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滚滚红尘

<h3><br></h3><div>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母亲的生日。</div><div> 母亲去世三周年了。说实话,母亲刚去世那会儿,心里虽然很悲伤,但却仿佛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记得有一次妻子问我,你母亲去世了,我看你并不怎么难过?我说,不难过,因为母亲活着太遭罪了。我以此为自己的不孝辩解,并寻求一些心理安慰。可是这三年,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母亲去世之后家里的变化。老父亲更加沉默了,脾气变得更加古怪易怒。大姐二姐同父亲关系日渐疏远,很少回来探望。大哥去世好几年了,二哥至今还没有成家。只有三姐,一日既往,几乎每天都回家照顾父亲。有一次我回家看望父亲,三姐说,“兄弟啊,我最近总是梦见咱娘。你是不知道咱娘活着遭那个罪啊。她犯病得时候憋得喘不上气来,吃药吃的恶心呕吐。有一次我来看她,她拉着我的手,紧紧地,不松开。我说,娘啊,你要去医院吗。咱娘使劲瘪瘪嘴,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咱娘要强一辈子,生病从来不去医院,可这一次她却主动要求去医院。当时你姐夫打工不在家,我也不敢告诉咱大姐,怕她烦,训斥我。你工作忙,没有车,回来一趟也不方便,我就自作主张把咱娘送进了医院,没告诉你。”三姐话未说完,我只觉得心一阵绞痛。</div><div> 母亲活着的时候,尽管生病,坐在床上不能动,但威严还在。每次我回老家,母亲都会让父亲打电话把三个姐姐叫来,给我包饺子。有一次坐车回到家,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了,三个姐姐有说有笑的包饺子。我在娘的纸箱子里找点心吃,说早晨走得早,没来得及吃饭,饿死了。母亲坐在炕上,一听这话,把脸一沉,对三个姐姐说:“一个个没筋捣鼓的,快包,你兄弟还没有吃饭”。二姐笑着说 :“你这老太太讲理不讲理,我们大清早就过来忙活,没有点心吃罢了,还得挨训”,大家哄笑一团。母亲拿眼剜了二姐一下,把头扭向一边。临走的时候,三个姐姐把从家里带的花生米、玉米面、馒头、面鱼、包子,塞了满满的几大包给我。 </div><div>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也是母亲的生日。下午四点,三姐打电话来,说姐夫和外甥去邻村要拖欠了两年的工资,对方不给,反把他们锁在家里,要找人揍他们。三姐问我咋办?我说不用怕,打110报警。三姐嫁在邻村,姐夫懒惰不争气,日子过的很惨淡。她自己从小就有气管炎病,犯病得时候憋喘不上气来,咳得厉害,常年吃药。那时候家里条件差,营养也跟不上,所以从小就烙下了病根。母亲生病的这几年,多亏三姐每天都来伺候。现在照顾父亲的重担又几乎全落在了三姐身上。腊月二十五中午,学校刚放寒假,我打电话给三姐,说姐你帮咱爹收拾一下,我明天回家接他,来烟台过年。</div><div> 第二天大清早,我开车回家接父亲。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头站着,等着。回家后,我看见堂屋正中央墙上已经挂上了家谱,摆上了香炉、烛台及糖果等供品。里屋炕头上已经有一个收拾好了包裹。于是父亲锁上大门,家里那条养了八九年的老狗扑上来冲父亲呜嗷的低吼了几声。在胡同口遇见邻居四婶,四婶笑着对父亲说:“三哥,跟着儿子去烟台过年啊,好有福气。”然后四婶就夸我儿子长得高,帅,聪明。父亲嘿嘿得笑着。祖孙两一高一矮,在我前面晃荡着走。自从母亲去世后,每年春节我们不再回老家过年了,妻子儿子都嫌老家太脏,太冷,生活诸多不便。我说服了父亲,他终于同意到我家来过年。开车走了不远,儿子说,爸,你不是刚洗车吗,怎么一股尿骚味?我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因为我发现骚味来自于后排坐着的父亲。走到大秦家镇,找了家羊汤馆,要了一大盆羊杂汤,几根面鱼,三个人吃的满面红光。父亲胃口很不错,身体健康,一直没什么大病,这也是儿女的福分。</div><div> 下午两点到了家,妻子早已经为父亲收拾好了房间,烧好了洗澡水。妻子皱着眉头,催促我给赶快父亲洗澡。八十五岁的老父亲像个听话的孩子,任我摆布。父亲开始在我面前哆哆嗦嗦得脱衣服。上身总共穿了七八件,从里到外,背心、秋衣、衬衣、毛衣、棉袄、外套等,全是我淘汰下来的旧衣服。脱下棉裤的时候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扑鼻而来。