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美纳兰词

冷月无声

　　纳兰容若：一个寂寞如花的名字，一个温暖如雪的记忆，一枚没落王朝里的耀眼明珠。

纳兰性德：这个隽永的名字，留在了历史扉页，已成为文化符号。

人间最美纳兰词。

读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读她，在信念不坚的时候。

读她，是来自心底的期盼。
读她，是无法言喻的美丽。
读她，虽然不语却感动了生命。
读她，尽管无声却温暖了心灵。
今编选纳兰词三十首只为留着自己品读，不关乎他人喜好。

—— 题记

　　纳兰性德（1655年-1685年），字容若，清权臣纳兰明珠之子，纳兰性德年少聪慧，二十二岁高中进士，深得康熙信任和喜爱，康熙多次让他担任侍卫跟随自己出巡，并多次派他到边疆考察防务。他虽侍从帝王，却向往经历平淡。特殊的生活环境背景，加之个人的超逸才华，使其诗词创作呈现出独特的个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备受人们喜爱，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光采夺目的一席，有人间最美纳兰词之誉。

1、《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词是纳兰词中流传最广的。她以一个女子的口吻，感叹初恋的美好和难以长久。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说意中人相处若总像刚刚相识的时候，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温馨，那样的深情和快乐。初识的爱情总是美好甜蜜的，然而到这里词人却笔锋一转，写出了何事秋风悲画扇？以秋扇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说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句词的意思是说如今轻易地变了心，却反而说情人间就是容易变心的。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是说我与你就像唐明皇与杨玉环那样，在长生殿起过生死不相离的誓言，却又最终作决绝之别，也不生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意思是说，你又怎比得上当年的唐明皇呢，他总还是与杨玉环有过比翼鸟、连理枝的誓愿！也可以解释为纵然生死分离，也还是刻骨地念念不忘旧情。

　　其实，男女之情固然要生死不渝，朋友之情也应该始终如一。

2、《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谁念西风独自凉？

被酒莫惊春睡重，

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词写的是纳兰对妻子的怀念和深沉的爱情，康熙十三年，纳兰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婚后两人感情莫逆、如胶似漆，不想三年后卢氏难产去世，从此纳兰永失所爱，孤寂终身。

此词上阙写了现在的孤独，西风黄叶疏窗，自己独立残阳。而下阙写出了妻子在世时的诸多甜蜜，喝酒睡懒觉，赌书泼茶，一起读书游玩，一起任性胡闹，用乐景反衬哀景，悲凉翻倍，当时认为平常不过普通的细节，现在已经无法奢望再次拥有了，倘若来生有机会相聚，一定期许万年相伴，不再离分。

我认为，人多情，时光无情，多情总被无情恼。纳兰是因情深不寿，此词尽显真情血泪。

3、《好事近.帘外五更风》

帘外五更风，消受晓寒时节。刚剩秋衾一半，拥透帘残月。
争教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

　　纳兰又一次在凌晨时分醒来，独自承受着清晨的那份清冷。月亮还未完全落下，秋天的被子因为爱人的离开，空出了一半，而透入帘幕的残月于是趁机钻入了被窝，不由得寒气增加了几分。爱人离开的时候，正在两人情浓似火的时候，那时分离怎不让人眼泪成冰。清晨的这种寒冷，把分离的苦痛再次勾起，何时能将爱人再次揽入怀中，两人共同入梦呀。

