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陈绍闻——中央大学读书时期照</h3> <h3><br /></h3><h3> 湘潭的第一个儿童团是一九二六年九月继总工会、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和学生联合会之后建立的。我是身历其境的当事人,有责任将其创立过程和活动情况写出来以存这一段革命史实。因事隔五十多年,而我本人又年逾七十,记忆力衰退,叙述的事实可能有出入,请知情人士指正。</h3><h3> </h3><h3> 一</h3><h3><br /></h3><h3> 一九二六年九月的一天,湘潭总工会的杨昭植委员长叫人通知我,晚上到他那儿去一趟,有事要和我商量。杨昭植是我的嫡堂舅舅,有时也差我跑跑腿办点事,说有事跟我商量却是第一次。是什么事儿呢?我心里一直嘀咕着,定不下心来。匆匆忙忙吃过晚饭,我便往总工会的所在地"宾兴堂"跑去,径直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已经在等我了,另外还有两个中年人在座。他招呼我坐下后,就开门见山的说要我当县儿童团团长,把小学高年级的学生组织起来参加一些革命活动。我说我年糼无知,恐怕干不了。他说儿童团由总工会管,有问题和困难去找他。他接着指了指那两位中年人说:"派这两同志协助你。"我只记得年纪大一点的叫老伍,后来做些勤杂工作,另一位姓顾,后来担任了文书、记账等事务;都是在洋码头(十三总轮船码头)干卖票和烧饭之类工作的。怡和、太古和戴生昌等外国轮船停航,他们就失业了。如果他们还健在,该是八十也许九十以上的人了。随后,他又讲了一些组织儿童团的重要以及一些勉励我们的话。</h3><h3> 经过商讨,作了一些决定。县儿童团直接掌握城总,以后协助各区建团。团部借用地点适中,面对洋码头的三育会堂。以学校为单位组织分队,收缴内地会小学和三育小学的童军棍为儿童团的武器。儿童团的活动包括宣传,协助工人纠察队搞好群众集会和游行等的秩序,而重点放在禁娼、禁赌、禁雅片烟以改变社会风尚。由总会代制团牌,团旗和团的公章。必需的物品和用费都向总工会报销。当时的考虑应该说是相当周到的。</h3><h3> 大约在九月底,在三育会堂开了成立大会,湘潭县儿童团诞生了。这年双十节的群众庆祝会和提灯游行队伍中,湘潭的儿童在自已的组织儿童团的率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会场,兴高采烈地行进在游行队伍中,引起了人民的注意。但是一场改变社会风尚的风暴即将到来,却是人们料想不到的。</h3><h3><br /></h3><h3> 二</h3><h3><br /></h3><h3> "三禁"的确是一场席卷总的大风暴。它的突然到来,其势迅猛,使人震惊。有人拍手称快,有人顿足咒骂。也有人冷嘲热讽,不同的人反应不同,是不足为奇的。 一群"小把戏"怎么能兴得起这场风暴呢?因为有总工会作后台。当时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没有公开,县委也设在宾兴堂,知道的人很少,这是人民胸中有数的,故没有人敢对抗。这场风暴持续百把天,对嫖娼宿妓,抽头聚赌,呑云吐雾由大烟等旧风尚进行了极大的冲击。</h3><h3> 我们事先的准备是做得好的,分队和小队的队长认真保密,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透露出去。烟、赌和娼是联系在一起的,公私娼妓都分布在总上后街,公娼大都在十四总至十六总,私娼多半在雨湖附近。雅片有烟味,打麻将有响声,夜深人静,特别好找。后来人们把我们称作"闻香队",其实我们只进行了三禁,并不去闻地主、资本家家里煎鱼、烧肉和炒菜的味儿,做菜的香味不是容易闻得出来的。事实上,我们也并没有去干预地主、资本家的日常生活的意思。</h3><h3> 我们按小队编排每天进行"三禁"的人员。