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拉过车子刚要走,他从后面追上来,叫道:“等等,带点菜回家吃。”</h3><div> “不用,菜场里一块钱可以买一大包。”我敷衍着,心里火烧火燎地只想走,虽然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做。</div><div>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去看他,陪他吃一顿饭,听他教训,例行公事般尽着孝,敷衍而不耐烦地应付着各种盘问,然后只想赶快逃。</div><div> “菜场里有什么好菜,哪比得上自己种的。〞他一边说一边已朝菜地走去。</div><div> 我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div><div> 所谓的菜地,不过是他在楼下一个小角落拾掇的一小块空地,绣花似地种着一两样时令蔬菜,因为照顾得精心,倒也长得绿油油肥嘟嘟很是喜人。</div><div><br></div> <h3>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小巧的镰刀。小心地将脚插在一个没有菜的地方,缓缓地蹲下,一颗一颗剜了起来。</h3><h3>“这些菜,一点药都没打——你看看,这几棵长得多好——你晚上回家,稍微择一下,洗洗,在锅里拨拉两下就盛出来,烧点稀饭馏点饼——啧!不怪好嘛,不比在外吃那些瞎鬼溜七的东西强?”他转过身子,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继续剜菜,“以后那些东西少吃,时间长了都把胃子吃海了。”</h3><h3>他絮絮地讲,声音苍老而温柔,像砂纸一样轻轻地碰触着我的心,催眠一般,使我焦躁的情绪安稳下来。</h3><h3>我迈下台阶,向前走了两步,说:“老爹,我来割吧。”</h3><h3>“你别过来!别过来!朝边口站站,别把鞋子弄脏了——去找个袋子来装一下,我一会儿就好了。”他挥动着镰刀把我边上赶。</h3><h3>我只得退回去,到他家里找来一个塑料袋,乖乖地站在菜地边的水泥板上等。</h3><h3>他低头只顾割菜,并没有注意到我过来。我一声不响地站着,默默地盯着他看。</h3> <h3>夕阳西斜,在他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上抹上一层浅浅的暮色,像一抹淡淡的忧伤。</h3><h3>他蹲在那儿,每剜到一颗大的嫩的就忍不住赞叹几句,有时还会笑起来,眼里全是欢喜——忽然我觉得我老爹好单薄。</h3><h3>那个素来不苟言笑,气宇轩扬,好胜争强的人,真的老了。</h3><h3>眼前的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瘦弱温柔的老人。</h3><h3>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他对我们少些严厉多点慈爱,如今果真慈祥了,不知为何,我的眼泪却在眼底汪着,汨汨地要冲出眼眶。</h3><h3>“好了老爹,够吃了,不要再割了。”我哑着嗓子说,努力压抑着从嗓子里往外冒的情绪,尽量让语调平稳。</h3><h3>“我就手给择择,回家也省你事了。”老爹又从较远的地方够了几大颗,然后开始一颗一颗地择起来。</h3> <h3>他的手瘦弱苍白,指头上沾满了新鲜的泥土和菜叶,两只手相互配合清理着青菜,连一点点根须都要掐掉,一颗又颗,单调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缓慢慎重,不厌其烦。 </h3><h3>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冲动,好想蹲下去,好好去摸摸那双手,想试一试它的温度,看它是凉的还是热的。然而,我连往前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背过脸去,悄悄抹去滑到脸颊上的泪水。</h3><h3>回家的路上,我骑着电瓶车,车篮里躺着老爹择好的菜,我把头脸躲在围巾里,肆意流了一路的泪。</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