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陌上花开

　今天，雨色朦胧，是我喜欢的天气。
今天，是父亲七十一岁的生日。
七十一岁的父亲，依然如年轻人般，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找不出一丝白色或灰色。在强大遗传基因作用下，年过四十的我，披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时，总被人追问:你的头发是否焗了黑色。  
此时，我想我是骄傲的。

七十一岁的父亲，身材瘦小，走路急匆匆。但家里的六、七亩水田和更多的山、土，他仅靠着一把磨得光滑的锄头，便魔术般变出了堆满粮仓的稻谷，一担担的瓜果，一缸缸的菜油……最后又成了我们三兄妹离家回城的行李。
每次随我们进城的一堆堆东西，总能把送别的父亲肩上的扁担压弯。
父亲从未对我说过爱我，当然，他也没对我的姐姐与哥哥说过。
我们几姊妹分别出生在六十年代后期，七十年代前期、中期，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乡村人，对如今倍受推崇的五谷杂粮，大多敬而远之。曾经日复一日的食用，再美好的滋味也会变成绵延几十年的恶梦。而我，总是清晰的记得母亲从满是红苕的锅里，捞出的那碗给我的白米饭，而父亲碗中定格的却总是一堆苕块。
所以，我才会像个乡村里的异类，至今怀念红苕，怀念它穿越岁月依然浓郁的香气。

　　刚工作时，离家不是太远，每逢赶集日，母亲总是把家里种的白菜、萝卜之类给我捎来。有一次，不是赶集日，母亲突然来了，还挑了一担米，母亲说:本想等几天赶集来，你父亲这两天总念叨，上次送的那点米，你家这两天一定吃完了，这两天有空，赶紧送点去吧。
邻居当时对我一脸羡慕地说:你父亲每天都在惦记着你家的米缸，生怕你饿着呢。彼时，那如暖茶的温流，趟过时间的长河，此刻，仍是盈满我内心。
之后，工作的地儿离家远了。那一年，揣着怀里不多的钱，我看中一处房子。筹钱的日子只给了几天时间。我怕父母担心，也担忧他们因无钱帮我更焦急，便只字未提。在我四处凑钱的第三天大清早，母亲出现在我出租屋门前，拿来一大袋新鲜菜，并递给我一叠钱。虽然不多，但我知道那是他们仅有的。原来，从哥哥那里听说，我正急需钱，父亲督促母亲坐最早一班车赶来。并反复交待她转告，如果不够，他再去想办法。
而那时，我的父母一直住在几十里外的一个小山村的一幢低矮木屋里，屋里的一柱一板，还是父亲在青年时，从山上一刀一斧砍下。送钱来的前晚，母亲说父亲几乎一宿未睡，他担忧，如何凑足那对我来说，数目不小的钱。
多年来，给我送来各种东西的多是母亲，而父亲，总是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劳作的背影……而我，肆意享受父母的一切关爱，活得像个孩子般不愿长大。

　　回首自己走过的路，父亲给了我很好的身教一一他在青年时期，他的父亲，我的祖父便已离去，家里家外，事无巨细，全靠他那时还很稚嫩的双肩挑起，但他从不抱怨。他的中年时期，我的母亲，从那时一直到现在，多种疾病缠身，几乎每天吃药，经常住院，花钱更是无数，但他依然乐观。老了后，本可以好好歇歇，但他不舍家中众多田地、山土荒芜，每天早出晚归，依然保持勤劳。他用行动讲解人生道理，但我依然活得懒散随性，更没有给过他以我为荣的机会。
今天，又是一个春雨朦胧的日子，南方正进入漫长的雨季，这是我喜欢的。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下雨?我说:这是我的一个秘密。秘密很多时候其实无关风月，喜欢雨更无关浪漫，只是因为在下雨的日子，身体不好而变得很怕冷的父亲，才会暂时放下锄头，御下肩上的重担，可以不用行色匆匆赶往田间地头。
只有此时，忙碌的父亲才可以玩几把小牌，喝几口老米酒，抽几口自己卷的草烟……
我从来没有对我母亲说过爱她，当然，也没有对我的父亲说过。

所以啊，那滴嗒的雨，就是我对父亲的祝福，希望他能被岁月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