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物无声

文今

南方春天的雨，细柔而绵长，这个城市被笼罩在烟雨迷蒙中，已有近一个月。可恶的天气，我心里暗想，这样的天气，出门办事会变得拖泥带水，带孩子爬山郊游的打算也成了泡影，还有阳台上那湿衣飘飘，飘得我心烦意乱，恨不能一把掀走烟风雾雨，让灿烂的阳光瞬间倾泻下来。

这么胡想着，恍然间却记起，从前的我可并不这么憎恶雨天啊，相反对雨怀有一份悠柔的浪漫情结。有人说，雨是天空思念大地而落下的泪，千丝万缕的雨线能将天地融为一体。当雨水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棱，城市的喧嚣在雨声中渐渐隐退，明亮的雨线拨动鲜绿的树叶和草丛，和着清风的节拍开始演绎它们独特的协奏曲。

我想象自己是琼瑶故事里的人物，或是倚窗而坐，看晶莹的雨珠在剔透的玻璃上流下一道道不规则的银色轨迹，心里默念着李清照的凄美词句：“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或是独自漫步雨中，将一柄油纸伞斜在肩头，双脚肆意踏进水洼，让幽静的青砖小路上此起彼伏地绽放出浪花朵朵，边走边期盼着，也能走进一条寂寥的雨巷，遇见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也许，那时的我，少年不识愁滋味，无锅碗瓢盆之乱耳，无柴米油盐之烦心，才有这份闲情逸致。而如今，那份细腻善感的情怀早已在记忆的角落里尘埃落定，取而代之的是工作的压力与家事的琐碎。我开始体会世间炎凉，体会围城内外的心路历程，体会为人父母的含辛茹苦，体会人到中年责任二字重如泰山。

时光的飞逝总让人感慨，让人唏嘘长叹，小时候，我常常牵着妈妈的衣袖，迎着夕阳的余晖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这一幕至今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就是昨天的画面，而转瞬间，我已成了被牵衣袖的人。岁月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手掌，在无声无息中即变幻了时空、更替了场景，我竟步入了当年母亲的生活轨道，昔日父母倾注给我的爱，现在被我倾注到我的孩子身上，生命的轮回竟然如此神奇，恩泽的延续又是如此地顺应自然！

其实，这不正是生命的过程吗？生命像首波澜起伏的歌，每个阶段都有它既定的主旋律，幼年纯真像纸，轻松欢快，青年热情胜火，高亢激昂，中年沉稳如山，宽广舒畅，老年淡泊似水，缓慢悠长。

虽然岁月的潮水会卷走我们的青春、健康，以及其他许多美好的事物，但同时更为宝贵的东西会被沉积下来，譬如情，理，义，譬如玄悟，铭记，坚守。上帝是公平的，他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打开了一扇窗。他在夺走你一样东西时，必将赋予你另一样东西。当你失了青春的活力，必然添了成熟的丰蕴；当工作充满压力，才会催生出化压力为动力的勇气；当生活凌乱成一地鸡毛，你才能用它们扎出一把漂亮的鸡毛掸子；经历过育儿的含辛茹苦，才懂得享受天伦之美妙；品味过生活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才了然珍惜无涯生命里有涯的缘分。

正如这一场春雨，虽然表面上看它带来了阴冷潮湿，泥泞重重，实则却暗暗地孕育着无限的生机。当雨水缓缓渗透进大地深处，泥土便不失时机地汲纳起纯净的甘霖，地底的生命借着雨势酝酿破土而出的冲动，于是，禾苗抽条，柳枝吐芽，桃花盈盈浅笑，杜鹃羞涩成花骨朵，所有新生的草木被雨水滋润得流光溢翠，雨后的天地清净如菩提树下的明镜。

原来，古诗描画的意境如此灵动、贴切：“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无声地滋润着世间，岁月则无声地改变且充实着人生。无需悲叹人生苦短，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彩，是春天就欣赏春的绿意盎然，是秋季就静享秋的稻香盈袖，用最自然的心态，去面对和感受生活，生活就永如初见般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