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六)

美友9729641

<h3> 六 </h3><div> 静姝坐在湖边的茶馆里,透过落地大玻璃窗,她看到夏日的阳光投撒在湖面上,反射着金色的耀眼的光芒,那光是坚硬的,锐利的,刺在眼睛里,灼在皮肤上,都有微微的烧灼感和刺痛感。行人们来来往往,他们有他们的故事,他们不会在意她的焦灼。 </div><div> 那人也不在意她的焦灼,但好歹是来了,“抱歉,抱歉,实在是塞车得厉害!”那个西装革履高瘦的男人满脸堆笑地双手合十表示歉意,放下公文包,用纸巾擦了擦汗,见静姝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他抹了抹脸,笑道:“陶小姐,陶小姐,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静姝暂且收起心中那一星半点毫无由来的疑惑,忙问道:“周律师,请坐,喝点什么茶?”周律师嘴里说着“随便,随便”,旋即熟门熟路地点了一杯铁观音和几样茶点。喝着茶,周律师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陶小姐,说说你的情况吧。” </div><div>静姝把家中情况一一向他细说了,又把借据、授权书等文件都交与他。他细细看着文件,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摇头,只是一言不发。静姝揣摩他那神情,心中暗自发虚,是不是资料不齐全,或者官司难度太大,他到底会不会接? </div><div>周律师看过资料,悉数奉还给她。“陶小姐,资料我都看过了,您找我是什么诉求呢?”他往沙发背上靠了靠,翘起二郎腿,双手抱住膝盖,气定神闲地看着静姝。静姝见他退还了资料,心里原本不安,听他这样一问,想必是愿意接手的,便如实向他说:“周律师,我是个在校学生,面临毕业,又要写论文,又要照顾母亲,再加上我原本对官司套路是不熟的,根本就无从下手。我在网上看到了您的信息,都说您最擅长打这类官司,所以想委托您帮我打这官司。” </div><div>“哦......”他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凝神从膝盖上抹去了一点粉尘。静姝等着他开口,他忽然回过神来,笑道:“陶小姐,您继续说啊,我听着呢。”她轻轻地把文件推过去,道:“我要说的就这么些,其他的还请周律师帮忙。” </div><div>他端正了坐姿,微笑着再次把文件推了回去:“基本情况我已经了解,我这么分析,不知道说的对不对。第一,陶小姐无暇亲力亲为打这场官司,第二,陶小姐有特殊情况,这场官司务必要赢,第三,陶小姐的特殊情况是您母亲患了癌症,急等着钱用,所以这官司,除了赢之外还有一个字——”他竖起一个烟熏得发黄的手指,“急!” </div><div>静姝见他说得都在句句在情,字字在理,忙点头称是。他话头一转,又笑道:“按理,陶小姐这个官司法院是肯定能受理的,只是时间太长。我替你算算,递交了诉状后,你得等好几天才能得到答复,因为法院收到起诉都要审查,而且每天那么多案子要受理,轮到你,最最顺利也要一个多礼拜。立案后五天法院把诉状副本给被告,被告又有15天提出答辩状,他提出答辩状后,法院又要5天将答辩状副本送给你,这来来回回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时候你还要等,因为法院要确定合议庭组成人员,差不多3个月才能开庭,开庭后又要1个月再能判下来,满打满算,半年的时间是要的。当然这是我说的顺利的,要是不顺利,就算法院强制执行,对方要是个耍惯老赖的油条,咬死了没有能力偿还,一拖再拖,法院顶多冻了他的账户房产,还真拿他没法。所以,陶小姐虽然急,这官司却急不得。” </div><div>静姝“啊呀”一声,呆了一呆,六神无主地问:“这可怎么办,我妈可拖不起!”周律师道:“去年我朋友也亲自去法院打过这借钱还钱的官司,几次判不下来,判下来了,对方又宣告无力偿还。那会子可真是心累,把他自己熬得灯枯油尽的。”便向静姝细说着去年他朋友打经济官司的艰辛,对方如何赖账,如何躲债,如何在官司里百般抵赖,跟廖怀信简直一模一样,静姝心中越发信服。 </div><div>“后来他找了我,三个月,快刀斩乱麻,给他判下来了,所以他逢人就说,早托了我,不知道省了多少麻烦去。”周律师云淡风轻地说着,嘴角掩盖不住的笑意中露出一点得意之色。静姝见他茶杯见底,赶忙替他续上,道:“那是自然,托了周律师一定省了麻烦,不过,我倒是好奇,周律师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三个月就能拿下那个案子呢?”周律师讳莫如深地笑着,简洁地说出三个字:“有关系。”见静姝不大相信的样子,他顿了一顿,笑着解释道:“这年头按正规程序走,都要耗费精力和时间,而且,不一定你占理的事情,到了最后就十拿九稳,”他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因为其中变数太多。