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湘赣的边缘地带是一片接着一片的红土丘陵,没有峻险的起伏,也不见壮阔的原野,如此寻常的景致难得惊起过往的骚客。就在这样的地方隐着一个叫三星里的村子,那是我的家乡。</h3><h3> 几十年过去了,三星里的影子终是甩却不脱的,也许是童稚的情结,也许是乡梓的牵连,故土难离罢。地道的家乡味儿在儿时的记忆里存着,有时努力地几番回味,竟博得好些额外的欢愉,乐乐的不能自已。但那丝得意终究是稀罕的,并且日见朦胧,这样的失落大概每个收藏着故乡的人都会有的。少小离家飘萍四海,各色风物领略了许多,而记得的三星里却似一本经年的旧书,只要翻动,总会让我生出些新的浮想。</h3><h3> 三星里这地名缘于三株古老的树。原先村口最为开阔的水田当中堆有三个围台,称"三星台",每个直径丈余,由石块围边而砌,分坐东、南、西三方呈三角布局。每个围台中央都立有一棵大树,东边是蓬冠参天的古油松;南边那笔直挺立着的是苍劲的翠柏;而靠西端的一株则是饱经沧桑的老丹桂。松、柏、桂三木苍翠葱茏,风姿各异,恍若精灵一般秀起三星里独到的光景,引着居客或路人们多情而仰止的侧目。仨树仙就那么携着手高傲地钉在那里,方圆十里八乡,老远一望便都认得,即便迷糊的走丢了,也晓得回的。老辈子说,那三棵树起码也得有几百上千个岁头了,至于到底有多老,没有谁真讲得清,反正在三星里来说,它们算是真神。</h3><h3> 三星台傍着我们上学必经的村路,每打从它边上走过都会有几许特别的心情,或多或少。最喜欢八月的时节,丹桂树挂满金黄的桂花;桂花的浓香扑鼻而来,把三星里整个的给陶醉了。这桂花是要香好长一段时间的,仿佛带着仙气,只要闻了必定长几分精神。打霜或落雪的天气也是极壮观的,看着古树一夜间晶莹满枝,松冠宛若撑开的巨辐银伞,桂树则如白玉的亭阁,而那直刺青天的洁柏更是豪气干云。</h3><h3> 六、七十年代的乡村比起现在要孤陋许多,那时的孩子都是在围着村子不太远的那一块闹腾着长大,找不出几个认得外边世界的。小孩子多得成群结帮,没有电视、电脑之类,也不用做什么功课,满日的打打杀杀,捅天凿地的,基本上都是野外活动专家。孩童的身影在山岭田地间随处可见,尤其是早晨或者放学以后更见闹热。打猪草鱼草的提个篮子,四处游寻;割茅柴的且割且赌,先划一圆圈或支一叉架,每次各人急切地凑起一小把,然后以柴刀竞投,中者赢之,如此轮转;最为潇洒的是放牛的小子,呼呵呵的赶牛至山窝之处,任牠慢慢吃着,几个则悠闲地做起把戏。至今还不时想起吃过的一种特香的煨番薯,那便是放牛时的杰作。先寻一处硬土台,再七手八脚挖个土灶坑,捡几块干牛粪连番薯一起垒着,以干柴作引,点着后用竹管吹之,等牛粪燃着香气慢慢就出来了;那家伙香的,神仙闻到也得跌他一跤。</h3><h3> 因为活动的范围不大,孩子们大都轻车熟路,对周边的地形烂熟于胸,甚至闭着眼也能游走山林。山岭上有许多奇异的野果,譬如茶子树上淡绿的茶包,棘蓬中殷红的簕子,水塘岸边紫黑的地茄等等,还有一样带着毛刺的橄榄形果子叫"老虎卵子"的,诸此种种都是我们儿时的佳肴美味;虽许多年过了,至今只要提及这些,当年的玩伴还照样如数家珍,津津有味的一塌糊涂。</h3><h3> 我家离学校有三里多远,尽是夹着鹅卵石的泥泞小路,弯弯曲曲的。路虽难走,上学却满是开心。小伙伴们的书包里都装着各种玩意,书却没有几本。土玩具花样很多,有陀螺、铁圈、毽子、竹管枪等,只要下课铃响,立时便弄个热火朝天。这些玩耍的东西都是小孩子自制的,陀螺得一刀一刀的慢慢斫磨,再配上一根鞭子,啪的一抽溜溜的转;竹管枪则拿樟树籽作子弹,将筷子改成的枪芯用力一推,便呯地响了,树子即高速地弹射出来。那是淳朴的时代,孩子们个个天马行空,无忧无虑,好像没什么劳心的事,有的是烂熳的天真。</h3><h3> 如今偶尔也回老家,但三星里早已不复往日的模样。偌大的村子人都寻不着几个,小孩子就更见少了。人烟稀疏了,草木茂盛起来,许多地方已无法行人。估计找不到放牛、拾柴、寻野果的小朋友了罢,斗陀螺、滚铁环的可能也是难得一见。三星台早已夷为平地。松、柏、桂那三棵古树也不在了,文革时被连根而刨。砍树时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有几声欢呼。砍了就砍了罢,不过几棵老树而已,但后来不知那根神经竟忽然反省起来,又恢复了三个台子,同样也栽上了树,还是松、柏、桂三种。这树栽了也有二十年了,长得非常之慢,还是小小的个子,完全不惹眼,远不及老树的风光。原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还有新说,十年的树只是木头,而百年的树却已是人文啊!树若足够的老,浸淫过历史,见证了岁月,便长出一种文化,可惜人们并不大懂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