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题记三:</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2024年4月3日,明天就是清明节,按照家乡的习俗,该去南阳山下给父亲上坟了。父亲回归那片黄土地已经18年了,他永远永远和黄土地结合在一起了,18年前的那个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乳白的曙色挂在东方孝文山的天际,像一块浩瀚澎湃,无边无际的挽幛,照看着父亲入土。</p><p class="ql-block"> 暮云春树,逝者如斯,生者仍在忙忙碌碌,只是每当清明或七月十五的其中,我便伫立在父亲的坟前,开始和父亲探讨关于人生的意义,关于永远难择而又难弃的生命的意义……</p> <p class="ql-block">题 记二:</p><p class="ql-block"> 这两天寒风微掠,春雨潇潇,泛绿的田野里传递着杜牧诗句那种魂牵梦萦的悲凉情景。明天就是清明了,在吕梁山区,也就只有过了清明时节,气候方才渐渐转暖,也才算是真正步入了春天。眺望北川河的天空,祖坟就在南阳山西面余脉的山坡上。南阳山史志上称孝文山,海拔2830米,是吕梁第一、华北第二高峰,仅次于五台山,因孝文帝为祖母冯太后守孝“绝食三日”而得名,一千五百多年过去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p><p class="ql-block"> 暮云春树,逝者如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生者仍在栖栖遑遑地忙碌。只是每当静夜或者霜晨,尘世的喧嚣暂时隐退以后,我便坐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开始和远在天堂的父亲探讨关于人生、关于命运的涵义,从秦岭古栈道到广元剑门关,从灌县伏龙观到长江第一城,一路走来,人生足迹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话题也愈加清晰。</p><p class="ql-block"> 这篇怀念父亲的文字写于2017年。我写得很沉重,因为在父亲一幅幅人生奋斗的足迹画面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历史变迁的大时代,以及这一历史大时代中的人生境遇、奋斗足迹、喜怒哀乐和阴晴圆缺。对人生的无常,对文明的惋叹,以及对文化精神的涌动和流变,汇聚成一种沧桑而冷冽的忧患意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历史感悟吧。</p><p class="ql-block"> 高迎新 写于2023年清明前夕</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题记:《怀念父亲》这篇文章写于2017年清明前夕,算起来已是五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五年,对于人类历史来说只是一瞬间,但对于一个生命个体来又不能算短。五年来,或者再推至父亲逝世的16个年头来,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依然在心头缠绕,伴随着巴山蜀水的成都广元灌县宜宾;伴随着嘉陵江岷江金沙江长江,久久浸润在心……所有这一切都源于父亲当年的晋绥抗战以及后来的随军南下。 </p><p class="ql-block"> 去年写《遥寄离东县》,在寻觅八路军抗日政府遗址的残垣断壁时,强烈地感受到先烈们的那种英雄精神,那是一个天崩地坼的年代,是一个艰苦抗争的年代,也是一个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年代。作为后辈,我们没有资格对那个年代的英雄们评头论足,唯有敬仰,拜慕永存!</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的历史包括今天的国际形势证明,唯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值此,向所有为新中国诞生和民族复兴付出奉献的普通战士们包括父亲致以崇高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高迎新 2022年清明前夕</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怀念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 高迎新 </p><p class="ql-block"> 到今年七月十五,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一周年了,十多年来父亲的音容笑貌依旧,每一次梦中遇见有如真实情景一般,言谈还是地道的方山口语中夹着一点四川语音,举手抬脚间还是那么熟悉。