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玉宇琼楼风物小 闲云野鹤天地宽。解甲归田,采菊终南,简约的生活在向我招手,料想冬天过后,春天又将在不远处等我。</h3><h3><br></h3><h3> 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拿着它发给我的请柬,步履轻快心身轻松,走向桃花深处。我即将远行到另一段人生的旅程中,在春红惹眼、和风梳柳的时候和它撞个满怀,在夏浓阴翳、皓月繁星的夜里细数星河,去秋水长天、金叶摇天的田野慢慢和它倾长笔谈,还有那种很旧很旧感觉的冬天,虽然已经远在上个世纪,但它仍旧呼唤我的归来,叫我围在炉火旁烤馒头、坐在门墩上抽旱烟,看薄雾慢慢化作霜雪挂在柿子树头、覆在屋顶,打湿一缕缕人间烟火。</h3><div><br></div> <h3> 可是,善良的人们,请告诉我,闲来无事我可怎么办呢?总不至于剪几枚窗花贴在故乡的额头,也无需骑着单车去他乡换粮食,又不必拉着板车入南山砍柴,若母亲允可,我就扛着铁锨上坡头,修整修整父亲的坟头,或是每早起来,去村后的水泉挑几担水,总不算闲着。</h3><h3><br></h3> <h3> </h3><h3> 就在通往水泉的路边,伫着几堵坍塌了的土墙,经风雨剥蚀已成断壁残垣,它是岁月的见证,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队的“饲养室”,也是当年开批斗会的地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些事总会发生在冬天,大致人们在冬天里才能安闲下来,又无事可做便精于算计,所以就很容易算计到别人的头上。过去人们只为了算计生活,当然在阶级立场问题上也算计了不少人,反正在我的记忆里冬天很无情、也很叫人无奈,越过我生命的冬天,都是苍凉萧瑟的,只有飘在庄户人家屋檐下的烟火才温柔含情。</h3><h3><br></h3><h3><br></h3><h3><br></h3> <h3> </h3><h3> 所以我对故乡的冬天,印象一片苍白和清冷,并没有多少浪漫的记忆,温暖我的,也只有贴了纸的窗户和它上面的窗花。炕头下的炉膛它只能温暖了我的手,并没有暖到我心里去。</h3><h3><br></h3><h3> 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里这样写道: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他还说: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这些话好似在说我,也像极了在说我,我对故乡冬天的样子很是模糊,像它的天,而对三月里那人和事记忆则过于清晰,对经年苍白的天和穷白的日子也记忆犹新,体会到的颇为深刻乃至深沉,像是用苦涩做成了一个杯子,却偏偏盛满了醇香的陈年老酒,每每诱惑着我情不自禁地饮下它,呛得我热泪盈眶又惆怅满怀。我自知每一回饮下它,便与回归故乡的距离一步步缩短,它是必然的,正基于此我才没有战死在沙场,成了回归故乡的那个人。</h3><h3><br></h3><h3><br></h3><h3>其实对一个士兵而言,这种结局仿佛要比战死沙场惨烈得多,也残酷得多。</h3><h3><br></h3> <h3><br></h3><h3> 严冬过后始逢春,最温暖的事几乎全都挤在三月。我的生命在三月草草落成,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更显得不适时宜,但我还是喜欢这个时节,它和风笑靥地接纳了我,并付我以温暖怀抱,我觉得故乡就是幸福的桃花岛,与我年少时心里那个牧童横笛牛背、杏花细雨斜飞的地方颇为相似,让我第一眼看见就深深地爱上了它。后来,父母又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送我参军入伍,我穿着宽大的国防绿,胸前戴一朵大红花,站在门前桃树下笑,笑得自己热泪盈眶、笑得父母老泪纵横,更让我记下了这三月的壮美与多情,于是我在心里总觉得和春天有个约会,也总是在春光挂满枝时才能看到希望,看到生活的情致。</h3><h3><br></h3><h3><br></h3><h3>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并有权利选择亲人的约定。它给了我极其敏感的鼻子,使我一有知觉便闻到了它散发着母亲乳汁的味道,也能闻得到母亲身上弥散的桃花的味道,我可能是吸取了母亲含有桃汁的乳液才初长成人,以至于我现在总是喜欢喝桃味果汁,单单喜欢吃新鲜的桃子。但是我知道,并不是因为三月的桃花,我才喜欢上那个季节,而是因为在经年的三月里,父亲建起了一家人的避风港,也就是留给我的那三间老屋子,让我像敬重父亲一样待它,每次回家都觉得和它相处不够,我做梦都想恢复它往日的光彩;是因为我放飞的风筝飘在村落上空且追着炊烟腾空而上,在东风和畅、春上椿树时,就有喜鹊叽叽喳喳登在枝头,母亲也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对我念叨:野麻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然而自打我离开故乡,对母亲的记忆却愈加清晰,我怎么会忘了她呢?