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于都车溪

明月心

一

生活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旅行。

对于一个从小离开故园生活在外的人而言，故乡只是个模糊的印象，留存在记忆的深处。自以为此生永远处在一种蒲公英般的状态：随风飘散，随遇而安。

前几年，由于参与重修族谱的缘故，我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待在老家——那个我生命开始的地方。

偶有闲暇，总爱踯躅于山野荒径，徘徊在陋巷阡陌。总觉得背后隐隐约约摇晃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牵挂与惦记。

那会是什么呢？很长时间找不出答案。

半个月前，应乡政府之邀，为坝脑村申报传统村落保护准备些文字及图片资料，才得以再次亲近故乡的田园。

我们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穿行在幽深的古巷，跋涉在山野之巅。我深深地被气势恢宏的王氏宗祠、大片大片的古民居、结构精良的辛峰阁等古建筑所引领和迷醉。

我轻抚那书写着历史与文化的古建筑，鼻间不经意地闻到一阵油菜花混着泥土气息的神秘幽香。我幡然醒悟，兀然发现自己内心那份牵挂和惦记——原来是故园老屋瓦沟上断断续续的笃笃声，是祠堂背后墙脚下鸣虫的吱吱声，是石板桥下溪水流淌的叮咚声，是迎牛垇的风发出低沉的吼声。

二

在这烟水迷离的梅雨时节，油菜花开得正盛。我化身为燕，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探访旧巢。

此时的故园，微风细雨，清绝明净。田野被春水浸泡泛起了新绿。远山近景，幻化成一幅幅烟雨空灵的水墨画。

车溪乡——我的梦里老家。地处于都县中北部，距县城28公里，南邻梅江，北靠车头嶂。飞云寺、乌仙寺、香山寺环山而建，互成犄角之势，为观景览胜的好去处。

山前有平畴千倾，阡陌交通，绿树掩映，屋舍毗连。王氏宗祠、石峰公祠、东泉公祠一字排开，雕梁画栋，气势宏伟。祠前湖塘碧水如镜，倒映着祠宇高大的马头墙。不知道黛瓦白墙之下，有多少冷暖交替的过往，有多少被湮没的辉煌。

村落周边，田野环绕，偶有水阁、茶亭点缀其间，犹如辽远的天空掠过一只飞燕，轻快而灵动。奇山秀水，古老村落，构成一幅静谧祥和的乡村图景。

车溪王氏开基祖十五郎世家汴梁，南宋景炎二年（1277）擢升兴国主簿。赴任之时，正逢元兵攻打兴国县城。无奈之下，携妻带子避锐竹坝，后辗转定居于都车头（今车溪）。

十五郎之所以选择车溪，并最终让车溪成为其百年后的安息地，其动因与绝大多数客家先民一样单纯而朴素：苟全性命于乱世。

当时的车溪绝对是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四周层层叠叠的山峦是天然的屏障，不仅挡住了北面的寒风，更挡住了四起的狼烟。北面为海拔522米、高耸入云的车头嶂，常年雾霭濛濛、云蒸霞蔚。随着山脚坡势渐缓，各种颀竹佳木、奇花异草郁郁蓊蓊。南面是静静的梅江自寒信峡蜿蜒而来，经上潮屋、石溪坝飘然西去。江边坝土迤逦辽阔，沃野千傾，实乃“草木生之，宝藏兴焉”之地。

梁思成说：“建筑之始，产生于实际需要，受制于自然物理，非着意创制形式，更无所谓派别”。自十五郎在车溪定居开基以来，随着人口不断地增加，经济不断地发展，为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各种功能的建筑：如民居、祠堂、街巷、牲舍围绕核心区渐次呈现，逐步形成以王氏宗祠为代表的大夫第古建筑群。古祠堂、古民居以座北朝南方向为主，前塘后山的布局，蕴含着藏风纳水的寓意。

祠堂大部分始建于明清时期，均为砖木结构。虽屡经修缮，但几乎都保持其原有风貌。王氏宗祠为五进三开间，面积达500余平方米，诸多各房系祖祠于其后呈放射状分布。从外观看，都是长方形平面，青砖黛瓦，重重叠叠的马头墙掩映着双坡屋顶。祠堂内结构多为二进三开间，左右对称，高大宽敞。室内主要用木雕进行装饰，门楣、藻井、天井、窗户都经过工匠的精心雕琢。

古民居以石木结构为主，少量古民居为节省费用又兼顾防洪的需要，下部砌片石，上部砌土砖。内部多为“四扇三间”结构，中间是厅堂，左右为卧房。门窗制作以木料为主，偶有砖雕、石雕、彩画等装饰。

大夫第不仅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更是一部厚重的史书。大量的古建筑前后排列有序，左右相连。依靠大巷、小巷交叉沟通，状若棋盘，或与迷宫式的街巷串成一片。

