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屋 难忘乡愁

兔兔

　　花开满树，叶落归根，看过家乡博山民俗打铁花、扮玩表演的照片，久居青岛曾在我的老家住过的老舅发来微信，托我拍一些老家祖宅陈家老屋的照片。节后事务纷繁，总未抽时间去完成他的托付。

近日忽闻老家旧村改造即将开工，陈家老屋能否幸免？老屋是老人的牵挂、后辈的念想！家乡往事在目、辗转彻夜未眠，次日一早与妻子带上相机驱车30余里回到久违家乡，随手拍了一些老屋的照片。

陈家老屋盛时四世同堂，我虽生于老屋，也知晓不少老屋的故事传说，但自幼随父亲外迁他乡，对老屋仅闻大概，同辈、晚辈中唯有大侄子陈宁直到上大学才离开老屋，微信托付，欣然应约，数日书就《老家的门楼》，以此寄托陈氏后人思亲恋乡之情。

　　以前的民居，门楼是一户人家的门脸。要走进院子拜访一家人，最先看到的就是门楼。它兼具实用性和装饰性，是很重要的一幢建筑。说它有实用性，因为院子的大门就安在门楼里，一家人出出进进都要经过这里。早上打开大门，院子显得敞亮，外人走过一瞧，有股子开放好客的气息透出来。晚上闭户落锁，一家人的生命财产，靠它保卫护佑。说它有装饰性， 因为门楼是脸面，整得壮观漂亮，显得这户人家兴旺发达。我们老家，原有好几座门楼。最大的一座，原是坐东朝西，面对胡同大路。但这座门楼，我这一代人没福气看到。据老辈人说，大炼钢铁那阵儿被拆了，砖拿去建了炼钢炉。现在看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听老人说，当年，这座大门楼在八陡镇是数一数二的壮观门楼。楼前有一株粗大古槐，三人才能合抱，比南庙门口现存那株古槐还要大得多。夏天古槐为门楼撑起一片浓荫，人们可以坐在门楼的青石阶上纳凉。孩子们会爬上古槐粗大的枝丫玩耍。我只能从老人的讲述中想象这座门楼的盛况。所幸这座门楼的青石阶因为太长太重，当年未能运走，一直保留至今。我们小时常围着这三阶青石台子玩耍。

　　三阶青石台子之北，是一个四方形的空地，当年有门楼的时候，这里是一进院子。现在成了公共的道路了。这个院子的南北两侧，各峙立一座门楼。俗话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年被拆的那座最大的门楼，就是大门。现存的东西对峙的两个门，就是二门了。北侧的门楼，相对简单，一个长方形门圈，上面一层瓦片而已。里面有一个大院子，四围有屋，住的人是邻舍百家（八陡话管邻居叫邻舍百家）。我们一大家子人住在南边这座门楼里。最大的门楼被拆之后，这座二门就承担起了分隔院子与街道的任务。我们也就管它叫大门了。

这座门楼给我的记忆最深。从小就在下面玩，攀着厚重的木头大门转来转去，门轴发出吱呦呦的声音。门外面是黑的，里面是木头本色，因年代久了，变成深黄色。门内极隐蔽的地方装有木头暗锁，可以锁住门闩，防止外人从门外拨动。这种暗锁体现了木匠的巧妙智慧。从小我就喜欢拨弄这个暗锁。

门楼是北方常见的砖砌硬山式建筑样式，就象只有两堵山墙和屋顶的小房子，中间穿通处就是安门走道的空间。站在门楼里抬头望上看，能看到正中一根脊檩和两边若干根椽子。脊檩上有一行毛笔字，端正恭楷，“岁在壬子正月上浣陈建立”。甲戌年是1912年，这就是老宅子的建造时间。我爷爷说建这所宅子时他刚记点事。老宅子至今有百余年历史了，它代表的是民国前期博山民居的建筑风格。