最初每晚两个小队分别查公娼和私娼聚居的地区,后来改为留一个队在两个地区巡查。我们要求值班的队员晚上做完功课再到团部来集合,可是他们在家里是坐不住的,也无心温课,一般都是吃过晚饭就急忙赶到团部来了。我们规定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进行巡逻检查,出发前供应一顿点心,巡逻回来喝一碗红糖姜汤。大家的热情都很高,风雨无阻,从来没有人缺席过。儿童团是有女团员的,但参加巡逻却没有女的。据我回忆,似乎没有规定不让女团员参加,也没有女团员提出过异议,也许大家都认为理秘所当然吧。</h3><h3> 我当时在湘潭县中初二念书,从筹建儿童团起,我几乎中断了学习。到开展"三禁",我干脆住到了团部。我是常去参加巡查的,第一天的巡查我就参与了。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一天检查中,我竟碰上了堂姐夫,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并向我求情,我告诉他,这是公事,公事要公办,不好讲私情。他后来到处骂我,"公事公办"成了我在亲友中的混名,意思是说我像"煞有介事"。我每晚都熬到十二点以后才睡, 人也渐渐消瘦了。我还是常回家去的,妈妈看到我瘦了,精神不好,饭也吃得少,自然心疼,便向我嘀咕说"不要去劳神了,耽误了功课,还得罪人,何苦来呢!"。我怎么能撇开儿童团不管呢?我只好不作声,任他唠叨。</h3><h3> 我们对待犯"三禁"的人是从宽的,一般都进行教育,告诫他们不得再犯,并记下他们的姓名,地址就算了。再犯的,则要写不再犯的保证书,态度不好的,带到团部去,等天亮了才放走;有的还处以罚款,这些事都归老顾同志负责,我是不过问的。</h3><h3> 只有扫掉旧社会的污泥浊水,才能树立新的社会风尚,建设新的社会文明。"三禁"无疑是重要的,必需的。但是,现在看来,当时未免操之过急。如何改造娼妓,为他们按排出路,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完全没有考虑。警察视娼妓、赌场,瘾君子为摇钱树,"三禁"断了他们的财源,使他们非常不満。专凭儿童们的一股热情搞"三禁",本是难于持久的,日子长了,影响儿童的学业和健康,引起了家长的责难,教师也有非议,因此,进行了一段时间后,就松弛下来,到了一九二七年一月底或二月初 便陷于停顿了。</h3><h3><br /></h3><h3> 三</h3><h3><br /></h3><h3> 枪毙大土豪劣坤晏容秋,在我们脑海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h3><h3> 晏容秋是在北伐军占领湘潭后不久就被监禁在湘潭县政府的。当时人们奔走相告,无不称快。这件事对开展工农群众运动起了相当大的推动作用。可是,一关几个月不作处理,人们很不放心,渐渐有些议论,时常打听怎样处理此人。晏容秋作恶多端,声名狼藉,不仅受害者恨之入骨,人民大众都深恶其人,无不要求镇压这个大恶霸。这个人有钱有势,交游广阔,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久关不杀,人们不能不耽心有朝一日放虎归山,会要吃人的。因此,杀不杀晏容秋,又成了能不能进一步发动工农群众的关健。而当时的湘潭县长兼军法官田镇南是不主张杀的,也有些绅士为晏活动说情。中共湘潭县委当时的处境是颇为困难的。</h3><h3> 正在这个时候,毛泽东同志来湖南考察农民运动,到了湘潭,帮助县委解决了这个问题。</h3><h3> 大约是一九二六年十二月的一天,我被召去参加群众公审晏容秋的筹备会议。我到了"宾兴堂"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走进会场就看到一个陌生人,看年纪比杨昭植同志大些,穿一件旧棉袍,头上留的长发,体格魁梧,相当神气。可惜我当时不知道他就是毛泽东同志。