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活着》主人公一一丁尚彪，叙述在日本当黑户口的危险经历，美国《世界日报》2017年3月16日连载

Ding

《含泪活着》主人公一一丁尚彪，叙述在日本当黑户口的危险经历，美国《世界日报》2017年3月16日，17日发表连载。［图为当天发表文章的报纸］

川普总统上台执政以来，加强了对非法移民的抓捕和遣返。闹得美国非法移民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我早在1989年，就成了日本的非法移民。在严苛的日本竟然非法滞在十五年。

1988年以前，由于日本正处在泡沫经济的巅峰，劳动力极其缺乏。许多中国人都以学习日本语为名，去日本留学。我也在此大潮中涌进了日本去留学淘金。

当时的日本真是遍地黄金，东京几乎所有大小饭店门口都挂着"急募"的招牌，我去的第二天，一句日语都不会，朋友带着我挨着饭店找工作，不到一小时，就找到洗碗工作。晚上五小时可以挣到四千日元（约300元人民币）。而我在上海月工资仅仅一百元人民币。巨大的诱惑使我从北海道转学到东京，但半年后签证续签被拒绝，被迫放弃学业成为非法移民（日本称不法就劳者）。

（图为丁尚彪在日本打黑工的情景）

日本的移民属于入国管理局管辖，如同美国一样。其他政府部门都不管。 因此大量的亚洲非法移民蜂拥而入。韩国、菲律宾人特别多。他们免签证旅游后留下打黑工。

日本语学校只要交钱就收。申请时只要在印有学校名称的信笺上写上某年在本校高中毕业，盖个章即可。许多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农民都混进去了。 最后还是被北海道札幌入国管理局长发现破绽。他在审查我们北海道飞鸟学院阿寒校的入学签证时，发现福建某中学，同一时期校长竟有十几个。由此发现中国人毕业证书伪造案件。日本人做梦也没想到毕业证书也可以如此轻易造假。从此去日本留学的毕业文凭必须要中国政府公证了。这位地方官员也因此荣升东京入国管理局长。同时，也有许多经第三国绕道，持台湾、南美假护照转机闯入，有一部分坐船偷渡进入。

1990年以后，由于非法移民激增。日本政府修改入国管理法，设立"不法滞在罪"和"不法就劳助长罪"的新刑事罪名。这样，警察就介入对非法移民的检查和拘捕。该法律开始执行前，大批的非法移民怕关监狱，赶在执行前去入国管理局通宵排队自首。

（图为在上图中，工厂使用的胸牌，带了整整十二年）

2000年后，日本经济开始衰退。企业大量裁员。许多日本人不肖一顾的三K 工作也都成了就业的热门(辛苦、污秽、危险。此三个词的日语首发音都是K)。 入国管理局和警察配合开始对非法移民进行大扫荡。

便衣警察在街头、车站、商店和工厂门口守株待兔。见到衣着邋遢，留鬓发，胡子不刮等貌似外国人的。（日本人比较注意整洁）就在背后拍肩旁问话。叫你出示外国人身份证。只要说出一句话，因为口音不同，立即露陷。戴上手铐送警察局审查后直接转送移民监狱遣返。

有一次，我见一位非法移民工友颈脖上戴着一根红丝线挂着玉配。就劝他不要带，以免被警察认出是中国人惹麻烦。因为日本人不戴这种首饰。但他不以为然，说是妈妈在其临行前送的避邪护身符。结果没过几个月就突然失踪。后来得知他已经被遣送回国。我打电话去上海询问，结果就是那个护身符让警察认出他是中国人导致被捕。

还有一位朋友在街上和我边走边打手机聊天，突然电话中断。因为他通话时说的中国语被警察听到而受到临检，不久被遣送回国。

警察冲击最多的是按摩店和欢乐酒吧。东京曾经发生一起警察自杀事件。警察冲击酒吧抓非法移民时，有位上海陪酒女是非法移民，她正好带着朋友的学生证上班。当警察检查证件时，她把学生证撕碎吞了下去。一名警察冲上去打她嘴巴想让她吐出来。她被抓进了移民拘留所。但她日本男朋友是黑社会的，就带着一帮人开着大黑车整天在拘留所旁用高音喇叭抗议警察打人。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结果那位打人的警察感到自己给长官带了麻烦，竟自杀了。那个陪酒女被遣送回国。不久，一家中文媒体去上海采访时没有见到她。家人谈话时故意遮掩，说她在广州打工。但又不願提供广州的电话号码。采访报道后，对她恨之入骨的警察从文章中判断她又潜回日本，又一次将她逮捕遣送。

