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与万先生 1</h3><h3><br /></h3><h3>我来广州这家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跟谁也没怎么说话,除了与我交接工作的阿琴告诉了我厕所、饭堂的位置及我将接手的工作外,周遭陌生的环境、前途未卜的工作以及带着上一家公司莫名的眷念,让我在入职的第一天恍如置身事外,我把单肩包时时背着,刚上班的第一个小时,我想我也许可以在上厕所时,顺便偷偷溜走;在人声嘈杂的饭堂吃午饭时,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头假装认真地用餐,其实我也在想着吃了这顿饭是不是趁下班的机会走了,此时负责行政的阿英走到我身边,她友善地提示我:今天是星期四有汤喝。我当时哪有喝汤的心情,只觉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一只孤鸟栖息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环顾四周,都有属于自己的伴,而我的心无边无沿,无处安放又惴惴不安。</h3><h3><br /></h3><h3>但阿英这个善意的提示让我心内发生了些许变化,我想今天来也来了,好歹做到下午下班再说,如若仍觉孤独无依再走不迟。就是在那个下午下班的路上,在我决定明天不再回这家公司的同时,我遇见一个人,那就是万先生。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万先生从后面赶上我,他主动跟我打了招呼:"你住哪里?"</h3><h3><br /></h3><h3>"你是?"我惊愕地望着万先生,仔细打量:他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仍能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两束真诚的目光,上身穿着公司的蓝色工作服,中等身材,理着平头,微胖却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敦厚朴实之感。"难道在这家公司遇上熟人。"我在脑中急速地翻出所有我能认识的戴眼镜男人的脸,始终没有一张脸与眼前这张白净得连最细微的雀斑都无法隐藏的面孔相符。</h3><h3><br /></h3><h3>"我是公司的网管,姓万,咱们是老乡,还是一个市的。"他用我熟悉又陌生的家乡话一字一句地慢慢说来,也许在异乡他也很久没有遇上一个可以讲家乡话的人,他的家乡话说得很生糙,但在我坐了一天的冷板凳后听来是多么的亲切,像遇上邻居、同学、兄长,我甚至于忘了问"为什么你晓得我与你是同乡?"我仅凭乡音这个"暗号"就可以把本应刨根问底的话抵消了,而不刨根问底的人最能让别人获得心安与信任。在那一刻,我从对方那里取得了想要的信任与友谊。</h3><h3><br /></h3><h3>第二天,我又回来上班了,这里面肯定有万先生的缘故。他在南边老板的办公室办公,我在北边一个部门的办公室干活,两幢楼的办公室之间连着一座天桥,对于我来说像是隔着太平洋般辽阔与遥远。第二天上班后没多久,他打来内线电话问我:"有没有用QQ ?"</h3><h3>"没顾得上。"我说。</h3><h3>"我给个QQ号你,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发信息给我。"</h3><h3>刚来这里的一段时间,万先生如同我的神明,让我在心灵上得以庇护,又像一盏明灯,帮我照亮茫茫前路,然而不出一月,被我喻为神明与神灯的万先生,被他自己的执拗、自负拉下了神坛,他无可救药地成了我的死党,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执拗,同样的自负,看见他,像自己另外一个自己。</h3><h3><br /></h3> <h3>我与万先生 2</h3><h3><br /></h3><h3>第二天上班后,我查找公司内部通讯录,发现全公司仅有一位姓万的名字:万珠,后经同事证实,此万珠就是我在路上偶遇上的万先生,因为他妈想生个女儿,不想又生了个小子,就取了个女儿名叫。"你要是找他办事,得喊珠珠,第二个珠的发音要拉得老长,长得直到他回复说‘马上过来’才收住,你要是不懂这个窍门,他总是说‘等等,晚点过来’"阿琴本应只需对我交接好工作,兴许这个万先生是个特例,她把多年总结出来应对他的经验也倒给了我,这让我日后与万先生相处时,即使有时被他慢吞吞如蜗牛的步履,及火烧眉毛的事他仍稳如泰山的神情激怒,我仍如掌握着他的命门穴,轻轻一按,就可以让他轻盈起来。"