解放后,每当我学习《湖南运动考察报告》这篇光辉著作,脑海里就会浮现毛泽东同志的容顔笑貌,想起公审晏容秋群众大会的情况,感到光荣和幸福!会开得不长。派给我的任务是担任大会指挥部的联络员兼纠察队长。</h3><h3>公审晏容秋的群众大会是在学坪举行的。 在"宫墙万仞"的红照壁前搭了主席台,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指挥部设在会场南侧的"皆不忍堂"里面,在它的门楼下设茶水站,进出的人很多。毛泽东同志和当时不公开露面的县委负责同志在指挥部里。我的任务是带领一小队儿童团员维持茶水站的秩序,不让人随便闯进指挥部去,并随时把开会情况向指挥部报告。</h3><h3> 大会规定一点钟开始。但是四乡的农民、妇女从早晨开始就陆陆续续进城来了,城总各界也提前吃了午饭纷纷走到会场里来。农、工、商、学、妇女、儿童都是有组织的,会场里又各有规定的位置,虽然学坪里挤得満満的,却秩序井然。这天是个好天,也比较好维持秩序。我在"皆不忍堂"门前,离主席台较远,红旗飘荡,看不清主席台上的情景。大会开始时会场较静,我还听得出主席杨昭植同志那宏亮的声音,后来人声嘈杂,有时有一阵一阵的口号声,什么人发言,谁在进行控拆,就无法听清了。参加大会的群众自始至终从精神饱满,个个情绪激昂,不时挥动着手里持着的小旗子,阵阵口号声响彻上空,气氛之热烈是前所未有的。县长兼军法官田镇南宣布判处晏容秋死刑立即执行时,大会达到最高潮。跪在台前面对群众的晏容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软瘫在地了,一声枪响,结束了这个大土豪劣绅作恶的一生。群众有秩序地验看正身离开会场散去。我把看到的和听到的大会情况一一向毛泽东和县委负现同志报告,看来他们很高兴,对这次大会是满意的。他们要我别怕,去看看晏容秋的尸首,我才知道他枪毙在主席台南的照壁前,身上穿着灰绸面狐皮袍子。</h3><h3> 枪毙晏容秋使湘潭的农民运动更加蓬蓬勃勃地发展了,要求参加农民协会的人更多了,也更敢于和土豪劣绅地主斗了。农民运动的发展,又进一步推动了其他各界群众运动,形成了北伐军到湘潭以来的又一个高潮。</h3> <h3> 四<br /></h3><h3><br /></h3><h3> 英帝国主义的军舰炮击南京下关的消息激怒了湘潭的革命群众,一场声势磅礴的反帝抵货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儿童团员也积极地投入了这场革命群众运动,配合大娘、大叔、哥哥、姐姐们做宣传和禁用敌货的工作。</h3><h3> 先在学坪召开了声援南京反对英帝国主义暴行的群众大会,会后游行示威。工会、妇女会和学生联合会分别组成的宣传队在城总进行了好多天的宣传英帝暴行和抵制敌货的活动,并在商店、大街、码头检查敌货,劝告商店不要出售,行人不要穿用。在查出的敌货上盖上预先制好的"敌货"印章。对态度恶劣甚至敢于对抗的,则加盖"亡国奴","卖国贼"等字样,并予警告。但是,那时并没有收缴或销毁敌货。</h3><h3> 哪里有宣传活动,哪里就有手持童子军棍的儿童团员在场维持秩序,帮助加盖印章。团员们年纪虽小,但热情很高,不辞劳苦,作事认真,博得了人们的普遍赞扬。</h3><h3> 烧毁德士古和美孚两家洋行贮存的石油,是这次反帝抵货运动的高潮。这两家洋行的油库建在河东,正当轮船码头的对面,有几个高出屋面的圆形油池,站在轮船码头看得很清楚。一九二七年一月初的一天上午,工人、农民、学生成群结队,通过由轮船码头直达对岸临时搭起的浮桥向这两家洋行的油库走去,河东的工农学生群众也络绎于途走向这一目的地。维持秩序的工人纠察队,农民自卫军和儿童团员散布在两岸码头上,浮桥上和油库的四周,还有一队荷枪的工人纠察队在巡逻,防止坏人进行捣乱和破坏。</h3><h3>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提早吃了午饭赶到对河去,自以为去得很早,但见沿路都是人,边走边议论,都是上油库去的。