说起来自己也是一个过来人,到了这个年龄还有什么看不透呢,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但十多年来的红尘俗务和时光流逝,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却与日俱增,强烈地缠绕于心,感动于心,久久挥之不去。</p> <h3> 一</h3><div> 记得还是2002年春天,住在成都武侯郊区的表婶来信说,他们那一带因城市扩建要建高新区,一直安葬在她家自留地的外婆骨灰自然也要搬迁,是迁到山西安葬还是另买墓地,要父母很快拿个主意。</div><h3> 算起来,父亲四九年随贺龙的晋绥部队南下四川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再从四川调回山西老家也有三十多年了。在蜀中的二十三年里,父母亲所在的劳改单位流动性大,先由川西的成都到川南雷波,继而又北上广元,再西去都江堰,最后又转到川南重镇宜宾。这期间外婆跟着父母离开了她土生土长、难舍难分的成都,一直跟随我们东奔西跑,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五人拉扯大,受苦受累,操尽了心。这还不够,外婆还和父母一起耳闻目睹、亲身经历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以至十年文革动乱,无休无止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武斗凶杀、血雨腥风,所有都这些远远超过了一个生长在风调雨顺、旱涝保收的川西坝子因而过惯了安稳平顺日子的普通家庭妇女的心理承受能力。67年外婆终因心力交瘁,在惊恐动乱中脑溢血撒手西去,在宜宾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外婆几天几夜昏迷不醒,后来鼻孔里流出血来永远闭上了眼睛。当父亲把一块雪白的手帕缓缓地盖在外婆脸上时,我这才意识到亲爱的外婆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外婆火化后,父母便想方设法地把老人家的骨灰送回到成都老家安葬。</h3><h3> 外婆生前说,她在娘家排行老三,一生命苦。一辈子生了八个孩子都没有养成,不是难产就是中途夭折,母亲还是抱养的,最小的小姨长到十二岁,眼看就要养成了,但就在这年一场大病又夺去了幼小的生命。外婆的眼泪早已被苦命折磨得欲哭无泪。老人家生前苦苦地恋着成都盼望早日回去,但在那个年代谈何容易,况且我们兄妹五人又紧紧地缠住她,要吃要喝要照料,根本就是难以脱身。老人家生不能回成都,归天后安葬在成都,便变成了她一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宿愿,正是外婆在成都入土为安,才有了七十年代父母率全家回父亲老家山西的迁徙之举。</h3><h3> 现在,怎么会让外婆的骨灰又一次离开她那片朝思暮想的故土呢?</h3><h3> 父母和大家商量决定,不管花多少钱也要在成都给外婆买一块墓地,并委托亲戚们按当地风俗举行了迁坟仪式。</h3><h3> 2002年清明前夕,也就是外婆迁坟后的第一个清明节,父亲不顾七十五岁高龄和心脏病发作的危险,不顾大家的再三阻拦,坚决要赶在清明节前去成都为外婆扫墓祭奠,说是这辈子再很少有机会了。大家劝不住,也只好由了他,由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人陪同父亲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南下成都。</h3><h3> 仲春时节,我们沿着当年父亲南下走过的道路去四川。故地重返,父母已垂垂老矣,我们兄妹也早已风华不在,孔子面对大山巨川的那种“逝者如斯夫”的感叹油然而生,大家的心里都含着淡淡的忧伤。</h3><h3> 从太原乘车一路南下,经风凌渡、西安到宝鸡,沿宝成线翻越莽莽苍苍的秦岭大山。秦岭是与昆仑山齐名的闻名于世的我国南北气候分水岭,岭北寒风凛冽、万木萧瑟,一过阳平关,随着列车的轰鸣震动和隧洞不停地黑白交替,你便会明显地感到气候和景色的渐变。山色茫茫,细雨空蒙,山地旷野间点缀着麦青花黄,即使在车厢内也能感到岭南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仔细望去,嘉陵江上游的悬崖峭壁间的古栈道依稀可见,这不是当年李太白惊呼“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出川栈道吗!父亲当年浩浩荡荡进军大西南走过的山路落寂且无奈地躲在荒草山林间依稀可见。云雾茫茫,世事沧桑,“又闻子规啼,月夜愁空山”,列车犹如一条苍龙在大山中盘旋,过桥穿洞,悬崖峭壁在眼前压过来又闪过去,春雨潇潇,嘉陵江在脚下翻滚,由秦岭入川的感觉就是这样苍茫旷远、愁绪难言。