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奠 ] 我的思念

由之

<h3><br></h3><h3><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文:由之</span></h3><h3><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图片:转引自美友万诱引力的作品,特此致谢。</span> &nbsp;</h3><h1><b> </b></h1><h3><b><br></b></h3><h3> <b>一、为了忘却的思念</b></h3><h3><br></h3><h3><br></h3><h3>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四十九年。这么多年来,父亲的身影,父亲临走的前一天下午,那死死盯着我的眼神,总是时时袭上心头,使我心灵震颤,生出莫名的悲哀。</h3><h3><br></h3><h3>我早想写一点文字,寄托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不是为了纪念,而是希望借此走出悲愤,是为了能够忘却。 </h3><h3><br></h3><h3>父亲死于1959年12月17日,死于那天的清晨。那天清晨,天低云重,寒风凛冽。</h3><h3><br></h3><h3>父亲不是死于病魔,也不是死于不可抗拒的意外事故,是他自己不想活着,不愿活着,是他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年,父亲38岁。 </h3><h3><br></h3><h3>父亲或许是觉得人生太冷漠,太残忍;或许是觉得活着没有人格,没有尊严。他选择了离开这个他觉得冷漠的世界,到彼岸去寻找温暖和尊严。 </h3><h3><br></h3><h3>那一年,天空似乎特别的阴沉,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那一年,是中国当代史上极不寻常的一年。"庐山会议"上,彭德怀上"万言书",老人家愤极而言:"始作佣者,其无后乎!"彭德怀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反dang集团"的头目。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右倾运动"由此席卷神州大地。 </h3><h3><br></h3><h3>那一年,我13岁,在我幼稚的潜意识里,这场运动似乎和父亲没有关系,仍然一心一意地读我的圣贤书。 </h3><h3><br></h3><h3>父亲是个很平和,很淡然的人,一生不党不群,远离政治,是个典型的专业人员。然而,不幸的是,我的感觉完全错了。在那政治统帅一切的年代,愈是想远离政治的人,政治愈不放过你,让你不得安宁。 </h3><h3><br></h3><h3>父亲终于没有逃脱这场厄运,起因是他不听领导的招呼,不与组织配合,拒不揭发和他同办公室的两个同事。竟敢不听招呼,不与组织配合,你不揭发别人,就让大家揭发批斗你罢。父亲因此被抛了出来,揪上台,遭到批斗。那批斗,不仅要触及被批斗者的灵魂,还要触及皮肉。父亲曾饱受过拳打脚踢,被强迫跪过碎砖头瓦块,遭受过用荨麻条抽打。父亲临死前,我看到他身上乌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便是证明。 </h3><h3><br></h3><h3>父亲要远离政治,政治却不放过父亲,不让父亲安宁。父亲要保持做人的尊严,要寻求安宁,他因此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br></h3><h3><br></h3><h3>父亲或许是觉得人生太冷漠,太残忍;或许是觉得活着没有人格,没有尊严。父亲选择了离开这个他觉得冰冷的世界,到彼岸去寻找温暖和尊严。 </h3><h3><br></h3><h3>在彼岸,父亲是否找到了温暖和尊严?是否得到了安宁?我不知道。 </h3><h3><br></h3><h3>我早想写一点文字,寄托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哀思。不是为了纪念,而是希望借此走出悲愤,是为了能够忘却。 </h3><h3><br></h3><h3>去吧,我的思念,连同我的震颤和悲愤。</h3><h3><br></h3><h3><br></h3><h3></h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二、父亲,选择了艰难</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959年11月17日,对于我和我的家人,是个永生难忘天昏地暗的日子。 那天清晨,天色未明,父亲悄悄地离开还在酣梦中的我,独自一人,冒着凛冽的寒风,走出单位的宿舍,走到江边,毅然决然地走进激流和漩涡的深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和我的家人,离开了这个冰凉的世界。 </p><p class="ql-block">古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父亲在苟活与艰难之间毅然地选择了艰难,我当时虽然年少,但我已经懂得并深深地理解父亲的选择。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那场铺天盖地的"反右倾运动",在西南地区搞得胜过疾风暴雨,从西南局局级机关开始,凡是被揪上台批斗的人,无不被事先组织好的"打手"们施以拳打脚踢,并将拳打脚踢的声音和被打者哀嚎嘶鸣的声音进行现场录音。这录音逐级下发到西南每个省、市、县、区,作为运动的动员报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此层层"拳打脚踢",一直打到人民公社的生产队,直打得整个西南地区唯闻遍野哀鸿之声。