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细嗅花香

　　从小对《狼外婆》的故事耳熟能详。想到这个故事有些滑稽好笑，更觉得自己何等幸运，因为我有一个慈祥能干的好外婆。

　　外婆自从前夫因病去世后，一个人带着舅舅辛苦度日，后来认识了外公并组成了家庭。

外公和外婆认识的时候还是未婚男子，婚后两人非常恩爱，从未见他们拌过嘴红过脸。

最初两人在县城做一点小生意，后来因为热爱田园生活就到乡下买了房子做了农民。除了母亲这个独生女儿，之后再没有任何生育。

　　母亲自幼受到外婆外公的宠爱，在外婆外公和舅舅的支持下读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城里一家教育院校做文职工作。

父亲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当时在北京社科院从事文学研究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家人调回家乡川剧团任编剧。

兄妹三人除了大哥从小在成都姑妈家抚养外，我和二哥在老家乡下外婆家抚养。

刚送到外婆家时我只有几个月大，直到五岁读幼儿园时外婆才陪着我回到城里母亲的身边。

　　那时舅舅在县城税务所当所长，大表哥在村上当干部，乡下除了外公外婆和舅娘三个主要的劳力外，就只有几个青春妙龄的表姐了。

每年寒暑假，我必是回乡下和表姐们疯玩至开学时才恋恋不舍的回家读书。不管是回乡下耍假，还是回城里读书，外婆都一直陪伴着我形影不离。

因此，生命中最依恋的人就是外婆，稍有一刻不在，都让我好生牵挂。

　　外婆勤劳善良，温良贤淑，里里外外一把手，待人真诚热情，并且非常注重礼节，从不说伤人的话语，因此很受大家的敬重，人缘关系特别好。

　　记得六月酷暑时节，我和表姐们去河边洗衣游泳，外婆则在门前的院子里将刚泡好的青菜梗捞出来晾晒，外婆的额头在强烈的日照下沁着颗颗汗珠。

我至今都不明白外婆当时为何要泡那么多的青菜，摆了好几大坛子。刚泡好的青菜梗白白绿绿，又脆又嫩，我吃着觉得非常的美味。

在以后没有外婆的日子里，我似乎再也未曾吃到如此新鲜美味的泡菜。

　　老家离城里有十五里的山路，假期间外婆和表姐们常常带着我翻山越岭去县城赶集。

我们一路走，一路歇，幼时的我感觉那路好长好长，外婆总说翻过那座山就到了，拐过那个弯就到了，可总是走不完。

虽然喊累，但只要和外婆在一起，走再远的路都是开心的事情。

　　在我两岁那年，父亲成了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中派性斗争的牺牲品，去世的时候才37岁。愁云笼罩着整个家庭，我却因为年幼一无所知。

父亲平反后，国家给我们几兄妹发放生活费一直到18岁。

外婆每次带着我去父亲生前的单位领生活费时，都是谨言慎语，举止得当，不卑不亢，大家都对外婆十分客气和尊重。

　　以前我和外婆母亲三人同住在一室一厅的单位房里，哥哥们则住在单位另外分配的一套平房里。

外婆和邻里间的关系相处得非常和睦，大家都很喜欢她。那时的住房基本上都没有卫生间，外婆要将全家换洗的衣裳用大盆端着在单位的公共水池边漂洗。

劳动着的外婆是快乐的，边洗衣服边和周围的三姑七婶们闲话着家常。“张婆婆，张婆婆……”不管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人热情的招呼着她，让年幼的我感觉到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有浓浓的人情味。

小时候的我对外婆格外依赖。还记得放学回家的时候，外婆故意躲在门背后，看到我着急的哭着到处找她时，才笑着出来给我一个惊喜，并对母亲说道：“我说这妹崽离不开我嘛！”

那时候每天晚上必须抱着外婆的脖子才能入眠，因为听多了鬼故事，半夜下床小便的时候，总要外婆看着我别转眼，上床的时候“嗖”的一下窜上床，生怕床下伸出一支什么手来。

外婆一日三餐为全家人忙碌，每天放学回家，就能吃到外婆煮好的香喷喷的饭菜。下雨天，外婆总要撑把雨伞来学校接我，任外面雨声滂沱，我俩手挽手亲密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至今想来仍是满心的温馨。

外婆去世后，我竟吃不惯母亲做的饭，得了好长时间的厌食症。

　　不幸的是，外婆在最后一次独自回老家时，走迷了路，回来时记忆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得了老年痴呆症。

最初是做饭不知道熄火，常常把饭煮糊，后来渐渐的不知道冷暖，也不知道大小便，有一次竟把大便解在了母亲的靴子里。母亲不得已，只好忍痛将外婆送回了乡下养老。

那时的我已经读初中了，每次寒暑假照常回乡下，更多的却不是为了玩，而是想见外婆。令我伤心的是，外婆竟不认得周围的亲人了，包括我。她只记得我母亲的名字。

　　外婆因为不知道饥饱，常常不吃饭，慢慢就消瘦了下去。舅舅硬要她吃饭，她就说舅舅在打她。也不知道换衣服了，许多母亲给她做的新衣裳，都压在柜子里舍不得穿，她说要送给她最亲的人穿。舅舅表姐们都劝不下她，我去好言相劝，奇怪的是，外婆竟听从了，乖乖的换了干净的衣服。看着她信任的眼神，我不由得想，外婆虽然不认得我是谁，但她内心里一定清楚我是她最亲近的人。

　　虽然表姐们照样尊敬和喜欢着外婆，但因外婆病了后很少洗澡，身上有些许异味，难免有时会避着她。但我晚上却执意要挨着外婆睡觉，只要挨着她，我心里就有说不出的亲切和温暖。

　　外婆常常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门口，眼神是空洞和迷茫的。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有些零乱的白发，我鼻子里一阵阵的发酸。有时我会问问她知道站在身边的人是谁吗？她就会微皱着眉头努力的去想，却又想不起来。后来我也就不去问她了，也许这对她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假期结束后我仍然回到家里读书，没多久，就传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说是外婆好几天没吃一颗饭，但去世的时候很快，没什么痛苦，她的表情也很安祥。那一年她74岁。

　　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第一次亲人的去世，每想到外婆，我就泣不成声。

我曾经对外婆许诺，长大了要为她买好多好吃的食物，买好多好看的衣服，好好的孝顺她，让她享福。可她最终还是早早的丢下了我。

长大后因为长年在外打工，很少回老家。每回老家，必去外婆的坟前祭拜。鞭炮声中，纸钱的灰烬随风飘扬，我仿佛依稀看见外婆慈祥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