</h3><h3> 不远处的山下,当是四川门户广元了。这里是武则天的第二故乡,皇泽寺就在铁路旁的悬崖峭壁间,这位来自吕梁的聪明女子跟随在利州(广元)做官的父亲多年,广元的山水赋予了她灵性和智慧,为她日后角逐长安皇宫那个万人瞩目的地位储备了巨大的能量。</h3><h3> 列车上传来萨克斯名曲《回家》,低垂委婉、如诉如泣。</h3><h3> 父亲倚在窗口,久久地注视着窗外,不再说话。他知道,离此不远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雄关了,半个多世纪前在这里与国民党守军的一场生死搏斗至今记忆犹新,朝夕相处的战友倒在血泊中,父亲当时是排长自然也在第一线,刀光剑影血色残阳,战争的记忆永远是那么刻骨铭心。</h3><h3> 父亲在想什么呢?“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里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对这位老战士来说是太熟悉了,此次入川对已是古稀之年的父亲来说,也许真的是他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他此刻的心情是重返故土激动,还是寻觅旧梦的感慨,或者是对牺牲战友的凭吊,大山浩茫,往事如烟,让人不忍去思索、去猜想。</h3><div><br></div><h3> </h3> <h3> 二 </h3><div> 父亲小时侯是一个放羊娃。</div><div> 听奶奶说,父亲从小就不安分,读不起书也不爱读书,成天领着一群山里娃满山架梁地疯跑。天不怕,地不怕,喜欢打抱不平但心不狠,爬树、掏雀,样样在行,就是不愿下地受苦。稍大一点,就吵着要去当羊倌,图得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后来日本鬼子来了,他十五岁便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在村公所、县公安局当过通讯员,与日本鬼子展开了周旋。父亲一生没有打过真正意义上的大仗,但冒着生命危险送情报、打汉奸、押特务、围据点却是常事,对他来讲所有这些都和儿时的玩耍没什么两样,尽管险象环生,但充满刺激和诱惑,仍然是苦在其中,乐在其中。</div><div> 直到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风卷残云般地打过长江,刘邓大军从川东长江口直逼大西南之际,父亲所在的晋绥老区要抽调一大批干部到新区建立新政权,父亲这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离不开这支队伍了,这是他实现人生追求的唯一道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第一个报了名。可家里正在张罗着给他娶媳妇呢,追着要他回家成亲。父亲坚决不同意,给奶奶捎回话来,如果不让他结婚,临走回家和奶奶见面告别,如果一定要他结婚,就直接从县城出发,谁的面也不见。态度之坚决,言辞之激愤,简直不容质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div><div> 70年秋天我从宜宾回老家插队,劳作之余躺在地头与生产队的老羊倌李明则大爷聊天,我们望着南阳山的蓝天白云,这位父亲当年的拜把子兄弟与父亲的性格全然不同,他慢悠悠地在石头上磕打着旱烟,叹着气,总是那句话:“你爹胆大,甚也不怕,甚也放得下,说走就走”。语调中透着落寂和悲凉。秋天的太阳懒懒地晒着,没有一丝风。对面山头上传来放羊娃的信天游,空谷传响,悠扬苍凉,一直传到天边,消失在晋陕大峡谷的云雾中。</div><div> 李大爷的落寂悔悟来自于他当年故土难离的犹豫,即使在今天看来,我们也不能说这种犹豫没有道理。半个世纪前的中国正值一个天崩地裂的历史大年代,到处是刀光剑影、阴谋陷阱,谁知道哪一片恶云正好落在自己头上。当然,共产党八路军已小成气候,但蒋家王朝仍占据半壁江山,且拥有上百万军队,特别是在大西南的崇山峻岭间的西昌独霸一方,特务土匪活动猖獗,手段异常凶狠毒辣。所谓提着脑袋干革命决不是一句空话。这里需要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后来无数的血腥事实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和父亲一起南下的战友们,有的在翻越秦岭时从悬崖绝壁的栈道上掉进了万丈深渊;有的在大山剿匪时被土匪活活烧死或剥皮致死。今天的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当时如果没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人生信仰的力量,恐怕是难以做出这种生死攸关的大抉择的。