四个门垛子下部嵌着四块整个的长方体青石，可以防撞、防碱侵水蚀。石上是青砖灰泥垒砌。门垛之间用土石填砌，外抹白灰。青砖与楼檐相接处镶嵌四块砖雕。这四块砖雕，与皇家豪门所用固然不能比，但在普通民居之中，算得上是精品了。门外两块，雕刻的内容分别是牡丹凤凰、荷（和）花白鹭。门内两块，是秋菊呈艳、鹿（䘵）衔（献）瑞草。四块砖雕，分别代表春夏秋冬之四季。装在门楼之上，是四季平安、富贵有禄之吉祥寓意。这四块砖雕，是门楼上最精美的物件儿了。我们今天尚能欣赏到它们，实属不易。据说文革期间破四旧，家家户户的门楼上砖雕大都被砸毁。家人用灰泥把砖雕糊了起来，方才躲过这一劫。此后一直到我结婚的时候，老宅子迎来了它最后一次大的修缮粉刷。我爹花了不少功夫把灰泥一点点剔了出来，用水清洗，再重新刷黑，终于还原了砖雕的原貌。这几十年来因有灰泥的保护，砖雕反而少受风雨侵蚀，雕口一如当年的清晰逼真。

门楼的顶子是青瓦覆盖，这些青瓦与下面的青砖一样，都是过去的老砖瓦。现而今虽仍有窖口在烧造仿古青砖瓦，但与当年的材料和工艺相比，还是差着一节。屋檐的滴水瓦，瓦当（瓦前面滴水的部分）呈花瓣尖形，略微向前有一个翘起的弧度。如此，在下雨时便于水流远抛，保护下面的砖墙。瓦当上也有花纹，多为枝蔓绕花之纹，少数为祥云仙鹤纹和展翅蝴蝶纹（可能是后来修缮时补配的）。老宅子的瓦当纹也有几种，除了这三种，还有一种圆形瓦当，上塑虎头饕餮纹的，用在院里的二层老楼上。

　　门楼的门框之上，是枣木梁。红色的枣木，表面有天然的木质纹理，粗而刚直，极具凹凸丝的质感和时间的沧桑感。枣木木质最坚硬，历年久长而不易朽烂，做的梁能承重。上面的砖瓦重量全压在它身上，八十多年不折断不变形。老宅子里房屋门楼的门框窗框，上面多用枣木梁。这些梁都很粗大，长一米五左右，粗十五厘米见方。枣木生长缓慢，成材不易。可见祖先当年建造此宅时，立意传之久远，故而不惜工本财力。当年这宅子算是镇上屈指可数的好宅子了。记得晚春午后，阳光灿烂，院子里会传来低沉的嗡嗡声和碰撞声。那是黑色的油蜂在枣木梁前飞翔徘徊（八陡话叫油蜂，学名熊蜂）。这油蜂黑如墨、亮如油，背披一团金绒。其身形之硕大，乃蜂中之最。不知何年何月，它的祖先早就在枣木梁上面穿了孔洞，以此为家，做窝育子。这种孔洞被油蜂代代传留下来，年年都有蜂回来居住。这时会在孔下的地面上发现新鲜的红色木屑，说明它们年年都会扩建老宅，把它穿得更深，窟室更多。

油蜂，一介微茫的小虫，春生秋死，尤知恋念旧巢，年年归住，年年修缮。人，何尝不是如此。对于从小长大的地方，人总会有一种依恋之情，终身不变。如今我也是年届不惑了，虽然客居谋食于他乡，梦中却常神游老宅。现在的老宅，已不复当年人丁兴旺的盛况。多年空置，日渐衰败。听说不久要被拆了，又听说村里有意保留几所有特色较完整的老宅，做文化标本。生活条件要改善，历史记忆也应保存。但愿我们的老宅子能幸运的保留下来，时常得到修葺，使它为一代代后人讲述过去的故事。

院内二层砖楼。

门楼内又有南北个院子。

院内通道（夹岭道）。

厚实的古砖。

院后的关帝胡同。

关帝庙墙上明朝万历年石碑。

北方冬天乡村取暖的地炉。

煎饼是过去北方乡村的主要食品，制作煎饼的石磨已闲置多年。

从二层砖楼上远眺八陡最高山---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