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扈家石墙不是墙,而是我老家村子的名字,她静卧在鲁西南大汶河北岸一隅。</p><p class="ql-block"> 这一带出石头,俗称"石窝",祖祖辈辈以石头为生,出了很多石匠。这里家家户户以石头垒墙盖房,因此许多村子都以石墙为名。</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母亲年轻时就生长在扈家石墙,我的大哥、二哥出生在扈家石墙。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母带着两个哥哥来到西北,修完宝成铁路后,留在陕西搞水利工程,从此很少回过扈家石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以扈家石墙为耻。因为那时候老家穷,许多人出来逃荒要饭,同学们都看不起山东人。在关中平原,有很多山东庄,据说是清代迁移过来的,也有逃荒出来的,投亲靠友,定居于此。这些山东庄都保留了家乡的习俗和方言。陕西同学经常讽刺山东人,"山东客,坐一炕,说话就像狗咬仗"。我的口音带有一点点山东腔,不是纯正的陕西话,我从小就不敢说自己是山东人。</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我以扈家石墙为荣。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了自己的老家是孔孟之乡、礼仪之邦,懂得了山东人以正直、诚实、勤劳、刚强著称于世,看到了山东经济的崛起,增添了我作为山东人的自豪感。我虽生在陕西,长在陕西,但我身上流的是山东人的血,山东人的优秀品格在我身上得以传承。山东老家无形中增加了大家对我的信任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提起扈家石墙,不得不说的一个人就是我的祖父。他的传奇故事,在世人眼里是不可饶恕的,但却恩惠了我家三代人。据父亲讲,我家祖上也是殷实之家,到了祖父掌家的时候,已经到了民国,当时家里尚有良田百亩,牲畜数头,还顾有短工。照此下去,解放后我家成分不是地主就是富农,不仅他老人家不能颐养天年,而且我父亲也参加不了工作,只能在老家当一辈子农民,进而影响到我们兄弟五人。但是,我祖父天性嗜赌,输掉了几乎全部家当,到了一九四八年冬天,祖父带着赤脚的父亲和二叔要饭到了徐州。这时徐州解放了,父子仨被遣返回老家,后来土改时成分定为贫农。赢我祖父家产的人成为罪大恶极的地主,被镇压了。</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件事,父亲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因为赌博破败到要饭的地步,心疼到了极点,又无法改变。父亲一辈子憎恨赌博,就为这事。而我们兄弟五人由于没有经历过当年的变故,因而更多的是庆幸,好像祖父干了一件多么光彩的事似得,每每提及,都感叹祖父歪打正着,因祸得福,救了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老兄是风水大师,他曾告诉我说,我的祖父死后没有进祖坟,但占了一块风水宝地,保佑我家三代人。我虽不信迷信,但事实却令我震惊不已。二〇〇八年,时值我国第一个清明小长假,当我踏上阔别三十七年的故乡土地的时候,张大师所说的一切全部得到了印证。三叔说,我祖父是一九七一年去世的,当时老家已经把所有的私坟全平了,开设了公林,祖父是较早埋进公林的人,占据了公林东北方向一块地势最高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在祖父的坟前抚碑而跪,望着字迹模糊的墓碑和坟头的荒草,我泪流满面。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扈家族长呢?那个长着一绺山羊胡子的慈祥老人呢?是您的失败换取了后人的兴盛!难道冥冥中您有一种预感吗?您的智勇后辈们莫过能及,但您的恩泽后辈们没齿难忘!安息吧,爷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扈家石墙留给我更多的是痛苦的回忆。我年幼时,家里孩子多,母亲因操持家务、养育子女而不能工作,全家七口人全凭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每月还要寄钱给老家的祖父和小时候不听话、玩子弹被子弹炸掉一只手而丧失部分劳动力的三叔。为此,家里经常寅吃卯粮,还欠上了单位的债。每到月底,看到母亲紧锁的眉头,我都痛心不已。</p><p class="ql-block"> 父母曾两次收到老家的电报,一次是外祖父去世,一次是祖父去世。母亲嚎啕大哭之后,提着她在汉中买的棕箱随父亲回老家处理丧事,一次还带着我。母亲家里没有兄弟,姊们三人先后都嫁了人,外祖父去世后,这个家就消失了。零八年清明节,我随母亲回老家扫墓,母亲已经找不到外祖父的祖屋和坟头了,就凭印象在十字路口,点着烧纸,叩头痛哭,"大大呀,我回来看你了……"。我也跪在地上,听着母亲的哭声,想起母亲一生的奔波,一生的操劳,也随母亲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从老家回来临别时,母亲强忍泪水与三叔、三婶他们道别。三叔当时中风不久,说话已不甚清楚,他拉着母亲的手,一直哭着念叨:"嫂,嫂……"。母亲说:"听话,别哭,过几年我和你大哥再回来看你"。车子开出扈家石墙好远,我们还能依稀看到三叔的身影。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p><p class="ql-block"> 母亲从老家回来一个月后,大姨去世了,一年后,二姨去世了,四年后,大姑去世了,又四个月后,我父亲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三叔也离开了人世。至此,老家父辈的亲人全都相继离世。在父亲的姐弟四人中,三叔最小。奶奶走得早,三叔从小吃了不少苦。我母亲进门时,三叔还小,是母亲把三叔带大的。父母最疼爱三叔,他却走得那么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然而,扈家石墙却让我魂牵梦绕。因为我的根在那里,父母的思念在那里。我记忆中,扈家石墙很大,树木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祖父的屋后有一个大涝池,碧波荡漾,鹅鸭成群。祖父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正赶上枣子成熟,父亲上到房顶上,砍下长到屋脊上的树枝,扔下来,大红的枣子蹦得满院子都是。那个脆甜呀,至今难忘。那是一种浓浓的乡情和亲情在回荡。更重要的是,有一种精神在我们扈家人身上传承。</p><p class="ql-block"> 父母离开扈家石墙已经60余年,辗转三秦大地,历经沧桑,当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现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故乡始终在他们的心中,在他们的梦中。父母常常念叨老家的人、老家的事,每逢老家的亲戚打来电话,老人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电话里发出滴、滴的声音,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有时候有儿子或老乡捎来山东煎饼,平日里不爱吃零食的父母,一反常态地卷起煎饼,咀嚼得那么香甜。那是半个多世纪的回味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