</div><h3> 但要说起当年跟贺老总南下的目的,父亲却显得异常地平淡,他说,哪有什么豪言壮语、雄心壮志,只是跟定共产党,实实在在地去干一件事情。</h3><h3>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神态就象当年站在黄土坡上,手里抱着羊铲,在夕阳的余辉里,遐意地看着一群晚归的羊。</h3><div><br></div><h3> </h3> <h3> 四</h3><div> 在父亲看来,老家的风、故乡的云,始终是那么清爽温馨和辽阔高远。</div><div> 七二年父亲举家迁回山西吕梁老家,调回他二十五年前当过通讯员的县公安局任副局长,分管治安。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职务升迁、权利大小计较过,在他看来只要有事做就行。</div><div> 父亲当不了一个所谓政治家。他的性格太直率,直率得有时就象小孩,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他太表里如一,且表情透明得犹如一块玻璃,不懂喜怒不行于色的道理;他太轻信人,不懂什么叫玄外之音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在父亲身上,始终如一地保持着一个北方农民特有的朴实憨厚,保持着一个老战士特有的忠诚和坚强。</div><div> 父亲和农民有着十分特殊的感情。下乡途中,只要看到谁家有困难他就会竭尽全力去帮助。一有空,便会坐在田间地头,和老百姓拉起家常,话题也不外是土地、人口、粮食、收成,全然没有一点公安局长的架子。查偷砍滥伐,遇肆无忌惮者或有背景者,他毫不留情地一查到底;对偶然小犯且家境贫穷者,他会顿生怜悯,偶尔也小小的网开一面。管“农转非”,他全然不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运筹帷幄,为自己谋利,常常将送钱物者拒之门外,管了十几年,连60年困难时期先期回老家的女儿也还是农户。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亲戚,说他不办事。</div><div> 可父亲没有得罪老百姓,离休十几年了,全县到处都有他的朋友,不管到哪一个村都有老年或中年的老百姓迎上来,就象久逢知己,一口一个老高,说身体还这么硬朗?父亲自然是爽朗地应着,说身体还可以,今年还要回一趟四川呢。</div><div> 我们在2002年清明的前一天赶到成都,由表婶带着来到位于郊区的韩婆岭公墓。</div><div>外婆的骨灰就迁到这里,墓碑上镌刻着外婆的讳名,立碑人是父母和我们兄妹五人,这里便是外婆永远安息的墓地。</div><h3> 毕竟是“天府之国”的川西平原,随便哪一块地都是山清水秀、风景优美的风水宝地。公墓依山傍水,隐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间,前方的水库云蒸霞蔚、清波荡漾,再远便是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真是灵魂安息的好地方。</h3><div> 外婆,父母亲以及我们兄妹代表全家三十余人给您磕头了……</div><h3> 青山呜咽,绿水茫茫。父亲、母亲苍劲的手抚摸着外婆冰冷的墓碑,泪水浸满双眼,颤抖着将一张张纸钱点燃……</h3><div><br></div><h3> </h3> <h3>五</h3><div> 2005年秋天,有一次回到方山老家,父亲突然说今天天气好,要我拿上相机到积翠公园给他和母亲拍一些照片,父亲一惯不喜欢照相,这次自己说出来当然是求之不得。在公园的一颗大柳树下,站着父亲高大的身驱,挺直腰板,穿着他最爱的那身军绿色警服,胸前佩戴着珍藏多年的军功章、国务院颁发的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以及公安部颁发的从警六十周年纪念章,父母亲就在这浓荫笼罩,绿树环绕的草坪上,安静而慈祥地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照片。</div><h3> 还是这年腊月的一天,天空阴沉空气凝固,仿佛要下雪的样子。父亲把我们兄妹五人都召回到了家里,把那一组放大、洗印并精心塑封好的照片拿出来,给了每家给了一套,又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写的一份遗嘱,要我当着父母及全家老小的面读,内容简单叙述了他的一生,希望在他去世以后,我们一定要孝敬成都回到山西一起过艰难日子的无怨无悔的母亲,嘱咐兄妹之间要互相关照,家庭成员要一视同仁,不可歧视,嘱咐我们做人要人品第一,要正直,要懂得感恩,还把他唯一的家产三孔窑洞做了最后的交代,遗嘱还没有读完,大家已是泣不成声。</h3><h3> 当时,我并没有多想,甚至觉得父亲有点小题大做,这样壮实的身体,国家又给了抗战老八路的工资福利待遇,太平盛世,衣食无忧,儿女满堂,这样的条件要活到九十以上的,好好安度晚年享清福就是了,百年之后的事还遥不可及。