（图为在日本皇宫前留影）

我一位黑工友，喜欢炒股、音乐和女人，买了很高级的音响、电脑和家具，住高级公寓楼。我告诫说咱们朝不保夕，应随时作好被捕遣送的准备，但他仍黑得不亦乐乎。不久他分租室友下班走出地铁时被捕。警察当即带回宿舍取护照。正好我工友也在家，顺手牵羊也被逮捕了。从他身上搜出工资单后，警察向我的老板要外国雇员的护照传真，我得知情况后当即辞职逃离。他所有电器、家具都让房东抵押房租，股票低价抛掉，女友也逃之夭夭。

（图为穿着工作服，在日本打击黑户口的宣传车前）

有一次我和朋友说着中国语在路边等信号灯，被警察拍肩膀。朋友有身份证，我说没带。警察就要带我去警局。我就冷静地将早就存放在包里的历年税单给警察看。还拿出日期有效的身份证。但那张身份证的签证栏目里清楚地印着"签证过期"。警察一看傻眼了，他说从来没有非法移民去纳税，更不可能去入国管理局办理外国人登录证（身份证）。他对着阳光反复翻转那张卡片，来辨认卡片上日本国会大厦的暗印。我就趁机和他聊天，说孩子在美国留学，父母都年老有病，都需要我挣钱抚养。再说我正常纳税也养活警察，我也正常办理了身份证，说明我是大大地良民。这位警察的良心竟然被我感动。对我说挣了钱早点回国，就把我放了，真是奇迹。我每年自主到区政府纳税。因为纳税就可以在区政府办理"外国人登录证"，凭证可参加各种技术证书考试。更重要的是可以做孩子在美国留学的资金担保人。为了在被捕时证明是良民，我把历年的税单带在身上备查。结果还真的起了作用而化险为夷。

（图为在日本东京生活照）

日本警察抓到非法移民后，先关在拘留所审查。通过指纹和照片和全国罪案进行比对。确认没有犯罪嫌疑后转到入国管理局收容中心。一旦被捕，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可释放，也不开庭。衣物和行李自己打电话让亲友送来。所以我们在日本的生活用品都是捡来的，就怕被逮捕后无法收拾行李。

（图为参加住地居民赏樱会，与东京都丰岛区长高野之夫（中）合影

进入移民监狱后，中国人基本都关在一起。早餐有面包牛奶，中午晚上都是盒饭。牢房备有扑克牌、象棋、书籍。警卫都很客气，千叮万嘱不要打架和自杀，因为发生过一位偷渡不久即被捕，回国无法偿还债务，在监狱自杀的案件。遣返前警察会铐上拘留者一起去银行取款。旅游公司会来监狱卖飞机票，由非法移民自己付款购买。然后集中押上飞机或轮船。

我想通过律师申请特别居留。当知道我已经黑了十五年，律师马上说快快回去，抓你没商量。我说日本杀人犯逃跑十五年未抓捕到案，追诉期也就失效。我一直交税，还不如杀人犯吗？律师摇着头说请国会修改法律吧。

2004年，我归国前准备去自首， 朋友介绍说要穿的整洁，官员才不会态度恶劣地刁难。于是西装革履地到入国管理局出头申告（自首）。 他们问话后拍照留指模，让警察去调查。二周后再去拿自主遣返通知书就可以出关离境。

［图为2004年归国前出頭申告（自首）留影］

我进入东京成田机场海关后，被一位四十多岁的警察拦下，他看了我的护照后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问我为何黑十五年？我坦然地告诉他为了送女儿去美国留学。现在女儿已经考上美国医学院，我的任务完成了。这位警官神色严峻地看了我半天，当把护照还给我时，他突然向我立正，昂首挺胸地向我敬了一个军礼。这位也是当父亲的警官被我这个非法移民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而这动人的瞬间被导演全部摄入了镜头。

当我的电视纪录片《含泪活着》在东京试映时，中、日记者们对这位警官敬礼的这一幕大加赞赏，各大报刊发表了许多评论。后来东京警视厅专门去日本富士电视台协商，怕画面给这位警官带去麻烦，请求删除这个敬礼的画面，毕竟我是个非法滞在的罪犯啊。当飞机起飞时，我看着奋斗过的日本，想着十五年的艰苦经历，不禁掩面而泣。我合掌祈祷，谢谢了日本，再见了日本。（完）

（图为2004年归国前，在最恐惧的东京入国管理局前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