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七)

曼陀罗

<h1>&nbsp; &nbsp;犹如卧薪尝胆破釜沉舟,经过一年复读生活的淬炼,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中专录取通知书。于此同时,我们又一次搬家,搬迁到了县城里面。遗憾的是,我们仨变成了我们俩,姥爷在我忙于寒窗苦读的时候去世。姥姥仍跟我们一起进城生活。</h1> <h1>&nbsp; &nbsp;其实,那一年爸爸去县里工作并非他的初衷。只是K伯伯高升调去县里后,爸爸的工作环境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面对新的工作班子,和一些有关K伯伯工作上遗留的棘手问题,爸爸始终保持着自己重情重义刚直不阿的一贯态度,不懂的"人走茶凉的与时俱进"更做不出那种落井下石的倒戈相向,以至于在工作中处处掣肘,举步维艰。所以,K伯伯调走没有半年,爸爸也调走了。依然还是和K伯伯一个单位。关于这个事儿的过程我虽然懵懂不清,但是至今记得妈妈的感慨:"你爸爸充其量也就是个好人,混官场,那真是差的太远了。忠厚、善良、正直,性情用事这是官场里的大忌,都让他给占全了……"类似的这些话她埋怨了爸爸一辈子,有时候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城门失火还会殃及到我们姐弟几个池鱼身上:"还有你们,这大小也算是从官场里长大的孩子,至今一个个不求进步事业无成,怎么就对混官场这点事儿,悟性这么差呢?!都随你爸爸!!"是的,在"仕途经济"这一点上,妈妈对我们三个都很不满意。她天生的一双能看穿复杂官场的毒辣眼睛,和一套能柔韧有余操控驾驭官场的本领,这在她光荣的人民教师生涯中没得到丝毫发挥也就罢了,关键是竟然还没遗传给她的孩子们,为此她感到非常的惋惜……但是,我们并没有一个人感到惋惜,尤其是我,深知自己是只笨鸟儿,啄不得那所谓的"巧粮食儿"。只愿意在阳光下自由自在的飞着,或者早起一会儿找找虫子,或者哼着跑调的歌,享受着自己简单的快乐。没必要和遗传较真儿吧?!</h1> <h1>&nbsp; &nbsp;我们在县城的新家是当时县建筑公司的家属院。新家房子仍然是瓦房,和原来的大同小异。但是那个小院子比乡镇上的那所大院子小了不止很多,院子里再没有空闲的地方可以供姥姥种菜养花了,她突然少了一份乐趣,不免开始整日里叨叨着怀念她曾经碧绿一片硕果累累的菜园儿,还有,"三儿"一一我们家养的狗,"三儿"是一只普通的白狗,走路喜欢一扭一扭的来回摆着屁股,每天都会准时的趴在大门外面等着小弟弟放学,远远的听见小弟弟和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它便会欢快的跑过去,小弟弟搂着它,它蹭着小弟弟,好一阵子亲热。它虽然长的高大肥硕,看上去有些威猛,但眼神里却总是透着亲切忠厚温顺的目光,它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五年。因为进城不方便再养,搬家的时候就把它送回了老家。可是,我们搬家的第二天一大早,"三儿"却奇迹般的找到了我们的新家!用嘴拱着大门呜呜的哼叫,从老家到我们曾经的家再到我们的新家,曲曲折折大概有七十里路的距离,而且,那时候城里的打狗运动非常厉害,只要看见大街上有狗不是给打死就是给毒死,这样一路找过来,谁知道它都经历了怎样的惊险曲折?!它得有怎样的记忆和毅力呀?!"三儿"是小弟弟的挚爱,唯有"它不走,就会被运动搞死"的话才能说服小弟弟忍疼割爱痛哭流涕的一次又一次把它送走,可是"三儿"却依然那么"不识时务"的执拗,一次又一次的跑回来,如此反复,最终惨遭毒手被打死在了回家的路上。我们都骗小弟弟说"三儿"乱跑,跑丢了。那几天小弟弟像疯了一样天天追问"三儿"的下落,推测着种种它可能会去的地方,放了学就跑出去找。为此,一向调皮捣蛋的小弟弟消沉低落了很长一段日子,连我这个一向对猫猫狗狗厌恶至极的人,都感受到了小弟弟心里那种无言的伤痛,那种只有时间也唯有时间才能慢慢医治的伤痛……</h1> <h1>&nbsp; &nbsp; 因为家里的人口众多,新家是一个两间正房的小院和另外一个一居室单元房的组合。一居室当然是爸爸妈妈的卧室兼爸爸的书房,我们和姥姥住瓦房,院子。虽然小了些,但是整洁精致了许多,屋子里都铺着深红色的地板砖;院儿里还有卫生间和小厕所,卫生间里还装着太阳能,还有一个可以泡澡的大浴缸;厨房里配上了煤气灶连着煤气罐里的煤气,打开阀门就可以做饭,方便快捷干净卫生。对于这些新生事物,除了煤气灶,其他的设施姥姥都很满意。妈妈虽然反复多次耐心的教给姥姥煤气灶的使用方法,可姥姥几经挣扎终归还是因为胆子小,不敢碰,放弃了努力。家里只好又点燃了煤球炉子,煤气灶只是爸妈做饭的时候才会偶尔用一次。