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字里看社会变迁 -----读《丰乳肥臀》后感

流年木木

　　《丰乳肥臀》是莫言的一部长篇小说，从抗日战争一直写到新中国改革开放之后，通过描写上官家庭来反应中国社会的变迁。

文中的母亲艰难孕育了上官金童和他的八个姐姐，但这些姐姐们以自己不同的活法，活出了同一个结局-----死亡。上官家族曾是母亲眼中的韭菜，一茬茬地生长，即使一把用刀割了，又会诞生新的生命。但是后辈们没有一个善终------在20世纪中国社会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又有谁有一个好的归宿呢？母亲对上官金童说：当初上官家人多得像羊圈里的羊一样成群结队，现在，就剩了这么几个了。小说中，一个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一句话就宣告了一个人的生命终结。读者甚至要在人物简介或是拾遗补缺中才理解死亡。

　　谁是英雄

一场场争斗，斗出一个个英雄；一个个英雄，又在一场场争斗中消亡，最后，没有谁能护亲人周全。而英雄们最后的结局又怎样呢？

沙月亮，上官家的大女婿，是文中的第一个英雄。在人们饥寒交迫的时代，他在上官家院子的树上挂满了兔子，为上官家人准备了御寒的皮袄，他赢得了上官来弟义无反顾地追随。这位抗日英雄后来投靠了日本，再后来，在与上官家五女婿鲁立人率领的抗日爆炸大队的斗争中失败，上吊身亡，完全不复当年的英武。留下妻子来弟，悲苦而浑浑噩噩地过完短暂的一生。

司马库，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抗日别动大队司令，在高密东北乡有过惊天动地的英雄行为，爱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二姐上官招弟宁愿做四太太，也选择和他东奔西跑，最后在乱战中中弹身亡。

土改中，这个昔日英雄的一双年幼的双胞胎儿女作为毒瘤被枪决。最终，这个男人无法忍受家人被折磨，被迫自首。他的大儿子在目睹父亲被枪毙后，开始了流浪生涯。

司马库死前呼唤的是女人，我实在不明白他的罪行是什么？我看不出来他做的，和要对他的儿女执行枪决的鲁立人有什么不同。

鲁立人，上官盼弟的丈夫。为了表达自己对革命的忠诚，他们多次改名改姓。鲁立人最后以李杜的身份，死在三年困难时期。上官盼弟，为了与上官家庭划清界限，改名马瑞莲。人生起起伏伏，神气过，凄凉过，最后，她没撑过文革，孤独地自杀身亡。临死前的遗书里，她做回了上官盼弟，回到了母亲身边。

孙不言，战斗中失去双腿，战争结束，他以半截身子的姿势“走”进了上官家，衣服上挂了许多的功勋章。在政府包办下，与上官来弟结成夫妻。他残忍地折磨妻子，当他发现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恋情后，怒极要置对方于死地，被失去理智的妻子打中要害死亡。最后，来弟被处决，而那个在日本深山独自生活十五年，好不容易回乡的男人，在押赴青海劳改途中，跳车身亡。我想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再一次失去自由生活。

他们是英雄吗？他们应该有过这种自觉。他们以英雄的姿态战斗过，戴过英雄的光环，给过家人安慰。他们没有以英雄的姿态接受生命终结，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英雄，但他们仍是一条汉子。他们彼此的争斗到底孰是孰非？我始终不明白。

我没有佩服谁，也无法讨厌任何一个人，眼睁睁阅读着一个个有力的生命最终无力地终结------即使知道，那是无法逃离的时代命运，还是忍不住心酸。

难捱的饥饿

我听说过大跃进，炼钢，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知道我们村有一个人因吃多了锅巴被撑死，了解因为炼钢有许多的古树被砍伐。我很庆幸我们村还留有两棵古枫树（因近年拆迁，破坏了生长环境，古枫已死亡。），也庆幸我的哥哥生在文革结束后的1978年。记忆里，一家人很幸福，生活虽清贫，但我没有饿过肚子。所以，我并不知道历史，并不认识饥饿。

