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的一封信

づ夭夭

父亲大人膝下：

敬禀者，女自辞别慈颜，光阴荏苒，阴阳阻隔已是二十余载。

自您去世，再没写过家书，母亲不识字儿，妹妹在外求学，笔一直搁置。前些日子，突然梦到了您，看看日子，快到清明了，想着是您惦记我们了，离上坟还有些日子，拿起搁置久已的笔给您写一封信，聊寄哀思。

　　您一定在牵挂母亲吧，二十多年不能陪伴在她身边。清楚的记得第一封信是在太原上学的时候写的。那个时候电话没有普及，和家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一周一封的家书成了联系我和远方的家的纽带。母亲不识字儿，当然更不会写字儿，家书都由您写，母亲只能听您念我写的信，她想要嘱咐我的话也是您在回信里提及。

　　在我们这个家里您是慈祥的，一直都是那个很少说话温情有加的男子，不打骂但也不娇纵，用您的人格魅力影响和感染着我们，是慈父；理所当然的母亲就成了严母，所以我和妹妹的性格特征里没有撒娇这个概念，更多像男孩子，坚韧刚强。

　　记忆里母亲对我们姐俩鲜有称赞，即使在别人眼里我们姐妹俩都已经很优秀。尤其对我，母亲从来没有当面夸奖过，一直认为在母亲心里我是很差劲的，直到有一次邻居婶婶无意中提及母亲是如何以我为傲的，我才理解了母亲那颗心。这些事情您应该都知道吧，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不懂得与你们交流沟通，也不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

　　您不在我们身边的这些日子最难捱的就是前四五年。我和母亲之间横亘着您，每每提及，她总是黯然神伤，落泪不止，我也是。您走的第一个年头，也就是97年吧，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双目失聪，吓坏了我，那个时候妹妹尚年幼，若不是年迈的奶奶、姥姥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那一年我就得休学。那之后的好几年，我和母亲像是约好了一样，彼此再没提过一句有关您的话。

　　母亲操持着这个家，比您在的时候更能干；我继续上学，心智在一瞬间成熟，性格变得更内向寡言，也更敏感；母亲再没有责备过我们，我们在母亲面前却是更懂事儿，更顺从。

　　磨难让母亲更加坚强。您走后她独自支撑起这个家，除了地里的农活，还要像男劳力一样去做些零工。

　　有一年冬天母亲的手上长满了冻疮，到夏天了都不见好，一直往外渗血水……我看着心疼，可是嘴上却从不曾说过什么，只是默默地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如果是寒暑假还会去帮母亲做些零工，虽然微不足道，但是能替母亲承担一点儿，我的心会好受些。

　　您走后，母亲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好多次我凌晨醒来，看到她在灯光下织我们姐妹俩秋冬天要穿的毛衣毛裤，怕影响我们睡觉还把灯压得很低很低……我轻声唤她，"妈，起那么早干嘛？"她总是说睡不着，躺着也是躺着，不如起来做点儿活计。

　　您知道，母亲一向执拗，只要自己认准的事情，我们说了也无济于事。她用自己的方式承担着这个家，养育着我们姊妹俩，从来没有抱怨过。

　　即便是现在，我们都已成家，她还是不肯歇下来，总要找个活儿干。前几日妹妹打电话来，说母亲腿疼，膝盖也肿了。打电话的时候妹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吓着了赶紧给母亲打电话过去。她只是平静地说，冬天的时候摔了一跤，疼了几天不疼了就没在意。今天干活的时候膝盖跪到地上，咯嘣响了一声，腿突然就疼的不能动了……

　　我不在跟前，可是我知道她在忍着疼跟我说，电话里母亲的声音轻描淡写，"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不用担心，燕已经带我看过医生了，打了针，抓了药……"第二天又给她打电话，她就说好多了，不疼了，让我不要来回跑……母亲就是这个样子，生怕给我们找一点点麻烦。

　　记忆里母亲一直是那个坚强的让我们心疼的女子，黑而硬的短发，瘦削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干净，清瘦，利索，在您的心里，母亲也是这个样子吧。一直不愿相信她已垂垂老矣，她已经到了需要我们照顾陪伴的年纪。

　　每次想您的时候，都会盯着您和母亲的结婚照看，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女子，干净的五官，白的确良衬衫，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眼睛亮亮的透出的都是幸福和向往。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短发，直到现在。头发还是那么多，只是被岁月染白了，身形一直瘦瘦的，精精巴巴，生活压给她的担子太重，背有些驼了，那双青筋暴突的小手总也没有闲的时候，60多岁的人了，干起活来比我力气还大。

　　您就一直停留在了49岁，在我们心里您永远是年轻的样子，可是母亲老了。

　　每次回家，看她站在巷子口等我，送我，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是那么瘦弱，孤独，泪就不自觉地淌下来……如果您在，该有多好，如果您在，母亲该有多幸福……这世间最伟大的爱，不是刻骨铭心，不是轰轰烈烈，是陪伴。您欠了母亲很多。

　　母亲说，她一直没梦过您，这是很多年以后的后话了，说这话的时候母亲又开始哭，我安慰她，"说明爸爸在那边过得很好，不想让您担心，才没有给您托梦……"我们母女俩长久的无语……

　　父亲，这二十多年母亲的心酸岂是我几纸书信能表达的，如果有来生，您一定还要娶母亲，不许您再提前走，您要好好的陪伴她到老，也让我们可以承欢膝下。

　　此，清明再去看您。

珍重。禀请

金安

不孝女叩禀

07.3.11

文/图：づ夭夭（图片均为手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