</h3><h3> 现在回忆起来,天啦,父亲的这些举动犹如禅宗大师的预言一般,其中意蕴着一个善良睿智老人的深思熟虑,令我好一阵颤栗不己。是啊,阴晴圆缺,盈虚溢损,所谓人生大抵都是这样,父亲大概已知道自己不久将大限以至,在自己清醒的时候一一安排妥当。</h3><h3> 第二年清明刚过,身体一贯壮实闲不下来的父亲就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饥饿缠身不能进食,多方求医见效甚微。</h3><h3> 立秋后,小院黄昏的光线短促而凄凉,夜色缓缓地流逝,有如跚跚瑀行的老人,秋雨洒在院里的菜地上,透出一片冷色。天气好的时候,父亲躺在丝瓜藤架下的躺椅上望着满院的绿色,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老人家明知离世不远了,反而超脱了许多,和他聊起来他总说,一个放羊娃这辈子走到这个地步,值了。</h3><h3> 万木凋零,寒气逼人,父亲的病愈加沉重,查出已是肝癌晚期,父亲年岁已高不能动手术,只靠药物维持生命。看到父亲高大的身躯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全家人无力回天,焦急万分。</h3><h3><br></h3> <h3> 六</h3><h3> 农历七月初,我单位组织去四川考察,按说“父有病儿不远行”,但要去的地方正好是父亲当年工作过的地方,当年还在灌县(都江堰)读小学时,就经常听父亲说起理县、汶川、茂县、阿坝,这些从都江堰沿岷江一路西去溯江而上天高水险的地方,凝聚着父亲在激情燃烧岁月的生命大情怀。在老人家最后的日子,把他为之付出青春乃至大半生精力的山川江河、都市城镇重新展示在他眼前,对一位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最好的心灵安慰吗?</h3><h3> 正是这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我,带着虔诚甚至是庄严的使命感匆匆上了路。从飞机在秦岭山脉穿云破雾时,我就不停地拍摄,每一条江河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每一个地名都浸透着青春无悔的追忆和岁月年轮的沧桑,每一句浓浓的乡音都是浸入肺腑的巨大暖流。</h3><h3> 宽畅的成都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显示着西南大都市的不凡气度,父亲看了定会激情振奋,又会向我们述说当年的南征北战的艰难岁月;都江堰飞流漱溅水雾冲天,涛声还是那么雷霆万钧动人心弦;汶川的小家碧玉、理县的清凉幽静、茂县的峡谷传响、阿坝的高天旷远以至松番的经幡飘荡,一直到神奇的九寨人间的天堂,到处蓬勃着大自然的生命活力,天高云淡清新旷远,红尘喧嚣有如梦幻一般遥远......</h3><div> 面对这些险峻而秀美的“天堂”画面,我不停地拍摄,每一个镜头仿佛都能看到父亲高大的身影在闪现。是的,天堂,这就是戎马一生南征北战的父亲向往的天堂吗?敬爱的的父亲,您看到了吗?我的镜头常常被抑止不住的泪水模糊......</div><div> 到达九寨沟的第二天,一路上最害怕、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三弟英挺从老家把短信发到了临近山顶几乎能看到雪山的地方,身后是九寨最大的清澈见底的蔚蓝色天湖。信息简短而触目惊心:“父亲病危,速回”!</div><div> 在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大山之间,在青山绿水、一尘不染的圣洁之地,我承载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心灵巨痛,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浸透全身。此时,失去靠山的恐慌,山重水复的迷惘,如履薄冰的疑惧一齐向我袭来。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我顾不得多想,怀揣上百张珍贵的照片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从西部九寨到吕梁方山少说也有三千里,我汽车火车、火车汽车日夜兼程地赶,其间换了四次车,仿佛冥冥之中有神功相助,每次换车都不用等待滞留,仅43个小时就奔到家中,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div><h3> 七月十五凌晨二点赶到家中,骨瘦如柴的父亲悬着最后一口气在等待他的儿女齐全。</h3><div>老人家弥留之际,微微睁开双眼看着长子的我,父亲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说什么,但此时已是奄奄一息,泪水顺着满是沧桑的脸庞淌下来,然后老人家合上眼,呼吸急促,大声喘气,持续了几分钟后,呼吸渐渐微弱下来,直至完全停止。