可是，在《丰乳肥臀》里，我看到了什么是饥饿。

上官家的七女儿，早年因饥荒被卖给别人做养女，改名乔琪莎，毕业于省医学院，被打成“右派”，到农场劳动改造。她再出现时，是知识分子的姿态，不屑当时已改名的五姐大搞动物杂交，与重逢的弟弟运输鸡蛋，她运用医学技巧，用针筒偷吸鸡蛋，又灌入水。被揭穿后，她没有惊慌失措。我不由得欣喜，期待这个聪明、坚强的女子会捱过饥饿。我甚至想到了上官家的子女孙辈，围着老母亲的幸福情景。

饥饿没有结束，他们越来越饿，到了每天一两粮食的时代，那些鲜活的生命在饱经折腾后，或病死，或饿死，或撑死……乔琪莎在这时只剩下动物的本能------馒头！她被炊事员一根细铁丝挑着的馒头，引诱到柳林深处，她对自己被奸污毫无意识，只在追逐着------馒头！馒头！馒头！

我想起了那个哭着闹着拒绝把绵羊的精液注入母兔体内的那个女子。因为她有女子的羞涩，她也知道，那种行为不科学。

乔琪莎吃豆饼撑死了，肚皮像个大水罐，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豆饼，那个炊事员永远都不会说。

上官玉女，八女儿，天生眼盲，在三年困难时期，因不忍心拖累母亲，投河自尽。人民公社时期，母亲在磨房工作，她把自己的胃当作口袋，偷偷吞食粮食，回家后再把粮食呕吐出来。不敢生火，只把那些食物捣碎，给盲女和幼小的孙子吃。

上官玉女听着母亲的呕吐声，吃着母亲胃里吐出的食物，心中长存着愧疚，最后她消失在家乡的小河里。

我终于明白，饥饿，是与死亡迫近的一种感觉。而我们的国家，曾经经历过一段长长的饥饿的历史。现在，在地球的某些地方，有人制造了饥饿，人们的健康被摧损，生命被摧残，这是最不道德的！

阶级敌人

四姐，上官想弟，在生活困难的时候，为了救全家，她自愿选择了当妓女。文革中，她抱着琵琶回乡了。在回家的船上，一个公社干部盯上了她怀抱的琵琶。她大半辈子的积蓄，被充公了。最后抱着回家的是共鸣箱被毁坏的琵琶。

人民公社没有忘记这个阶级敌人，她被带到开展阶级教育的展览馆，以疯狂、绝美的方式交代自己的“罪行”，她在神圣的殿堂脱光衣服，遭到胡书记的铁拳殴打致脑震荡，此生再没有神志清醒过。最后她旧病复发，鼻子烂成了一个窟窿，两眼失明。她临死前，欣喜地诉说自己大半生为母亲，为姐妹，为弟弟准备的财富。我想，这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认为自己终于把财产交付到了亲人手中。

此时，我忘了莫言。我希望，那个船夫没有等迟来的想弟，她没有遇到那个公社干部。她抱着藏着财富的琵琶回到家中，亲人因此不会再挨饿，在寒冷的冬天里也能穿上厚厚的棉袄……可是，谁能脱离那个时代强加的悲苦命运？我们无权指责那个时代，无权指责胡书记，也无权指责在时代变迁中浮浮沉沉的任何一个人。我们只能承受特殊时期碾压在历史中的伤痛，因为那是一份真实！

上官想弟是阶级敌人吗？显然，她并不是。她糟践自己的身体赚钱，时刻想着亲人。她在文革中被遣返还乡，脱离妓女生涯，回到失散多年的亲人身边，是幸还是不幸呢？她为什么没有获得新生的机会呢？她被遭受残酷批斗，逼着交待是如何剥削穷人的。叫她如何回答？于是 ，她以惨烈地控诉，换来一顿鲜血淋漓地殴打。

她毕生财产被充公，她的两个姐妹却死于饥饿；她被病痛折磨，痛苦地丑陋地死去……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除了悲伤，什么也做不了！她是剥削穷人的阶级敌人呀！谁，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时代强加于人的命运？

　　我是幸运的！我们是幸运的！那段岁月不在我们的人生中，没有给我们植入悲苦；但那段岁月已刻入我们的历史中，让我们警醒，反思，并学会珍惜。

然而，我在读过文字后，才想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