清咸丰初年，为防范愈来愈猖獗的山匪，沿大夫第建筑群外围建有围墙，并设西门、北门、南门、凯旋门、官门楼五大门。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西门南门及大部分的围墙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北门、凯旋门、官门楼及40余米围墙残墙尤自巍然屹立，与近旁的古屋、古树、古井述说着它们的陈年往事。

明清以来，车溪王氏人才辈出。十世祖王兴化曾任湖广远安知县，后升任莱州府判。他勤勉从政，清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族谱载：配祀李养愚祠，政绩详县府志。

十三世祖王嘉端因征讨有功，升任南赣守备府将军。数百年间“通儒显宦，指不胜曲。炳炳麟麟，照耀史册”。

韶光悠悠，物换星移。从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至解放战争时期，为革命牺牲有名字可考的车溪儿女就达554名。更多无名英雄也为革命作出了无私无畏的奉献与牺牲。

长征出发前夕红三军团临时医院旧址至今保存完好，段德彰少将（1913－1999年，于都车溪人，1955年受衔）也是从这方热土走上革命道路。

三

辛峰阁。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咸丰七年（1857）被‘太平天国’焚毁。光绪二年（1876），王氏族绅采泮倡议重建。歇山屋顶，重檐飞翼，结构精良。

飞云寺。原名黄沙洞，南宋绍兴三年（1133），抗金民族英雄、武安军承宣使岳飞携其子岳云来于都“征剿”据守银坑固石洞之吉州（今吉安）彭友领导之农民起义军，曾驻军于此。因而更名“飞云寺”。

太婆庙会。农历九月十三，是车溪的传统佳节。每年九月十三，家家户户都十分忙碌：准备美食，呼朋唤友。外出的游子也归心似箭，返回故里。总有热心的长者牵头募集资金，请来半班戏或采茶剧团，在太婆庙前登台联演，多则十来天，少则三五日。伴随着太婆庙敬神祈福的阵阵爆竹声，台上丝管鼓乐，生旦净丑；台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九月十三，这个传承了几百年的民俗节日，一直是车溪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而这个民俗节日的起源，是为了纪念车溪王氏斌公房应赐支十六世祖常诏之妻康氏。由其归门之日九月十三逐渐演化成太婆庙会这一民俗节日。

康氏，于都举人康同袚之女。生于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十七岁嫁到夫家，次年丈夫去世。康氏矢志守节，孝奉堂母，抚夫家堂侄以续香火。慈爱有加，孝名远播。

乾隆十二年（1747），县令左修品请旨为其兴建贞节牌坊，赐匾额，题“锡类”字。康氏倚坊筑堂，以祀舅与夫。又因其堂母、叔母亦夫逝守节，孀居多年，恪守妇德，邻里共知。另赐匾额：一门三节。并将其事迹详载县志，以示褒奖。这在当时，尤其对妇女来说，是难得的荣耀。

牌坊完工时，恰逢康氏归门的日子：九月十三。宗族同里、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恭贺。置酒烹肉，请来戏班。锣鼓喧天，唢呐齐鸣，好不热闹。

邑人李睿（字淇圣，固院人，乾隆庚辰恩科解元）尝游历此地，并留诗以赠：

节妇吟

——为王丹书（常诏字）妻康氏作

妇惟节难世共知，节如此妇见应稀。

托根本是蟾宫土，并头结得连理枝。

可怜十七赋夭桃，花烛相逢此一宵。

明年回首人何去，觅向九泉路已遥。

夫无兄弟妾无儿，姑经先寡叹凄其。

承夫无人同抚叔，接木若会将花移。

有齿从来思象焚，世道如今更昏昏。

寡妇门无风雨打，风雨偏打寡妇门。

田园四顾渐零落，姑前有媳仍如昨。

千秋无计谋蒸尝，三间有屋聊築削。

识夫未清一岁间，地下相逢可为颜。

父盃子酌姑盃媳，此室聚首谅无难。

木石都缘精卫给，朱丹尽是杜鹃血。

移将北海填不尽，未许春风吹得灭。

一生苦心只自知，门悬绰楔谁相期。

九重自能发幽光，文许之石高魏巍。

我来一见心为钦，纪实因作节妇吟。

节妇吟成书在壁，愿与此堂存古今。

咸丰七年（1857），牌坊被“太平天国”焚毁。同治十二年（1873），王氏族人于牌坊原址兴建太婆庙。王常诏及妻康氏入庙享祀，并恢复九月十三这一民俗节日。

从此以后，每年九月十三，族人都要隆重地欢庆一番，褒扬先人，启示后人。事实上也成了亲友间叙旧议事、谈天说地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