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鸟
1
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鹭鸟在树林里玩耍。春天的河畔有着暖黄的阳光，还有许多青草的气息。还有浓郁的花朵香气。柳树的枝条在风里面微微摇摆着，枝条的颜色是嫩嫩的绿色，还带着些鹅黄。河水哗啦流过，像在说话。许多的鸟在不停地说话。有很多是从南方回来的，声音又清脆又俏皮。
她记得自己走到了沼泽旁边去捉鱼。这里原本是一条沟渠，渠底许多淤泥。渠里很多鱼，她知道的。秋天的时候，渠水很浅，村里人都在这里抓鱼。她看到人们挽起裤子，光着脚跳到渠里捉鱼。鱼可真多，弯下腰去，一会儿就能逮到一条。
鹭鸟顺着沟渠走下去，想看看还有没有鱼。渠里的水已经干涸了，露出了淤泥。大概已经只有泥鳅了。她寻思着。渠里有一汪水，水里不时有涟漪散开，有小鱼游动的痕迹。她冲上去想去啄鱼，可是却一下子陷进了淤泥里。她扑棱棱地挣扎着，像是鱼在跳跃。她急得大喊，可是没有谁来救他。然后就看到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了。男孩小心地站在渠边，伸手把她捞了出来。
她在男孩的手里挣扎着。男孩把她带到河边，仔细洗净了淤泥。她趁机喝了许多河水。当时真是渴坏了。男孩把她放到草地上。她轻轻地踱着步，然后再看男孩几眼，小心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这下高兴了吧？”男孩温柔地安慰着她。她唧唧地回复着，心里面高兴起来了。她在草地上歇息了一会儿，就告别了男孩，飞回对面的竹林里面去了。她的家在那里。
2
鹭鸟认识这个小男孩。他经常跟着妈妈来河边玩。妈妈在这里洗衣服，他在旁边用石头片打着水飘。有时候有一只黑颜色的小猪也会跟着他过来。小猪经常会拱一拱男孩的脚，哼哼唧唧的撒娇。有次他还看到小猪背靠着他的脚踝开始挠痒痒。男孩和他妈妈都笑起来。男孩常常来河边放鹅，用竹竿把一大群鹅赶到树林间的草地上。大只的白鹅摇摇晃晃，嘎嘎地叫着，走过来吃草。男孩像跟孩子讲话一样，不时呵斥着不听话的鹅。
鹭鸟很感谢这个小男孩。她从此常常来树林里玩，就落在离男孩不远的树梢。有时候也会落到地上，看着男孩。男孩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在意，后来认出来了，这是他救过的那只鹭鸟。他哦哦地冲鹭鸟打着招呼。鹭鸟静静地立在草地上，黑眼珠看着他，也不说话。
男孩也不是每天都会过来。鹭鸟知道他们平时要去学校上学，星期天的时候会来河边玩。鹭鸟很期待男孩来河边玩。那只小黑猪没有再跟着来玩，应该长大了吧，鹭鸟想想就笑起来。
男孩很调皮，有时候和伙伴们一起去河里洗澡，还打水仗。水很是蛮深的，鹭鸟挺替他担心。男孩也会去河里捉鱼。几个男孩子拿了鱼叉在河里追鱼，大太阳晒着，跑出去好远，有时候会捉到几条鱼，有时候一条都捉不到。这时候鹭鸟就很骄傲，她出手的话，可是不会空手回来的。她认得河里的每一种鱼，男孩常常捉到的是小的草鱼。这些鱼常常是她的手下败将。
3
可是男孩来得越来越少了。鹭鸟知道他们的课业越来越重了。她常常独自在河边玩耍。吃饱了小鱼，她就飞到老柳树了打一个盹儿。老柳树就在村口，从这里能看到人们出门，或者回家。鹭鸟知道男孩去镇里的学校读书了，回家的时候会经过这里。男孩常常骑着自行车，背着好大一个书包。他飞快地骑着车回家，鹭鸟看到男孩回来，也很开心。
男孩有天挨骂了。鹭鸟看到男孩的妈妈在骂他，说他读书成绩不好。男孩低垂着头，不说一句话。鹭鸟也很难过。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落在一旁的杨树上，沉默着。
村里开始建房子了。有的是楼房，有的是平房。鹭鸟看到很多人来河里挖了沙子，用车运回去，建房子用。她也看到一群人在河边砍树。柳树是最先被砍倒的。长长的锯子在工人手里，嘿哟嘿哟几声过去，柳树就倒在一旁。鹭鸟心里难过起来。 她从小在河边长大，老柳树就是邻家阿姨，她不时会飞去玩耍的，可是现在没有了。河边的柳树很快就一棵一棵地砍完了。接下来就是杨树。一棵一棵地砍倒，运回去。鹭鸟哭起来了。