新家里还添置了一套新式的组合家具和一套红色的木质沙发,还装了部白色的电话,7323038,这个曾经拨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至今清晰的记得。93年的小县城那时候刚刚使用程控交换机,还没有光纤这些技术,之前邮电局(当时邮电局和电信局还没有分家)的电话还是人工转接,电话总是先打到一个总机,告诉话务员想要拨打的电话号码,再由话务员给接通,记忆电话号码就是当时话务员的一项硬功夫。在当时安装一部私人住宅电话,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又得托关系找熟人,还得花钱而且价值不菲。当我们都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如果清脆的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姥姥总是束手无策的观察很久不敢拿起来听,当铃声经久不衰的一次次响起,打不通不罢休的时候,姥姥才胆战心惊的接起来,小心翼翼的"wai",对方听见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以为打错了,想核实一下就问:"你是哪里呀?"姥姥很认真的告诉他"我是这里",对方说"这里是哪里呀?"姥姥说"这里就是这里"......后来爸爸的同事把这个事儿告诉了爸爸,爸爸又风趣幽默的表演给我们的时候,把我们笑坏了,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日子,我们彼此间再打电话总会以"你是哪里呀?我是这里"的"贾府专属开场白"诙谐搞笑一番再说正事,姥姥听见了,就开始幸福的嗔骂我们几句.......那时候在小县城里海飞丝、潘婷的洗发水应该算得上是最好的了,无论日子穷富,俺娘从来都没有那种勤俭持家的作风,像这种二三十块钱的洗发水,也奢侈的照买不误,我们用,姥姥也跟着我们一起用。有一次,我抚弄着姥姥一头清香柔顺的白发打趣的说"你真是个有福的老太太,都七十多岁了还用潘婷的洗发水,好多年轻人都舍不得用哪!"姥姥就幸福的说:"是啊!有福!你妈妈我总算是没有白养,还有你,也没有白养...."总之,我和姥姥的生活的确又上了一个档次,那段日子是我和姥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在以后的生活里,尤其是姥姥刚刚离开我的那几年,我曾一遍又一遍温暖的流着眼泪无数次的回忆......</h1><h3></h3><h1>&nbsp;&nbsp;</h1><h3></h3> <h3></h3><h1>又一个金色九月,我开学了。我的中专学校就在本市,自从家里搬进县城回家就更方便了。我的那些老乡们大都半月一个月的才回家一次,而我却每周都要回去。我之所以乐此不彼的回去,最主要的原因是惦记着家里那些,每次回去姥姥都会给我留的"好吃头儿"。突然放松的惬意的中专生活,让我的胃口猛然大开,彻底的认识到其实自己骨子里也是吃货一枚,只不过以前学习紧张没顾得吃罢了。美食对我的诱惑无以复加的强烈。记得因为争抢一瓶饮料,我和小弟弟还大打了一架。那也是一个周末,我照例坐晚班车赶回家,姥姥看见我照例很是高兴,照例赶紧从厨房里端来我爱吃的饭菜,拿出一些香蕉苹果。待我照例风卷残云地尽情享用完毕,姥姥站在客厅的门口神秘兮兮的朝我摆手示意我过去,我瞄了眼正在看动画片的弟弟,赶紧出门去,紧随着姥姥来到她的房间。姥姥小心翼翼地从她衣橱里的包袱里拿出两瓶健力宝,我惊喜的刚刚接过来,小弟弟便"嗖"一声闯进来,一边迅捷的夺走我手里的饮料,一边叫嚷着,"这是我的!"然后飞似的跑了出去。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抢夺霸占,我怎会善罢甘休?我紧跟着追出去,很快就抓住他,接着就是一番你死我活的抢夺。小弟弟是父母在计划生育还没有达到白热化阶段之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偷生的,从小对他溺爱过份,惯养的简直不成体统。对于他平日在家里的专横跋扈,我早就受够了,只是碍于爸爸妈妈总是护着他,不跟他一般见识,再加上也许是从小不在一起长大,手足之情淡薄,总之在这次抢夺之中我毫不心慈手软,简直用尽了四海八荒之力,情急之下看都没看朝着小弟弟上去就是一拳,怒拳之下鲜血直流......亲爱的读者,并不是我多么心狠手辣,真的是失手打巧了。这下他可不依不饶了,生来哪里受过如此委屈?!趁着我和姥姥都愣神儿的功夫,他顺手不知从哪里拿来个啤酒瓶,像头愤怒的小狮子咆哮着满院子追我,哭嚷着叫喊,不把我砸的头破血流誓不罢休。姥姥拼了命的护着我,妈妈则用力的拉着他,局面一片混乱不堪。