父亲的棉裤裆湿漉漉的,显而易见是每次小便的时候排不净滴啦上去的。于是我给父亲洗头,搓背,洗澡,刮胡子,洗脚,剪脚指甲,然后找出提前准备好的新衣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给他全换上了新的。然后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则把他脱下来的脏衣服浸泡,放洗衣机里洗,挂在走廊晾晒。傍晚,妻子为父亲熬了小米粥,做了软和的饭菜,亲自剥了几只大虾,放到父亲碗里,然后又急匆匆的出去了。一小时后妻子回来了,又给父亲买了一件新棉衣,两双棉鞋。去年过年的时候,妻子看父亲穿的棉裤不保暖,特地出去买了棉花,连夜给父亲絮了一件棉裤。晚上睡觉的时候,妻子悄悄地对我说,你三个姐,你三姐身体不好却整天伺候咱爹我没意见,那你大姐二姐他们难道一点良心都没有吗?自己的亲爹穿成这样他们看了不难受吗?过年过节他们自己不吃鱼虾吗?给老人送过一条吗?他们吃了心里舒服吗?他们也有儿有女,我就看他们将来会怎么样。我说,别计较了,自己尽自己的孝心吧。咱爹柜子里有衣服,他自己不知道换,也不让别人动。她们肯定也送吃的东西,只不过我们没看见。然后长叹一声,再也无话可说,一夜不眠。</div><div> 父亲在我们家的生活,用母亲的话说,就像蹲监。母亲活着的时候,有一次我说,娘,我把你和俺爹接到城里去住吧,暖和,热闹。娘把嘴一撇,俺不稀得去,整天呆在楼上就像蹲监似的。父亲每天起床,吃早饭,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不到半小时就迷迷糊糊睡了。然后我陪他出去溜达一会儿,回家,继续坐着,看电视,然后吃午饭,睡觉,看电视,溜达,吃晚饭,看电视,睡觉。我试图和他聊一些村里的事,他知道的很少,本来也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所以父子的谈话并没有那么投机。</div><div> 初二那天外面一直雨夹雪,我和儿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父亲坐在一旁看电视。看了一会儿 ,又要迷糊。我说,爹,你到自己儿子家里,不用那么拘束,你挨个房间转转看看,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事。父亲很听话,自己走到有阳台的卧室, 倚着栏杆,向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到儿子的房间,看看了我养的一些花。然后又慢慢的挪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和儿子继续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过了一会儿,我起身去厨房洗水果的时候,发现父亲自己一个人,跪在床上,趴在卧室窗台上,呆呆的向外看。我悄悄地用手机拍了下来,心想,父亲在想什么呢?</div><div> 初三一大清早父亲就起床了。我们吃完早饭,继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父亲突然做了一个异常的举动。他穿好衣服,推开防盗门,把自己的两个包裹放在电梯口,说,走吧,快走吧,早晚也得走。原来我们每年都是初三上午回老家,这次因为妻子工作原因,决定初四回去,忘了跟父亲说,所以他认为今天要回家的。我劝说父亲明天走,父亲不情愿的回来了,并没有发火,默默地脱衣服,脱鞋,继续他的蹲监生活,耐心得等待明天的到来。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煎熬”。</div><div> 我们做子女的把父母接到城里来,本想孝敬他们,给他们温暖富裕的生活,可这未必就是他们想要的,他们也未必快乐。其实我们也未必全为父母考虑,我们的做法也有许多自私的成分,那就是怕麻烦,怕父母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要尽量减少父母给我们造成的麻烦。我们都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爱着父母,所以我说,我不是一个好儿子。</div><div> 半路上,接到三姐电话,说,兄弟,我给咱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生上了火炉,烧暖了炕,在家等着你们。</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