</div><h3> 爸爸,儿给您带回了四川的照片,这里有您日思夜想的成都、灌县、理县、汶川、茂县、广元,这些地方都大变样了!您睁开眼看一看吧,我的戎马一生的好父亲!哪怕只是一眼,看看吧!爸爸!</h3><div>……</div><div><br></div><h3> </h3>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追悼会在自家小院举行,是按照父亲生前的嘱咐办的,简单而隆重。有关单位和亲朋好友们送来的花圈摆满小院,一直延伸到巷道街口。父亲的黑白像片摆放在灵棚中央,慈祥地望着大家,横额上写着“沉痛悼念高荣同志”,左右挽联蓝底黑字,总结了父亲的革命生涯:“一生从警,南征北战,对党忠心耿耿;两袖清风,光明磊落,为人肝胆相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乡提着一大篮子鸡蛋,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满脸悲伤地跪在父亲灵前,刚喊了一声“老高”便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 往常,七月十五前后一般是秋雨绵绵、道路泥泞的日子,但在2006年农历七月的那几天,在方山小县城,却是蓝天白云,天高云淡,天气出奇的好。</p><p class="ql-block"> 小院的上方有两条电线,那几天总有上百只小鸟成排的站在上面,不飞也不闹,探着头静静地望着父亲的这个小院,仿佛在等待着父亲那蹒跚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你们真的在等吗?这一群可爱的灵性小鸟!</p><p class="ql-block"> 按照风水先生看好的日子,父亲的灵柩在三天后的凌晨四点出殡,天亮前将安葬在老家方山县积翠乡南阳沟余脉的山坡上,那是高家的祖坟,坐东向西。</p><p class="ql-block"> 凌晨卯时,正值月亮升起后太阳将要出现的时辰,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暮色笼罩着北川河的山峦沟豁。由县城经麻地会到积翠乡,一支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县城,灯光闪烁,寒风刺骨,挽幛飘荡,眷属们分乘的车辆相继在黑暗中向北驶去。我和儿子站在载着父亲灵柩的卡车上挑着招魂幡,一路撒着纸钱,纸钱在寒冷的夜色中飘落、飞扬。</p><p class="ql-block"> 清冽的寒风吹送着女眷们嘤嘤地哭声,送葬的唢呐在夜色中走的很远。而我的心头一片空白,在纷飞的纸钱中,仿佛看见在茫茫秦岭大山的峭壁栈道上,在嘉陵江上的汹涌激流中,在阿坝理县的雪山山涧中,在万里长江第一城的合江门,父亲背着背包挎着步枪,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浑身上下沾满了金黄色的花瓣……</p><p class="ql-block"> 唢呐声声撕心裂肺,此情此景荡气回肠。</p><p class="ql-block">夜色凄凉而朦胧,曙光渐渐显现,在老家的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在当年插队送粪种谷、秋收深翻的田野里,在这一草一木都浸透着父辈辛勤汗水的北川河边,父亲的灵柩在飞舞飘荡的魂幡、纸钱导引下,一步一个脚印地回来了。青山依旧,物是人非,天啊!这是一幅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感画面,永志难忘。 </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位放羊娃,一辈子眷恋着黄土地,今天终于又回归了黄土地,永远永远地和黄土地结合在一起了。这时,乳白的曙色已经悄悄地挂在了南阳山顶,难道是一块浩荡澎湃,无边无际的巨大挽幛么?</p><p class="ql-block"> 出殡的第二天,天空便下起了濛濛细雨,秋雨绵绵,一连几天不停,老家村里老乡对我说,“你爹是个好人,连老天也照顾他”!</p><p class="ql-block"> 父亲从黄土地上走出来,走南闯北,跟着共产党打天下,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和血与火的洗礼,如今他老人家又回到生他养他的黄土地,完成了一个战士和农民的夙愿,走向大山,走向天堂。</p><p class="ql-block"> 敬爱的父亲,我们永远怀念您!那一组川西的照片,还等着你回来看呢……</p><p class="ql-block"> 2017年3月28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