或是缘于我的生命在三月里落草成一树桃红,让我更钟情它的真实与善美,此生就与它结下了不可割舍的情愫,我又在那一季春风里折了故乡一枝桃花打入背包走天涯,它才始终不忘丢我的手,让我支付它一生的回望。其实这样也着实划算,更是有理有据,我无法找到任何不恩戴它的理由。</h3><h3><br></h3> <h3><br></h3><h3>在离开故乡的日子里,我再也不痛恨它的清贫,我甚至怀念咽下那些野菜和着春风的日子、那些赤脚走在田埂上的岁月、那些牛背牧歌的时光,它们总会不自觉地让我掉进它温柔的陷井,有时会莫名其妙地盘旋在我大脑上空,我就觉得自己真的站在那道山坡上,极目楚天舒,顿时觉得浑身酥软。</h3><h3><br></h3><h3>在离开故乡的这些年,我一直把三月种在心上,幸福地捧着它之于我的馈赠:三月里,那个大胡子班长拨动吉他弦清脆悦耳,也撩动了我的多情的神经,让我象着了魔似的夜夜抱它入眠又无时不在地揣摩着那些动听的韵律;三月里,连长当着全连人的面,嘉奖我工作卖力表现出色,父亲听了这个消息乐得旱烟袋都没噙住,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并连夜埋灯家书叮嘱我精忠报国;三月里我当上了班长,一跃而成同年兵的佼佼者,嫉妒得四合院的大小桃树一夜间怒放成花的海洋,母亲看了我的照片喜欢得压在枕头下不舍丢手;在那些个不同年份的三月里,一样的春光明媚,一样的温暖在心头荡漾,它摇醉了我的心、涤荡着我的情、给了我坚韧的意志、向善的品质、乐观的性情、崇高的理想和远大的抱负。<br></h3><h3><br></h3> <h3> </h3><h3>我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边疆的三月,它的胸怀更大,天地更广,放眼天山漫山遍野的桃花,纵横草原一望如海的春色,让我来不及拥抱就暗偷青黄进了盛夏。我发誓定把三月留作人生驻,钢枪挂月心头处,更叫寒风难度,料得秋风乍起无数,怎敌绿染长城固。在三月,我被确定为提干苗子并在流火七月远赴培训,从此把根扎在了天山,我和春夏秋冬同行,沐浴在风雨霜雪中,像雪岭云彬一样忠于职守。</h3><h3><br></h3><h3>我们把最动听的歌唱给它听,把心底那些隐私讲给它听,又把一封封家书念给它听。天山是我忠实的听诉者,虽然它不善言语,像一位沉默的饱经风霜的老人,以它多彩的四季抚慰着、教化着我,慢慢地使我也沾染上了它的个性,让我在心怀故乡桃花源的同时,也在内心培植出对它的深厚情感,让今生有了二处不同的故乡!</h3><h3><br></h3> <h3> </h3><h3> 我脑海里一浪浪春潮翻滚,仿佛又看见——</h3><h3> 三月里,一丛丛绿色的生命蓬勃涌起,恰如春潮带雨,绿染西北边陲;</h3><h3> 三月里,一张张青春的稚脸经受考验,边关爬冰卧雪,横刀立马要塞;</h3><div> 三月里,一猎猎夺目的军旗迎风招展,呵气成霜待命,十里武装奔袭;</div><div> 三月里,一支支雄壮的队伍千里援建,投身西部开发,亚欧光缆会战;</div><div> 三月里,一列列威武的士兵亮剑南疆,穿越死亡之海,粉碎分裂图谋;</div><div> 三月里,一次次嘹亮的号声撕破黑暗,雪夜紧急出动,处置突发事件;</div><div> ……。</div><div><br></div> <h3> </h3><h3>今年过年,我真正要回我的故乡陪母亲去了,再不会给她空许诺言。</h3><h3> </h3><h3>去年除夕夜我写过一篇《母子读年》的文字,是写母亲来部队陪我过年的情景。我清楚记得她千里迢迢来部队陪我过年,要比我回故乡陪她过年的次数还要多,关内才是她的家乡也是我的故乡,可母亲却抛弃了那儿的风景,偏要到这边陲雪城来陪我,这种情爱叫我何以承受?无论如何也叫我无法平静。</h3><h3> </h3><h3>过完这个年,转眼又到三月,而我在故乡桃花映天的时候,再站在桃树下,我还能有那种腼腆的笑容么?那个时代还能再回到我生命中来么?送我西行从军的父亲还会回来么?</h3><h3><br></h3><h3><br></h3> <h3> </h3><h3>我的青春一去不再复活,我再也没有机会像当年一样,重新打一次背包向着我的战场出发,再走一回我那轰轰烈烈的人生征程了。</h3><h3> </h3><h3>一个士兵,就这样回到了故乡…。</h3><h3> </h3><h3>英雄到老终皈佛,宿将还山不论兵。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从桃绽碧空的故乡出发,二十六年后,我在这个时节又回到了故乡。</h3><h3> </h3><h3>你好故乡,你还认得我吗?我恳求你一如从前,还能温情地接纳我。</h3><h3><br></h3><h3><br></h3><h3> 2015年3月1日 </h3><h3> 乌鲁木齐•草稿</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