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有一次我和丈夫聊起像我弟弟这样的残疾人的日子,我感叹他们很不容易,可他却轻描淡写地嘟囔了一句:‘’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我没有同他解释或争论,我只回了句‘’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是的,生活很艰难,可再难,对于我们这些正常人来说,也或许只是难一阵子,对于他们,却是一生都在艰难里挣扎。</h3><h3> 我的弟弟不是先天性聋哑,在他三岁半时由于高烧注射链霉素导致双耳失聪。这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我的父母亲打懵了,他们惶然不知所措,冷静下来后母亲咬牙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儿子治病。父亲背着三岁多的儿子踏上了艰难的寻医问药之路。父子辗转于北京天津等大城市的医院间,其间的辛苦与不易自不必多言,可带回的却是最坏的结果:因药物摧毁神经,不可治!但有位专家得知父亲是中医后建议给弟弟针炙,说或许能挽回点残余听力。就这样,我弟弟的噩梦开始了。</h3><h3> 父母亲商量后决定由父亲给弟弟针灸,他们是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尝试啊。可那样的场景让我至今午夜梦回时犹心痛难忍。母亲抱着弟弟的头,姥娘搂着他的双腿,父亲拿着长长的针在弟弟的头,颈上深深地扎下去,深达半寸之多,年迈的姥娘双目含泪边说着‘’造孽,造孽啊,娃儿受苦了。‘’泣不成声的母亲为防止他乱动硬是狠着心摁着他的头。小小的他奋力挣扎,这一幕看得我心惊胆战,不寒而栗;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得十岁的我泪流满面……</h3><h3> 后来,慈爱的姥娘故去了,父母要上班,而我和妹妹都上学了。没有人在家照顾可怜的小弟。由于母亲那时在工厂干车床,车间里好多器械对孩子来说很危险。万般无奈之下,父亲骑车带着幼小的儿子去医院上班。人们议论纷纷,父亲不仅要面对这些闲言碎语还要承受领导的批评指责。这让他失去了好多次晋级升职的机会,要知道,父亲可是山东中医医学院(现在的山东中医医科大学)毕业的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啊。那个年代,一个县城里也没几个本科生啊。但是,他能有啥办法,总不能扔下残疾的儿子一人在家吧?好在我的弟弟一直是个乖小孩,给他一盒积木或是辆小汽车,他能在一边玩上半天,从来不会影响父亲给病人看病。院领导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h3><h3> </h3> <h3> 乖小孩在慢慢长大,可当他看着同龄的孩子们都去上学后,他就坚决不肯跟着父亲去上班了,而是整天缠着父母要上学,还自己跑到学校门口,眼巴眼望地看着校园里的一切,回家后就哭闹着,用手势比划着要去学校。父亲专门跑到学校里找到校长,可想而知,学校里怎么会收这样的孩子呢。又过了两年,父亲终于打听到广饶开了个特教班,不过人家只收当地的孩子。父亲又托老同学的关系好歹求着人家收下了。刚刚十一岁的弟弟被父亲用摩托车载着带上简单的行李离开温暖的家去了广饶的特教班。班里有近二十个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大的有十七、八岁小的十岁左右,弟弟在里面属于年龄小的。据父亲说,那里的住宿条件极其恶劣,饭菜很简单,中午就一个大锅菜,早晚都是馒头瓜子咸菜加粥。住了一间四面透风的破教室。那时,我已考上大学,当时我跟关系不错的高中同桌通信时提及此事,她恰好也在广饶求学,她还为此专门跑去探望我的小弟,不知她还记得否?</h3><div> 现在那么大年龄的孩子们,正是吃着肯德基穿一身名牌上下学都有车接送,被父母被长辈千般呵护万般宠爱着,哪里吃过小弟那样的苦。就算当时的同龄孩子,也是吃着家里的热乎饭每天高高兴兴上着学,快快乐乐玩着呀。而十一岁的弟弟在班里被大孩子欺负,一路哭着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坐车回的家,小小的他到了医院自己家院门口,孤苦无依地等着父母下班的样子你能想像吗?母亲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坚强的她再也受不了了,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抱着儿子大声哭嚎着。