,我俩基本跑去在看工人安装草坪周围低矮的铁艺栅栏。</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这个建筑边上有个老旧的牌坊,听说是以前砖瓦厂的大门,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建筑,它有着说不出的仪式感,我反反复复在下面走过,师兄一面叽笑我一边吆喝:走,我们去东门,那有个桥洞,够你走一天!</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们穿过一个长长的巷道看到了被小镇建筑催逼到非常局促的山脚,时间风化了整座山表,满地都是均匀的褐色的小石粒,往返的行人用脚步碾碎了这些小石粒,破碎后板结在一起形成了路,蜿蜒向上,我们绕过粗大的松树很快登顶。</h3><h3 style="text-align: left;">这是曾经的城门,可惜门楼已经不在了,杂草从两边垂下,和许多健硕的壮年一样,在人生的某个时刻,终究还是会长满银色胡须。</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坐在城门曾经的门轴石上,山的另一边开阔高远,一条新修的公路在延伸,师兄告诉我这个地方叫香东,这条新公路会在万马桥注入城关镇!</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我羡慕也很佩服师兄,他在宜昌学过厨师见过世面,而且他很帅,家住小河乡某个地方,会唱歌,每天上午他在墩子前给师付准备各种调料就唱海阔天空,他不停穿梭在冰箱操作台灶之间,但我要削完一大桶土豆后才能离开一小会,看着他的背影,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牛逼的人!</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师兄回来的路上很高兴,一路吹着口哨督促我快点,说下午有个新服务员来上班。</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巷子深餐馆是一套临街的三居室改装的,这套房子所在的建筑和电影公司的宿舍合围了一个后院,老板利用这个院子盖了两间包厢和厨房,进门位置是个小房间,放不下餐桌,就在靠墙边放了两组木沙发,客人可以临时坐坐。</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进门时椅子上果然坐着一个女孩子,她穿着一件碎花至脚面的裙子,应该有细褶,用嘴咬着笔看菜谱,见我们两个进来她扬头冲我们笑一笑,在我都不知道大宝的时候,这个姑娘已经开始化妆,尤其是眉毛,随笑容升起缓缓变弯,真正的像新月一样,这种城里人的特质瞬间吸引了我,进厨房时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惜的是,她头发不太长,这是个遗憾!</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但在接下来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第一天下班时师兄说街对面有马戏团演出不要票让我去看。</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第二天下班时师兄说安化桥有人要跳河叫我去围观。</h3><h3 style="text-align: left;">―――――</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只到某天早上,时令应该是初夏,我刚过三叉路口的桥,就看到了她从客运站宿舍的院子里骑车出来,我才知道她住的位置离我不太远。</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多年以后我看到各种言情电影,女主人公大多在明艳的夏日早上出现,和此刻一样,迎面而来,招牌的笑容露出非常白的牙齿,这个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到肩膀了,可能刚洗过,我非常确定这个洗发水的牌子,读书时的多个晚自习我在这种味道形成的氤氲中愉快的渡过!</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路过水闸时,我故意慢了一点,看着她的身影和之前那个女孩一样流经阳光和柱影形成的斑澜,这一幕瞬间覆盖了我的记忆,我甚至在心中扒掘不到了之前姑娘的影子了。</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城关的十月,阳光开始变凉,风也改了方向,远山已经有了雾色,不再适合骑自行车上下班,我俩沿着腾空架置在天池河上的人行道像散步一样回去,这些简陋的人行道比马路高了一步台阶,临河一面的栏杆仍然用水泥浇筑,体量宽大粗糙,占据了不少本来就不太宽裕的空间,最开始我们讨论上班时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但这个话题不足以支撑走完这近两公里的路的时间,慢慢的话题弥漫开去。</h3><h3 style="text-align: left;">我开始知道她来至仁和坪一个叫望江的地方。她说出这个地名时我万分惊讶,在五峰某个地方能望到长江么?