你什么时候着过急?"后来我问他。"我连上厕所都没着过急,一切都在受控状态。"万先生回答这个问题时,也在受控中,他表达出来的每一字,因为语速又慢又稳,让人感觉那字都像鱼网上挂着铅块,一撒出去就沉下去了,没有一点弹性,即使是个无关紧要的感叹词, 也掷地有声。他的那份自我感觉良好,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浴春风。</h3><h3><br /></h3><h3>那时每天下班,都会遇到万先生,其实在属于他私人的空间里,他并非如在办公室般慢条斯理,反而正相反,如一直被人喊着"珠珠~~"般步履轻盈,他腰间始终挂的一串钥匙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晃荡,发出叮叮铛铛清脆的响声,犹如《西游记》中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吼腰间挂的宝物一一紫金铃,万先生把他的钥匙当神器天天挂在腰间,远远的就知道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长尾巴铁饭盒摆来摆去,像是出了一趟远门带的一份接应。说起这饭盒,我认识他几年,基本上天天早上空饭盒带来公司,晚上从饭堂打上自己的那一份提回家,全办公室只有他一人去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并不可口的晚餐郑重其事地带走,像带的一份珍馐美馔,把公司给予的福利带得门清。他下班后连走带跑往家赶,即使他上了饭堂打饭后仍能从后面追上我,然后我们会一起走一段路,走到公司附近村里的那棵大榕树下,他左拐我右拐。头几天彼此生疏,说的话都非常客气。我问他答。</h3><h3>"在这干了多久?"</h3><h3>"三年。"</h3><h3>"还可以么?"</h3><h3>"一般般,算自由的。"</h3><h3>"你上班都做些什么?"</h3><h3>"上网、看新闻。"</h3><h3><br /></h3><h3>"老板坐你后面,你不怕?"</h3><h3>"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是网管,不上网做什么?"</h3><h3>他好像说得有理。</h3><h3> </h3><h3>后来,我又责问:"你上班天天上网,像话么?"</h3><h3>"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干嘛?"他睨而视之。</h3><h3>"好像你干得很称职一样,上班叫你半天都一动不动,就你这样的工作积极性,我想牵我老家的驴来踢你。"</h3><h3>"哟嗬,有本事你牵来试试看,我翘起屁股给驴踢,踢得我万大爷舒服,但是如果公司的那些蠢货想踢我,没门。他们说让我过去我就得跑过去啊,你不知道都是些连最基础的打印设置都找我,我什么时候带了那么多徒弟啊?学校学的什么,招聘经过考试没有?我教教你就算了,你别不知好歹。"</h3><h3> </h3><h3>"我要你教过我什么啊,不过就是帮我找找丢失的文件,弄个新的键盘给我用用什么的,你不愿意帮忙直说,最讨厌你嗯了一声屁股又粘在凳子上,你看看你那肥腰,那大肚,都是懒出来的,明明样子长得像个男人,小情绪比怨妇还多;再说我能跟一般的普通文员相提并论么,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地辱没了我的智慧,践踏了我的情商,若你不是我的老乡⋯⋯"</h3><h3><br /></h3><h3>⋯⋯</h3><h3><br /></h3><h3>我们之间的聊天,从第一天见面,讲了纯家乡话,到后来家乡话夹普通话,再后来吵着吵着,全讲了普通话,关系反而亲近了。我们在彼此面前,满足了赞美自我的真实想法,没有客套,不需恭维,各自都从不吝啬把自己微乎其微的优点扩散到声势浩荡,并以此为乐。直到有一天,他帮我修了电脑,让我去他家吃饭顺便带电脑回家,才真正奠基了我们之间真实的友谊,我认为真正的友谊就是从不避讳让自己的朋友认识自己的亲人、爱人。而那天万先生似乎失策了:他的女朋友似乎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欢迎我吃她做的饭。人一高兴,就犯糊涂,有些事情真不在万先生的掌控中,比如女人的醋劲。</h3><h3> </h3><h3><br /></h3><h3>待续⋯⋯</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