所以有时候一场官司赢或者不赢,不在于法律和真相有多支持你,却在于关系和背景有多支持你。这点,我想陶小姐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应该比我更明白。”见静姝仍是不解,他举例道:“譬如,前不久一个医疗纠纷的案子,患者家属这一方并不在理,但我还是有办法让医生赔了钱。”他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 </div><div>静姝会意,更是心悦诚服,接着问道:“不知道周律师收费多少?您看我是个学生,我母亲又病了,手头没几个钱,当然,这么大的官司辛苦周律师,也不能让您白忙活。”周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一份份摊开来摆在桌面上:“这是我的律师执照,这些事我经手过的一些案子,这是国家发改委,司法部下达的关于律师服务收费管理办法,是根据《价格法》和《律师法》制定的,陶小姐都看看,看看。”静姝匆匆瞟了一下那些红头文件,有诸多术语也不懂,她也没有功夫去细看,周律师指着其中一条道:“哪,这里,陶小姐看这一条,10万以上但在100万以下的部分,收费6%,20万也就是收费一万二。陶小姐如果同意,我们就签订协议,明天我就开始跑您这个案子。其实,我本人是不太愿意接这种零零碎碎的小案子的,数额不大,又伤神劳心费时间,我一般接的都是几百万、几千万的大案子,不过陶小姐情况特殊,对您的遭遇,本人深表同情。” </div><div>他说话的语气又让静姝出了神,静姝说不出来那种怪异的朦朦胧胧的感觉,像是遇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却又死活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好在他的专业实力足够让静姝信服,当下两人就签订了协议,他让静姝用手机银行转账了六千,余下的待官司赢了再说。静姝知道他是体恤她经济上的困难,着实感激,付过三百多的茶费后,临走时,又赶去临近超市买了一条硬装芙蓉王送给他。 </div><div>第二日就收到周律师的信息,已经把诉讼状递交了法院,找了熟人立刻进入了审查阶段,静姝不免稳了心,他到底是个速战速决的人,办事干净利落。再过了两天,周律师在茶馆约见静姝,给她看一些文件,告诉她已经预备受理立案了。她不承想有这等意外之喜,除了道谢也别无他法,心想着等钱拿到了,再多付他两三千以示心意。周律师饮着铁观音,笑道:“还是多亏了里面的一位老朋友,我请他吃了一顿饭,送了一点礼,劳他务必要费心,我说这实在是情况特殊,特事特办,我们不会怠慢了他的。所以进度这样快,多靠了他帮忙。”他这样说着,慢吞吞地把两张发票递给她,然后缩在沙发里喝茶,松散的眼风从袅袅的热水蒸汽中穿过来,不偏不倚地直射在静姝身上。静姝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抓过发票,飞快地过了一眼,忙笑道:“怎么能让周律师破费?这个费用我来付,还请您朋友多多关照。” </div><div>再过了两天,周律师又约了静姝在老地方见,老位子,那位子仿佛是茶馆特地留给他的,上的仍是一杯铁观音和几碟子茶果,静姝心中不悦,想着谈官司事务不该是去律师事务所么?怎么老在这茶馆?周律师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心,笑道:“我约你来,是告诉你,已经立案了,法院的朋友让我尽早把证据提交上去。我看了你文件,借据、授权书都有,对方的财务和固定资产却没有相应的证据,如果通过法院去查,时间要得长,就算律师亲自拿着调查令去,银行还不一定配合,我索性找了公检法和银行内部的朋友查了他,搜罗了这些证据准备递交法院。我说过,我手里不止这一件案子,白天忙得很,查他又是委托私人关系,本来就违法,更不能拿去事务所公然说,所以才约你在这里见。因为陶小姐情况特殊,我才特事特办,其他人,也只好走法律程序了。”静姝细细看了那些文件,又惊又气,惊的是廖怀信资产规模并不小,气的是他有钱也不还,不由叹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周律师见怪不怪,听她说得可笑,也笑道:“什么世道?借钱的是爷爷,讨债的是孙子,就是这个世道。” </div><div>付清了茶费和“人情关系费”,静姝心烦意乱,去湖边走了走。即便是湖边,还是酷热难当,热浪是逐着风而来的,一浪赶过一浪,她是个溺水的人,来不及呼吸一口空气,又被浪头打到了水底。这湖面太阔大了,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她永远触不到陆地,又最波逐浪着,永远身不由己。 </div><div>她逐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肢体脱离的精疲力竭(待续,未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