那一刻,在模糊的泪光中,我看见父母亲新添的白发……</div><div> </div> <h3> 岁月荏苒,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弟弟长成身高1.78米的翩翩美少年。阳光帅气的他非常聪明,在特教班那几年,凭着自己的聪敏好学,结业时他已能用文字与正常人自如交流,这多少让辛苦操劳的父母感到些许安慰。十七岁的弟弟不想在家里啃老,他要自强自立,他要做工挣钱去养活自己。弟弟告诉我说他的同学们很多去了广饶花园乡皮鞋厂,不知大家还记得那时名叫‘’东花‘’的皮鞋不?父亲愁得哀声叹气地说人家不会要咱呀,当时的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自告奋勇地对全家说:‘’我陪他去!‘’可能觉着父母太难了,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分担下他们的忧愁和重担。然后,我对小弟讲,出去做工很苦很累的,可别半途而废呀。弟弟说他不怕吃苦受累。我们姐弟俩坐上了去广饶的车,中间颇费了番周折,我俩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家鞋厂。我找到厂长和车间主任硬是哀求他们留下了小弟,但是他们说只有一个月的试用期,不行就卷铺盖走人。这一次,争气的小弟让带他的师傅直竖大拇指,连连夸赞说这孩子不仅能吃苦,活儿干得非常漂亮。可我看到的是小弟两手被针扎的累累的伤痕……</h3><h3> 就这样,小弟在皮鞋厂一干就是六年。有时我总忍不住的想,假如弟弟没有残疾,他一定会考一所好大学,然后人品端正高大帅气的他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但人生没有假如,命运总是爱捉弄人,生活总是不如意,很多时候当我们面对命运叹息的时候,生活却教给我们坚强和忍耐;当我们想要放弃的时候,生活又会给予我们一点希望。如今每逢听到长辈谈起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嫌工作累挣钱少而在家整天打游戏时,我禁不住气愤难忍又深深为我的小弟而自豪。我翻箱倒柜找遍了才找到一张有弟弟的照片,这张全家福是他十九岁时我们一家人在胜利大桥上拍的,其实,年轻的他比照片上帅多了。😜</h3><h3> </h3> <h3> 再后来,鞋厂倒闭后,弟弟又学了门电气焊接技术,进了家私立工厂,正直的他由于帮兄弟打抱不平却被厂里辞退。之后又换了两个厂子。他没白没黑地干活,工资却极低,也就两千多块钱吧。生活极其节俭的他只会花五十块钱给自己买双鞋却舍得花三百多给母亲买鞋子。在父亲重病期间,夫妻俩同我们轮流守夜伺候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父亲。心地善良的他们也很幸运地摊上两位好姐夫,姐夫们深深地同情并呵护着这位小弟,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上他们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他。</h3><h3> 现在弟弟在东城的一家工厂做工,繁重的体力劳动严重损坏了他的视力和腰部,可是不干活哪能养家糊口呢。母亲告诉我弟弟还要每天晚上加三至四个小时的夜班,但是一分钱的加班费也没有,我震惊了,这不是明显的违背《劳动法》吗?可母亲说那啥法有用吗?有个星期天我和小弟用笔进行交流,当我问及此事时,他告诉我不加班不行的,要么加班,要么滚蛋。我说你身体不好不会偷偷懒少干点,结果他说有监工,活儿做得稍慢点,监工们会张牙舞爪大喊大叫连训带骂。如今的法制社会,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我不服,便和妹妹商量着要去告那家工厂,可母亲却担心弟弟会被解雇。如果不是自己的亲人遇到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吧?面对如此窘迫困难的生活,小弟选择了积极进取永不放弃,努力和所谓的命运抗争着,可社会又给了他什么,他被生活温柔以待了吗?看来,这个世界远没有我们想像得那般热忱与温馨。</h3><h3> 那位名叫苏心的女作者说得对,我们正常人面对一时的困境,倘若自己鼓足勇气努力打拼,总有拔云见日的一天。而对于像弟弟这样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却只能和命运握手言和。我想,等哪一天我们的社会和人们去真正关注关心这些弱势群体时,也才是真的文明和进步。我的小弟,就算整个世界抛弃你,可你还有母亲,和,姐姐们。</h3><h3> </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