此词纳兰将真情从冷字上表露，真可是一片幽情冷处浓。

4、《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纳兰性德这首词以明月起笔，以云归结尾。将情感附着在人们熟悉的自然风物上，以旷达之态抒写了情人离去后内心的痛苦之情。
上片是说：多情的明月应嘲笑我的无情，嘲笑我辜负了她对我的柔情。如今她已离我远去，我只能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前行，独自一人悲伤地吟唱。纳兰以嘲笑口吻直抒自己如今辜负情人深恩，表面上看起来风流自赏，实则悔恨交加。痛惜自己从前没有珍惜幸福时光，而今情人离去，只能独自承受离别的痛苦。
　　下片是说，近来不敢提起当初的事情，那时我还和她情投意合，相亲相爱，如今在惨淡的月光下，在暗淡的灯影里，远去的情人就像梦里悠悠飘去的一朵白云，无处追寻。其实这是继续抒写悲悔之情。前两句以怕说当时之事反衬当时相聚的美好和快乐。后两句回到现实，叹息情人就像梦里云归，自己想要补赎以前的缺憾都不可能。
　　在这首词中，作者并没有写到自己与情人间的具体情事，只是以抒情之笔，倾诉他此时的愧悔之情。这种悔恨交加的复杂情感，是每一个经历过爱情的男女都能感受到的。因此能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

5、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性德曾多次随皇帝南巡北狩，游历四方，又多次奉命到边疆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因为不乏漂泊在外的经历，所以写下了不少征夫游子思乡之诗，此词就是其中的代表。上阙写山水迢迢，路途遥远，军队朝榆关进发，夜半营帐中遍是灯火。此刻帐外风雪呼啸，纳兰性德又回想起在家的悠闲岁月了，他遥想着故乡的风景是何等温柔明丽，迥然不同于这里的残酷，胡思乱想之中，他又度过了一个无眠的晚上。整首词无一句写思乡，却句句渗透着对家乡的思念。

6、《落花时.夕阳谁唤下楼梯》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这首词是写夕阳西下时，一对恋人相会时既相亲又娇嗔的约会。伊人从楼上被人唤出，下得楼来与人约会。忽然，她又“回头忍笑阶前立“，一言不发，叫人摸不着头脑。接着道破原因：她嗔怪情人信中相约，却失约，故假意娇嗔说，书信中的期约竟如此不足凭信，你误期爽约。请你不必再说对我的相思了。然后大约是看见情人慌乱着急，自己又于心不忍，以俏皮的口吻转口来抚慰情人珍重春光好沉醉，不要因为犹豫而耽误了两人相处的好时光。言语间隐有“有花堪折直须折”的雅骚之意，含情女子的曲款心事，不言而喻。

7、《菩萨蛮·问君何事轻离别》
问君何事轻离别，

一年能几团圆月。

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
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
旧事逐寒朝，啼鹃恨未消。

　　康熙二十一年康熙皇帝由北京出发再到盛京告祭祖陵，并巡视吉林乌喇(今吉林市)等地。纳兰以一等侍卫扈从。三月二十五日抵吉林乌喇，在松花江岸举行了望祭长白山等仪式。时天气尚寒。本篇即作于此行中。从词中的故园之思，怀人之意看，这首词可能是写给闺中人的。上片由问句起，接以“一年能几团圆月”句，其怅叹离多会少之情已见。又二句是苦恨如今虽已春尽，但仍不能返回家园团聚。下片则点出“归不得”之由，即扈驾从巡，身不由己。结篇二句是此时心态的描写，即追思往事，令人心寒，犹如眼前松花江水的寒潮起伏，不能平静。此中流露出纳兰厌于扈从向往平淡的心情。

8、《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
落梅横笛已三更，
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本词描写了人生的惆怅。残雪、夕阳、画屏，营造出一种幽冷的气氛来。而此时住所照进了朦胧的月光，月亮、自己、地上的影子，虽成三物但无从交流，所以更显孤独。三更时分，不知谁在外面吹奏起笛子来。笛曲为梅花落，甚是哀婉。听着笛声呜咽，蕴含无限伤心之事，所以作者推测那位吹笛的人一定正留着眼泪在吹。同是天涯沦落和惆怅之人，作者这断肠的笛声中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伤心过往。

9、《南乡子》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花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此篇写离愁别恨。从词意看，或人在舟中，或人见孤舟而起兴。上片追忆往日分携红豆之情景：雨停刚天晴，远处升起暖暖雾气。幽静的小园里繁花落尽。亲人就要远行了，只有亲手摘了一双红豆子送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地珍藏，当你说分手，道离别的时候，我的眼泪就悄悄地流了下来。