我们紧赶着走,也无心听人们的谈话。到了目的地,只见油库附近已挤満了人,四面八方还不断有人涌来,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做小生意的人也来了。但见四周都是黒压压的一片,万头攒动,人声鼎沸,谁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我们没有钻进人群中去,在一个离得较远的土堆上立住了,为的是便于看清整个会场的情况,执行联络的任务。如不发生什么动乱,我们是看不清油库四周的情景的。那天秩序始终不错,所以我们并不知道那儿发生的一切。很久很久以后,我们瞥见一股浓浓的黒烟自油库那儿冉冉升起,越升越高,直入云霄,慢慢地向四面飞开,一阵阵剌鼻的石油味儿随风飘来,剌得眼晴鼻子都怪不适服的,我们只得背转身去。猛听得连珠爆炸声平地而起,响彻天空。我们急忙回身向空中望去,只见浓烟中,一团一团的火光喷射着亮红火星,有的在向上钻,有的在向下坠,原来是一箱箱的火油烧着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奇观,比放烟火好看得多。可是,那会儿谁会有心思去欣赏那奇景呢?那是对敌斗争呀!浓烟渐渐地淡了,响声息了,火光灭了,人们才逐渐散归去。</h3><h3> 在湘潭县儿童团建立后。各区也先后建了团,但不是县团帮助建的。我记得,我曾到过马家河,易俗河、石潭等地,那几处先已建了团,以后便没有再到别处去。"马日事变"前两天,我得到通知,中共县委准备先撤到银田寺,要工、农、妇、学、儿童团的负责人,凡愿随县委走的尽快到银田寺去。我匆忙回到家里,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向妈妈要了点零钱就往外走。妈妈问我到哪里去,我头也没回,一溜烟似地跑了。湘潭通往宝庆的汽车路上,男男女女、大人儿童、挟个小包袱,匆匆赶路的络绎于途,人人神色紧张,绷着脸不讲话。当天到了姜畬,我到了一个表亲家住下,他们讲时局不好,劝我回家。但第二天我仍到了银田寺,找到了县委,也见到了舅舅杨昭植。他非常忙,面色苍白,眼睛发 红,表情严肃,只跟我打个招呼,话也顾不上说。我哪里料到,这一天竟是我们永别的日子!县委领导一直在开会。我们赶到银田寺,总想打听到一些确实消息,特别想知道以后怎么办。可是,谁也讲不清楚。比较多的说法是,前方消息不好,派往长沙方向警戒的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队已后撤,县委要带领我们上山。那天晚上,抓到了许克祥军队派来侦察的探子,进行审讯。县委仍在开会,据说争论激烈。次日凌晨,我们被唤醒了,催促我们赶快起来,说有辆运货车送老弱妇孺返城,回家分散隐藏着候信。我们大多数人虽不愿意,也只得怏怏上车,没有来得及向县委告别,也没有和舅舅说声再见,从此我就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我到家时,家里人正在吃早饭。父亲见我回来,吃了一惊,叫我快吃饭。饭后,他叫人送我从小东门出城过河,绕道往住在乡间的伯父家躲避。后来听说,我走了不久,就有县警备队的人上门来寻我。过了一些时,又听说我的舅舅杨昭植遇害。原来县委没有带领工农武装上山,而是决定分散隐蔽,杨昭植同志不幸落入敌手。我在伯父家里藏了整一年,读了一些古文诗词,为了重新上学读书,不得不别了故乡,远去他方。三十年后,我回到了曾经抚育过我的中国共产党的怀袍。道路虽然曲折,时间也很长久,我终于由一个儿童团员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是我感到无限光荣和幸福的,也是可以告慰故乡父老史弟姐妹的。</h3><h3><br /></h3><h3><br /></h3><h3> 一九八二年七月于上海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