河里面有了许多的挖掘机，每天都在挖沙子，装满一车就运走。人和车都很吵。也有人不时来河里网鱼，不管大小都带走。河里的鱼越来越少，鹭鸟现在要花很多工夫捕鱼。 布谷鸟和秧鸡已经迁移到西边的水库那里去了。那里有很多的树木，人也少，很清静。秧鸡邀她一起走，可是鹭鸟舍不得小男孩，她执意要留在这里。
4
可是小男孩却出远门去了。有天早上她看到男孩和几个伙伴一起，背着很大的包，从村口走了。她从此好久都没有见过男孩。后来听麻雀大婶讲，他们是去南方工厂里工作去了，要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
南方的工厂……那要很远啊，鹭鸟想着想着就觉得很不开心。河边的树木已经少了很多，花草也没有多少了，春天都不像个春天的样子。就连牛羊都几乎看不到了。再也没有见过谁赶着鹅群来河边了。河边的树林看起来很是荒凉。河边的竹林也被砍伐了许多，鹭鸟的家勉强保住了。可是周围没有茂密的竹林遮蔽，鹭鸟的心里面多了许多的不安。
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现在她要飞到很远的河流的上游，有深潭的地方，才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可是她还是记挂着小男孩，她不舍得搬走。她知道过年的时候男孩就会回来的。想着想着她就很开心。
麻雀大婶现在从村子里搬到河边来住了。村子里的树木少了很多，她住不惯。她搬到河边的杨树上住。有空的时候就跟鹭鸟讲一些见闻。
鹭鸟知道现在村里人大都去城市里工作了。田地里不种庄稼，种的是果树。
“人们都忙得很！”麻雀大婶急急地说，“阿芳她们家种了一大山坡的果树，早上天不亮，黑蒙蒙的时候就出门了，晚上要到村子里都没有灯光了，才能回来。”
“那比我们辛苦多了。”鹭鸟笑呵呵地笑着说。她捕完鱼，就有很多的时间，呆在河边的树林上，看着烟色的远山，什么也不想。
5
下完两场大雪之后，才差不多把冬天过完了。鹭鸟是不怕冬天的。她高兴地盼望着男孩回家里来。河边还是很多人在挖沙，装沙。要过年了，从外面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拎着箱子，箱子上还有轮子，一路上听着轮子轰隆轰隆地响着，就知道有人回到村里了。
男孩终于回来了。他长高了很多，穿的衣服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话的声音像个大人了。鹭鸟立在村口的杨树上叫了起来，男孩也没有抬起头看看她。他闷着头往前走。
鹭鸟已经很高兴了。她潇洒地飞过河流，飞回到竹林里去。她一直都记得那年春天，她不小心掉到沼泽里，是男孩把她拉了出来。这比多吃几条小鱼珍贵得多，她坚定地想着。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搬走，虽然布谷鸟和秧鸡又一次捎来信，要她搬去水库去住。
可是男孩变了很多。
有天鹭鸟看到两只小狗在河边打架，大的那个一直在咬着小的，咬得它呜呜地悲鸣着。鹭鸟急得大喊，可是她没有办法制住那个凶恶的大狗。
这时候她看到男孩的妈妈走过来了，拿了竹竿，把大狗赶走了。妈妈用力地打着大狗，大狗汪汪地叫着，退后了。小狗呜呜的叫着，委屈得很。
男孩冷冷地跟妈妈说：“你真是多管闲事！”妈妈生气地说：“那你能看着把小狗咬死？！”男孩还是冷冷地说：“多管闲事。”妈妈转过去，不理他了。
鹭鸟难过极了。这还是那个男孩吗？那个把自己从沼泽里拉出来，带到河边洗掉淤泥的男孩吗？他不见了。
麻雀大婶一点都不惊奇。“人们现在都这样！上次下大雨，阿芳家的玉米正摊在路边晒，就赶上暴雨。她眼睁睁看着大雨把玉米冲走了。周围很多人在打牌，没有一个出来帮她收玉米的。”麻雀大婶喋喋地讲着。
鹭鸟不说一句话。
“世道变了。”麻雀大婶语重心长地说着。
鹭鸟不再说话。她飞回到竹林里，沉默了许久。第二天一早，她就告别了麻雀大婶，拍拍翅膀，往水库那里飞去。她要去找布谷鸟，还有秧鸡，和她们一起生活。
作者介绍：
朱槿，女，70后。热爱文学、徒步和摄影。非典型巨蟹座。有时候像小丸子，有时候像郭芙蓉。著有散文集《青山妩媚》，诗集《萤火虫》，《淡淡的蓝》，《花语》，《向日葵》，摄影集《一花一草一世界》，《明朗》《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