这地名在字面里隐藏的空间感对我有莫大的冲击力,在东门上看到天池河流过城关镇都让我激动不已,长江,是多么磅礴的字眼!</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如果晚上灯光球场有人跳巴山舞,她会站在后排学会这些动作,偶尔跳错会不好意思的扭头朝我笑,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眉毛弯弯像柳叶一样细――――</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在客运站分开后我会飞快走回到住处,在茶机厂和木材厂中间一个小房子,深夜都会有沉闷的撞击金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一些工业气息,我伏在一个小矮几上给她写信,我写了很多,但从没有给她看过,我想生命中会和她有更多的交集,她终究能看到这些文字的。</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离开这个餐馆前一星期,师兄带我去了二招,他没有从实验小学前面的马路上去,我们在县政府门口左拐经过八一餐馆,在一面陡峭的崖壁上,一个回字形的楼梯垂直向上,最上面居然修建个了八角亭,我终于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一个异常清晰的城关镇,各种年代建筑交融在一起,最新的是锁金山电业的宿舍楼,米黄色的外墙漆非常洋气,中间还配有白色的罗马线条,只能看到背身的电影院是典型的苏式建筑,偌大的红瓦房顶,素清水泥外墙冷峻单调。</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电影院还兼着县政府礼堂,两根哥特式的庭柱撑着一个宽缓的廊道,前面的近百步条石台阶以及檐口的红五角星让这个建筑的正立面庄重典雅!</h3><h3 style="text-align: left;"><br /></h3> <h3>  遗憾的是城关三年,电影院没有放过一场电影。</h3><h3>  电影院前面的的台阶中间有个平台,上面放着七八张台球桌,黄昏到深夜,这里有我好些朋友,我们经常花上一块钱,四五个人打一局。</h3><h3>  台球也是师兄教会我的,他在我之前离开了巷子深去另一个酒店开始当墩子师付,收入高了很多,但我们能经常见面,他总是豪气的说:我请客!</h3><h3>  师兄带我去了灯光球场前面的米线馆,这里生意火爆,房间塞了尽可能多的桌子,两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和我们同桌,他们小声的讨论晚自习什么课和将来在那种城市读那所大学。</h3><h3>  我问师兄:一中咱俩能进去看下么?</h3><h3>  从教育局院内我们沿着山边的台阶向上,隔壁天宇大楼不断变低,我能很清楚的看到了楼顶钟楼分针的拨动,时间在黄昏,晚风推动着火烧云从宝塔山铺排过来,五彩绚丽的颜色涂抹了整个城关镇,眼前众多建筑变得异常精美,玻璃都亮着金色,天池河成了一条晃动的五色绸带。</h3><h3>  我看到信用社大楼像篾刀一样劈开缓步而来的沿河东路,山势在这里变阔,有空间容下三条平行的马路。</h3><h3> 城关镇开始灵动。</h3><h3>  临天池河新增出来的马路无名,但有浓浓的集镇味道,许多新鲜的时令蔬菜和特产在这都能找到,没有人规定这里不能来机动车,但确实这里没有车来,极度自由而形成的规则,坚不可摧。</h3><h3> 夜色首先隐去了远处的火烧云,慢慢它们变成了灰色,东门上细密的植被已经模糊,天空暗淡,不同年代的建筑浑然一体,变成了一个剪影。</h3><h3>  我俩坐在最上面的一级台阶,看着穿着校服的同龄人陆续从身边走过,他们的目的是操场尽头的教学楼,这些学生真正的人生攀爬,都是从这些台阶开始,它们陡峭,但这是城关镇最好看火烧云的位置。</h3><h3>  操场的尽头一栋白色的教学楼仰靠着山脉,楼基很高,两排之字形台阶对称的排列在楼前,夜幕的黑色收割了城关镇大多数地方,但仿佛奈何不了这栋建筑,明亮的灯光甚至照亮了身后的五峰山。</h3><h3> 师兄递给我一只烟,我正掏出的火机时被一位老师喝斥:不准吸烟,你们那个班的?</h3><h3>  其实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在不断的回想,我想最为完整的还原当时的事情和心情,我期望能透过这些文字的排列,见到曾经的自己,但时间在行进中踩踏了这些记忆,多数模糊不清,甚至先后顺序可能都不对。</h3><h3>  城关镇的九点万家灯火,街上行人很少,烟草大楼在灯光中愈发宏伟,这应该是城关镇体量最大的建筑,在136级台阶之上的一中操场平望过去,它依然挺拔。</h3><h3>  我们慢慢向下走,师兄小心数着楼层,告诉我这个女孩有亲戚在烟草上班,而且知道住在第几层,他总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h3><h3> 走出教育局院子时,师兄回望了一眼这些台阶,说:如果是父亲不走这么早,我应该也能考上一中的---------</h3><h3>  在城关镇,一中是最让人敬畏但充满希望的地方,我被她超大的气场儒染,决心追这个女孩。</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