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下地的狗

刘一年

镇上唯一一间小旅馆，虽然从斑驳的墙纸已能闻出破败气息，但显然并不减少在此逗留的人气。毕竟，小镇上种种醋雨酸风就是在旅馆的餐桌形成中心，刮进每个下水道里。

旅馆主人——一位身材魁梧的壮汉，此时正从回旋的楼梯慢慢走下来。不是说他外表不符合旅馆主人形象，而当言语的漩涡要在旅馆撕裂时，起码这副体形可以控制整个场面不致失控。所以，人们对那位常驻在角落里的年轻人只敢窃窃私语，无论他们在背后是怎样不怀好意地加以揣测。

年轻人保持着得体的举止。他能感觉到人们的注意力始终围绕着角落，当然更对他手上的狗感兴趣。年轻人不动声色，一边顺着狗背上的毛一边用余光追踪走近身边的人，一个明显受到怂恿的小伙子开口了，“嗨！老兄，上个月住得还好吗？我们的大叔调的酒绝对有一手的。”说着便在年轻人桌上放下一直紧握手中的酒杯。

年轻人颔首表示了谢意，却没有碰那杯酒。众人自顾地和身边同伴说笑，像是没有受角落里的尴尬影响。小伙子脸开始泛红，这么多双眼睛正挂在他身上，暗伺着。“我能冒昧问一句吗？你的狗是怎么啦，你一直都捧着它——我是说，好像你从来没有遛过狗。”话语一落，众人全都为他们一致推上去的发言人感到难堪，竟然说出如此糟糕的搭讪。不过，至少直接了当问地出大家心中的疑惑。反正，不是自己就好了。众人相望会意，给予了小伙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旅馆主人倚着楼梯扶手，等着看一场好戏。那个怪家伙每逢在月底这个时候就来旅馆住一天，很有规律，而且手上的狗从不下地，他以为他是在养猫么？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就得到别人认同了，“这是狗啊，可不是猫，除非它是残疾的，但是因为我经常给猪看病，我意思是都是动物，我看不出它腿脚有什么毛病。”小伙子的话成功地让观众参与自己的独角戏，旅馆里的人全都笑得不能自拔，也许这个笑料可以暂时停留在人们口中一段时间了。

年轻人捧着温顺的狗，站起来开口说话了，“它平时是不能下地的，因为它太累了。”然后年轻人穿过餐桌，全然不顾一张张愕然的脸色，走上了回旋的楼梯。旅馆主人望着年轻人的身影，绕有趣味地咂着他留下的话。什么叫“平时”？“太累”又是什么意思？相反，餐桌上的看客们倒没想那么多，镇上有关他的话题已经流传相当长时间了，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吧。一个卖弄神秘的怪胎罢了（镇上的小伙竟然全体默契地认为）。

夜幕倾倒，盖住了小镇，四周一片寂静。深林中，一个瘦高的身影在快速移动，“时候刚刚好，”影子的主人抬头察看头上的星空，满意地道。“来吧，天狗，你也该出来溜溜了”他刚放下手上的狗，狗便立刻狂奔，身形随着距离的远去逐渐膨胀，但丝毫不影响足以捕风的速度。年轻人远眺着黑点朝密云靠近，喃喃自语，“这里的人烦得我快要不想再继续这份工作了，但是为了记起自己责任，只能强制自己从事某种自己所厌恶的事吧。”

密云散尽，一弯镰钩挂在夜幕上，流出道道黄光，年轻人欣赏完眼前的新月，拍拍臂弯里的已然安睡的天狗，沿着小径，踱步朝着旅馆相反方向走远了。

小镇的居民都认为昨天的新月绝对是他们所见过最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