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

滚滚红尘

　　秦师傅是我们学校以前看大门的。我们学校叫烟台青华中学，不知道的都以为是清华大学的附属中学，总给人一种未出道的新人抱名人大腿的感觉！学校以前对外都号称烟台二中南校，尤其是招新生的时候，最近几年烟台二中由于种种原因社会名誉下滑，被烟台一中后来居上赶超，压得死死的，所以南校也好像要赶快撇清关系似的，前几年还羞羞答答的，现在就索性光明正大的号称烟台青华中学，有一种兄弟分家另立门户的意思。我是2004年从招远一中调到烟台二中的，直接分到了南校。来报到的第一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们先是去了北校，开会，和军训教官吃饭，完了，拿着行李打出租车车来到了南校。看门的是老冯，秦师傅的老婆。矮，胖，黑，五十多岁，正扯着大嗓门凶巴巴得训学生，听说我们是刚调来的老师，要到集体宿舍去，眼皮不抬的说，跟我走，然后就把我们领到了校门外小胡同里一个二节筒子楼，说，就这。我说，谢谢大姨。她翻起白眼，直直的盯着我，你莱州的？我说不是，老家是招远的，离莱州近，所以说话带莱州口音。她说，我莱州的，也算是半个老乡。我一听，马上用莱州话跟她寒暄了几句。

门卫其实是个不轻松的活，早晨四点多钟就有伙房工人就从附近村里赶到学校来上班，中午午休的时候也有零星的学生进进出出，晚上要等到十一点半之后才基本安静。所以门卫师傅睡眠时间其实很少。有很多次我看到秦师傅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打盹。老冯却像只刨食吃的老母鸡，咯咯哒哒的一刻也不闲着。学生上课后，她就在校园东北角几只垃圾箱里翻捡垃圾，动作相当熟练，书本纸张扔一堆，饮料矿泉水瓶扔一堆，从不带口罩不穿围裙，所以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有好事者给算了算，说老冯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卖废品的钱比我们教师的工资还高。老冯两口从不做饭，一天三顿到餐厅打饭吃。我说那得花多少钱啊。别人告诉我说老冯打饭从来不花一分钱的。因为老冯掌管几个大门的钥匙，得罪了老冯，外面送货的车就不让你进来，所以几个餐厅老板都对老冯礼遇有加。有些人心里很不平衡，愤愤得发牢骚，说一个看大门的都能把手中的小小的权力发挥到极致，咱们当老师的还赶不上一个看大门的。我不解，当老师的难道要比门卫高一等吗？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而已。老师们也亲眼所见学校大大小小的领导到餐厅去吃饭也都是不花一分钱的，但却没有人对此指手画脚愤愤不平，这算不算一种奴性呢？前些日子学校餐厅发生了一件事。一个青年教师去餐厅买饭的时候，一个年轻师傅给打的菜多了一些，旁边一个老的看到了，一把把盘子夺过来，用铲子拨拉下一些。此举惹恼了那位年轻女教师，将此事发到了学校QQ群里，引起了公愤。后来听说副校长责令餐厅老板领着工人师傅亲自向年轻老师赔礼道歉才平息了风波。事后，“青华名师”QQ群也被迫解散了。

老冯脾气火爆，碰到不通情理的家长，则会破口大骂。经常会看到她在学校大门口朝家长骂骂咧咧。有学生家长找到校长反映，说这实在影响学校形象。但老冯没有丝毫的收敛改变。据说秦师傅以前是烟台建材学校的工人，因为工作原因被机器切掉了一个手指，所以建材学校在搬迁到烟台大学的时候，商议二中南校校长对老秦夫妇给予照顾。有的老师对老冯两口子颇有怨言，说他们势利眼。我倒没觉出来，因为他们夫妇对我很好，当然我对他们也很好。人与人交往，好，应该是相互的。有些人打内心眼里瞧不起老冯两口子，总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优越感，颐指气使，再低微的人恐怕也不会买你的账。有一年春天，家长送我两箱海阳大樱桃，放在学校传达室，放学我去拿的时候留下一箱给老冯。老冯很是不好意思，坚决推辞，说这东西刚下来，这么金贵，我不能要。我说也值不了几个钱，都一块尝尝鲜吧。老冯很是感激。有一年暑假，傍晚我从学校门口经过，老冯在传达室门口招手让我进去，然后神神秘秘得说，黄老师，我给你几个脸盆。原来是高三学生毕业走的时候，扔下了不少脸盆，老冯捡了能有十几个。老冯挑了几个新一点的递给我。其实我不想要，因为不知道那是学生洗脸还是洗脚用的，感觉不干净卫生。但老冯很热情，说，别人，我一个也不给。于是我就收下了，放在小棚里一直没用。

前年有一阵，好几天，我没看见老冯，老秦也没看见。一打听，有人告诉我，说老冯病了，脑血栓，住院了。那一阵老秦偶尔来上班，人变得更加沉默了。学校照顾他，不让他干那么多活了，只看东边一个大门。有一次，我看见秦师傅站在门口，便向他打听老冯的病情，最后掏出了二百块钱递给他，说我没时间去医院看望老冯，你就替我买点吃的给老冯吧。秦师傅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得握住我的手，满眼含泪，说谢谢啊，黄老师。我说，秦师傅，您保重，照顾好老冯。没几天，老秦也辞职了，离开了老冯，门卫的工作他自己一个人也干不了。有很多人，普通得就像一粒沙子，在外人眼里可能微不足道，但在亲人眼里，就是天。

老冯有一对儿女，都成家了。女儿在老家，儿子在烟台。老冯用攒了一辈子的钱给儿子买了楼房，并装修好了。儿媳妇给老冯生了个大胖孙子，虎头虎脑，很可爱。学校的门卫也换了，从家属院物业公司调过来两个大叔，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态度很和蔼。老冯耍威风的时代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每次走到传达室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老冯，并从内心里十分挂念她，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咋样了？

记得两年前，有一次我经过传达室，竟然看见老冯刚染烫了头发，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我认真地说，老冯，真好看，很年青。她乐的合不拢嘴，说，是吗？还有一次，我看到老冯拿着捡到的学生丢掉的《小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而我一直以为她不识字。

老冯很丑，但是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冯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