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还不了的债

一米阳光

　　去年是在婆家过年的，大年初二的凌晨，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是老姐打来的，她嘱咐我回娘家时从董市集镇经过，去给医院的老爸送点饭去，我始才知道老爸昨夜老毛病复发去了医院。

　　于是全家总动员，洗漱收拾，给老爸准备饭菜，刚要出发，老姐又打来电话告知老爸已经回家了，因为医院没有医生。匆忙赶回家，只见老爸脸色惨白，在床上蜷成一团，侄女细心地把带回去的各种药伺候着吃下。老妈这才细细讲述昨儿大年初一老爸是如何陪几个侄儿喝酒，夜里如何病发，又如何自己骑摩托车到医院，早上又如何骑着摩托车回家……听着听着，我的眼泪就下来了。老爸正月初四就满六十七了，前列腺出现问题已经好些年了，每次病发就自己去医院插管，往返四十几里路，不管天晴下雨就骑着他那辆突突冒烟称得上老古董的摩托车,我不敢去想象老爸昨夜是怎样忍着病痛在黑夜里骑行的。吃过药的老爸朝我们挥挥手，说自己已经不怎么疼了，让我们出门给亲戚们拜年去。

　　叔伯哥嫂们听说老爸又发病了，督促我们尽快送老爸去做手术，但是因为放年假，医生少病人多，前前后后去了四次医院，费尽周折，一直到二月初二老爸才搭了堂兄的顺风车自己到医院办理了入院手续。因为工作忙，入院当天我们夫妻二人都没去，是老姐陪着老爸到各个科室做各项检查。入院第二天下午便安排了手术，我们忙完手头的工作赶到医院时已是中午一点半，老爸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脸上很平静，但我想他那时心里应该是挺紧张的，从我记事起老爸就没怎么病过，药都很少吃，这次居然要动刀子，怎会不忐忑？护士过来叫老爸到护士站量血压，他老人家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腾地坐起大步流星地出了病房，那架势哪像一个即将做手术的老人。

　　老爸是二点四十进的手术室，我们夫妻和老姐在室外等待，手术很顺利，三点四十就被推出来了，因为电梯容量有限，我和姐姐先行到病房等待。老公和医护人员推着老爸到病房后，需要把老爸从推车移到病床，病房很逼仄，不好用力，尽管加上大表姐一共六个人，但还是费尽了功夫。手术是半麻，老爸那时很清醒，他把右手从脑后伸过去抓住床头的扶手，做好了加入战斗的准备，说：“来，再来。”我的老爸呀，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可刚做完手术的你怎能用力呢？

　　前列腺术后需要冲洗膀胱，要时刻关注流进去的和排出来的速度是否一致，过一段时间就要倾倒便盆，而且还要打点滴。所以我们决定留在医院和老姐一起陪护，下半夜再回宜昌。听从医生建议，我给老爸揉捏小腿，才捏了不到十分钟，老爸以小腿没知觉为由不让再捏。术后三小时，老姐打来热水，老公配合着给老爸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当时老爸相当得不自然，是啊，一辈子好面子的老爸而今却要子女们来为他擦洗身子，他怎会不难堪？晚上八点，老爸发话了，“老二，你们回去吧，小家伙一个人在家……”老爸他居然一直惦记着我的儿子此时无人照顾，我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让他不要挂念。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看你们在这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这又不是什么大手术，有你姐在就行了，你们回去吧！”拧不过老爸，我们最终还是丢下老姐一个人独自照顾老爸，早早地回了家。

　　随后的几天，我只是每天早上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电话那头总说一切都好，不用牵挂，让我们好好忙自己的。三月四日周六，下着很大的雨，我们带着儿子去医院，在附近餐馆给老爸买了一份蒸肉一份冬瓜汤和一份米饭，老爸看见我们很高兴，嘴里却说：“让你们不要来的，我已经能自己去买饭了。”老爸吃得很快，兴许是饿了，菜没能吃完，我说扔了算了，他却说留着晚上吃。收拾好碗筷，我们就离开医院驱车去接回老家探望老娘的老姐。第二天二月初八是婆家老爹七十大寿，我们便回了婆家。

　　下一个周末，因为种种原因我们没能去医院探望老爸，周日晚上老爸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他已经搭堂兄的顺风车出院回家了，让我们安心工作，不必挂念他。挂了电话，我们都没说话，但我分明感觉到有液体从我眼角溢出，流至嘴角，咸咸的。老爸这次住院总共是十四天，做女儿的我仅仅是捏了十分钟的腿，送了一餐饭而已。一直在医院陪护的老姐没有半句话的怨言，老爸更是没有丝毫埋怨。我们有私家车，可是老爸入院出院却都是坐的堂兄的顺风摩托车。

　　这些年，老妈一直病着，每年都要住好几次医院，每次住院都是老姐照顾。家里全靠老爸支撑，为了补贴家用，老爸居然和年轻人一样下水用特制的网具捕捞鳝鱼卖钱，他那瘦弱的双腿就在冰冷的泥水里蹚来蹚去，有时甚至还去打零工，想想就心疼。老爸的背越来越弯了，腰也越来越没力了，可他就那样强撑着，大块吃肉，大步走路，大声说话，大手一挥，打着大哈哈说：“你们忙你们的，我们挺好！”每每一想到此，我就忍不住哭，惭愧呀，做儿女的既不能为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又不能减轻他们的病痛，甚至都不能陪伴在左右。

　　时常在想，是怎样一种缘分，让我们今世成为家人。我又是何其有幸，成为了老爸老妈的小女儿，成为了老姐的小妹，只是我亏欠你们的太多太多，这份债恐怕永远也还不了了。小女子在此跪拜诸神，企求上苍，惟愿——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子，千万要让我来做老爸老妈或者老姐，让我来还今生欠下的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