下片写别后的幽情怨恨。“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两句，刻画出了无可奈何，却又横生了不切实际地希冀的心理，可谓生动至极。（传说古代有位女子叫石氏女，她嫁给了尤郎，尤郎不顾石氏女的反对，去了远方经商，而且一去不回，石氏女思而病亡。）
最后的“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意思是说，自从与你分别后，肯定还有人在桃叶渡口乘着小舟作别。这一句道出思家之愁非同一般，似有更深的隐忧。意含深婉，耐人寻味。

10、《采桑子》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容若这首《采桑子》，没有陌上桑那种平实和婉丽，只是回忆的凄凉。他在夜间耿耿无眠，走到她曾经住过的院子里。想起少年时曾与恋人共立庭院中，夜深了，燕儿宿在梁上，月儿照在墙上，景色端的真切，分明是月夜夏雨后，蔷薇水晶帘。夜色微茫之中，闻得一阵阵花香，却又辨不清是哪一丛花儿送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一种花的香气，然而这种渺茫的喜悦却如春事烂漫到难管难收。可惜人事变迁，风波乍起。两人后来竟没有结合。上阕回忆两小无猜的甜美，恰如人世的春光无限。而下阕的“零落”，“雨凉”则打碎春光，道出现实如暮冬的残酷清冷。

11、《采桑子.那能寂寞芳菲节》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百花盛开，莺啼燕语的时节，独处的我惆怅满怀，却欲言又止。夜深人寂，唯有一曲悲歌中黯然泣下。时光荏苒，飘零的秋叶催促着春光褪尽，年华易逝，徒增了点点白发。不妨把酒饮尽，看淡这人生庸庸碌碌的一世虚名吧！.
　　此篇抒发了人生无常，转瞬即逝，不胜今昔的感慨。这里所“欲话”之“平生”，无非是纳兰慨叹年复一年地度过，除去白发暗生之外别无所有，“千秋万岁”之功名也只不过是一场春梦，故而三更时分，悲歌一曲，愁情更浓，想到这乏味的人生则唯有“泪暗零”而已。

12、《琵琶仙·中秋》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上片写现实，在苍茫的夜色中，抬头仰望天空，中秋月圆，其景何其美好；然而他却触景生情，发出冰轮为谁圆缺的疑问，足以震憾一切感性的心灵。用“冰轮”喻明月，用“雪”喻明月的清辉，更增加了意境的清冷，反衬了现实的悲凉。日月轮回不断，春花秋月年年，这些都只会令他徒增烦恼。“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不知哪里吹来的秋风，带来一阵芬芳；月亮的清辉笼罩了周围寂寞的空气，如同冰雪一样寒冷。其实此句寄情于景，情景交融，我们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悲凉，寒冷的是清辉还是他那颗受伤的心？“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道出了作者“尽成悲咽”的缘由：原来是故人不在；然而“明月不谙离恨苦”，偏要打动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叫他情何以堪。

　　下阙写词人仰望明月忆及往事。“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明月下，芳丛里，词人与心上人嬉戏，游玩，虽然并未着墨描摹具体情状，而梧桐叶的缓缓飘落中，纵情的欢笑声，亲昵的嘶闹声，在一片月色下朗朗可闻，其人之天真烂漫，其情之亲密无间，已不言自明，词人对故人往事的深深思恋，直抵人心深处。只是光阴荏苒，轻纨小扇轻摇又摇走了几番寒暑，去者不可追，如今只剩下词人中宵独立，“填膺百感”，而明月还是当时的明月，清辉未减分毫。中秋月光照耀，本该是众家欢聚之时，容若心中却荒凉如大漠。吹裂紫玉萧也难散愁心。