</p><p class="ql-block">父亲因拒绝揭发自己的同事,遭到批斗,饱受了拳打脚踢之苦。在出卖良知以求苟活与放弃生命以保持人的良知和尊严之间,父亲选择了后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千古艰难唯一死”,生当生命的天平轻若微尘的年代,父亲只能作出这样的选择,这是由父亲的秉性使然。我深深的理解父亲的选择,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的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对于父亲的选择,我无怨无悔,虽然从此在我生命的行程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浓浓的阴霾。 </p><p class="ql-block">父亲走了,母亲奶奶和弟妹都在农村老家,母亲得到父亲的噩耗,匆忙从四十多里外的农村老家赶来,连夜将父亲的遗体用板车运回老家安葬,留下我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生我长我的西南边鄙小城。原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房舍,父亲生前的朋友、同事,一夜之间,在我的眼里突然变得陌生甚而冷漠了。我一人躺在宿舍的床上,蒙头痛哭,整整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的痛哭,似乎流尽了我毕生的泪水。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此以后,面对人世间的种种坎坷、磨难、艰辛、歧视,我再没掉过一滴眼泪,这不是我的心冷了,硬了,而是因为我身处的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人心是如此的冰冷和尖硬,我因此无泪可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选择了艰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冰冷而尖硬的世界,而我和我的家人却无可选择地因袭了这艰难所遗留的贫困、屈辱和坎坷。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b> 三、去吧,我的思念</b><h3><b><br></b></h3><h3>当我思念的时候,我感到空虚,觉着心地荒芜;当我空虚的时候,思念的杂草在荒芜的心地里疯长,由近及远,由淡而浓。</h3><h3><br></h3><h3>过去的思念是一丛卑贱的杂草,被鄙弃,被践踏。我希望这思念死亡和腐朽,以此忘却被鄙弃,被践踏。但叶枯萎了,根仍在。一场春雨过后,思念的根又发出新叶,依然在荒芜的心地里疯长。我对于这枯萎有大喜欢,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我对于这新叶有大喜欢,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没有死亡。</h3><h3> <br></h3><h3>思念的泪水流淌地面,只长草,不开花,不结果,这是我的过错。思念的杂草,冬去春来,一枯一荣,无花枝之美,无果实之惠,然而它吸取露,吸取热,以此展示它的存在。当存在时,还是将被鄙弃,被践踏,直至枯萎。</h3><h3> <br></h3><h3>但我无悔,无愧,我将低吟,我将浅唱。</h3><h3> <br></h3><h3>我自爱我的思念,但我鄙弃这以思念作装潢的语言。</h3><h3> <br></h3><h3>思念在心里积蓄,膨胀;思念一旦迸发,将烧尽一切杂草,以及杂草的根,于是并且无可鄙弃,无可践踏。但我无悔,无愧,我将低吟,我将浅唱。</h3><h3> <br></h3><h3>心境有如此的沉寂,我不能不低吟而且浅唱。心境即不如此的沉寂,我或者也将不能。</h3><h3> <br></h3><h3>我将以这一束小草,在恩与怨,喜与悲,期望与失望之间,献于情与仇,爱与恨,友与敌之前作证。为我自己,为情与仇,爱与恨,友与敌,我希望这思念死亡与腐朽,火速到来。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腐朽更其不幸。</h3><h3> <br></h3><h3>去罢,我的思念,连同我的恩怨情仇。</h3><h3><br></h3><h3>草于2003年-2008年清明</h3><h3>2017年清明发于美篇</h3><h3><br></h3><h3><br></h3><h3><br></h3> <h3> <b>后记</b></h3><h3><br></h3><h3>今年是父亲离世的六十周年,值此清明前夕,重发拙作《清明祭奠:我的思念》,谨以此文寄托我及我的家人的哀思。</h3><h3><br></h3><h3>过往的历史已经铸就,时代的悲剧也成了过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们这一代人都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人,我们有责任记录下过去的历史,为了我们这些苟活者,为了我们的后代,惟愿这样的历史悲剧不再重演。 </h3><h3><br></h3><h3>作为儿子,多年来我就有写点文字凭吊父亲的意愿,当年,没有这样的环境,只能把对父亲的思念深深地潜藏在心底。我现在写下这篇悼念父亲的文字,不仅仅是为悼念而悼念,亦是为了告别和忘却那段历史,为自己,也为我的后代。</h3><h3><br></h3><h3>2019年4月3日 由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