接到"报警"电话的爸爸,赶紧回家,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首先批评了姥姥的严重偏心,然后批评我都那么大了还没有一点大姐姐忍让的样子,最后买了台小弟弟心心念念的小霸王电子游戏机算作对他鼻破血流的补偿。还记得事后看到他搂着游戏机对我不屑一顾明显挑衅的嚣张表情,要不是姥姥拼死拼活的拉着我,我真想从后面踹他一脚。反正从后面踹他应该不会再导致鼻子流血了吧……</h1> <h1>&nbsp; 中专的生活轻飘飘的似乎一点价值都没有,一晃两年过去,我中专快要毕业,开始在医院实习,准备告别校园生活,当一名医务工作者,就在这个时候我经历了平生第一次相亲。媒人是我的一个表妗子。男孩是表妗子的同事,在老家镇上的农村信用社工作,大学生,回民,大我四岁。记得见面是在男孩单位一间办公室里,环境因陋就简特别不适合发生罗曼蒂克的故事,男孩长的不高,偏瘦,腰细,脸小,很是匹配他的生肖------老鼠。眼睛长什么样儿,忘了。总之,第一感觉是我极不喜欢的类型。而且见到他的那一刹那,我没来由地突然失望委屈的有种想哭的冲动,虽然我知道自己自身条件有限,,也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作为自己所谓终身大事的托付者从没做过黑马王子白马王子的梦想,可是那总得是个大差不差的看上去还能顺眼的"良人"吧?!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就值这么低的分数吗?......尽管心情十二分的失落,但出于对媒人和男孩的尊重,我还是态度非常友好的坚持了下来,就像小时候走亲戚那样算是出席了一次很重要的社交活动。我的落落大方谈吐不凡,肯定给男孩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尽管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坚信不移。或许像我这样太过自恋的人都会如此自信。--------因为,相亲的结果最后以男孩的婉言拒绝而告终。他说他虽然很欣赏我的性格和谈吐,他说自己年龄大了想急于成家,而我还没有毕业,也不知以后的工作将何去何从,他不想等这份在他看来没有把握的感情。他把这样意思的一封信给我寄到了学校。我看完信突然就对他有了一种别样的看法,至少不再介意他长的那么不好看了。记得我也给他回了信,文风含蓄文笔流畅的表达了,无缘也罢,真心祝福他,能够认识也算缘分,之类的大致意思,自认为应该不俗。外交程序亲事,自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但这件事却犹如一束光,让我从伊甸园里瞥见了凡尘俗事,也让我意外洞察到了姥姥的微妙心思。在我们小镇上回民有这么一种风俗,穆斯林去世后,在下葬的当天要举行一个非常正规庄重的洗礼仪式,由亡人的至亲后辈在清真寺里阿訇师娘的带领下给死去的亲人"洗蛮夷",他们的水引领到哪里,后辈就擦洗到哪里。这个所谓的参加洗礼的后辈必须自己先净身,所谓的净身的意思有两层,一是指身体的干净,当天必须在清真寺里冲头洗澡,二是平日里对伊斯兰教真主安拉的信仰要干净纯粹。姥姥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一生信奉真主,教条的束缚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姥姥原本是人称"老绝户"的生活了半辈子,好容易抱养了我妈,养大成人,但是,像妈妈这样已经和汉族结婚就不再符合洗礼仪式的第二个条件。我感觉出了姥姥是那么在意我的婚事,那么的希望我能代替妈妈让她得偿夙愿,虽然她从没要求过我。也许她对我和妈妈的一生奉献除了养儿防老,也是为了在自己后辈之年的后事上能够如愿以偿。现在妈妈已经实现了她和姥爷生前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的愿景,她圆满人生最关键的最后希望只有寄托在我的婚事上了。有一次,我俩闲聊,姥姥还是一贯的温和的笑着,听我天马行空,我故意把话题引到我的婚事上,然后非常认真的许诺她,说我以后结婚成家一定会找个回民,给她尽孝养老送终。她听完,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脸上瞬间灿烂的笑容出卖了她非常满意的内心。也就是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姥姥因皱成菊的笑容在岁月蹉跎中的苍老........<span style="font-size: 16px;"></span></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