　　13、《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容若这阕《蝶恋花》凄美，却不减清灵。上片以月喻人，亦以人喻月，先从"天上月"写起。前三句借月亮为喻，写爱情的欢乐转瞬即逝，恨多乐少。 "环"和"玦"皆为美玉制成的饰物，古人佩在身上。"环"似满月，"玦"似缺月。物理相通，容若以寻常佩物解自然之物，可见其格物，常怀世事难圆的隐恨，此句比之苏子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深情胜之，豁达减之，各得其所。谓辛苦最怜，算是天上月。一轮端正，悬挂天中。一昔如环，曾有最光辉的时刻，那么圆满皎洁。但一朝别去，永远留下遗憾。如果能够像天上的圆月，长盈不亏，那么，我作为冰雪，将不惜为你融化。后两句写假如爱情能象月亮那样皎洁圆满，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愿意。“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玦"，包蕴了无限的哀伤与怀念，表达了对亡妻的真挚爱恋。

下片说情，用另外两个物象作比，燕子和双栖蝶，以表达愿望。用燕子在帘间呢喃，反衬人去楼空，未亡人的孤寂。鬼唱秋坟，纵使能够另恨血化碧，只是挽歌（鲍诗）唱罢，心上的愁和恨，仍旧不能消解。而今，算是已经认定，死后化作花丛双蝶，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14、《摊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

　　这是一首悼亡词，容若所悼亡的这位女子一定是有着跟谢道韫一样的才气与风度，一定是一位很美的女子！美人红颜薄命，如美丽的飞花落入到了尘沙之中，怎么让人感慨忧愁，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萧条的荒林之中数着落寞的乌鸦。“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 鸦”，一 幅凄冷的画面怵然眼前，勿需要太多的言语，愁到深处黯然神伤，能说得出的愁便不算愁，愁是心里的语 言，让人心碎，让人断肠！独自一人，不期而至的风更添愁，对着风，更落寞，落寞的心情遇上乌鸦，会茫然。数乌鸦，是愁到深处的神伤，是不自觉的羡慕！我们可以这样想。不禁想到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当 然，这句诗没有李白诗的豪气，但却更显凄凉。
　　纳兰感叹自己半生如浮萍逝水，一无所有；珍贵的恋人如名花国色，却毁于一宵冷雨。冷雨葬花，让人心痛，让人愤怒，让人哀伤，犹如高山流水难觅知音时的断弦，一种凄美的心碎油然而生。纳兰痴想着，大概恋人的芳魂不曾泯灭，它如柳絮一样被风吹着，飞向了遥远的天涯。

15、《山花子》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这首词从记前生一句推测，应是纳兰怀念亡妻卢氏所做。柳絮本是飘零，浮萍更是无依。首句似乎说的是妻子的生命如同柳絮般凋残了，从此没有纳兰容若陪在身边，魂魄就像那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不过，再想一想，纳兰容若说的也是自己，妻子离世，留他一人在这清冷的世间，没有了依靠的心就这样片片凋零。一个“已”字说明了这是完成时，纵使悲痛欲绝不甘不愿，也是是回天乏力了。第二句却说尽管如此，但往事仍难以忘记，池塘里的莲花被藕丝紧紧的缠绕着，就像纳兰容若对妻子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至死难解。爱一个人，你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不去想他，不会因为时间空间的阻隔而忘记他。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纳兰情知今生已矣，只求来生再见，余生愿在佛前诚心祷告，记住今生的情分，但愿来世前缘可再续、并蒂又重开。

　　下阙首句中的情薄，不是薄情；薄情可恨，情薄可惜。因为多情，所以即使情再深，纳兰也觉得不够，情再浓，也觉得福薄、命薄、情薄，为什么不能更浓一些？所以纳兰容若的这句“人到多情情转薄”应该是“情到浓时始觉薄”。纳兰是个多情种子，因为多情，所以当爱人去世后，自己变得厌世懒散，丧失了生活的乐趣。“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一个“又”字说明了思念的频繁。又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又在梦中看到她“小轩窗，正梳妆”，又将自己沦入锥心的痛苦之中。发誓不再多情的纳兰忍不住又一次泪如雨下。

16、《鹧鸪天》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此词是塞上怀远之作，因为思念这恋人，所以纳兰辗转反侧、无法睡眠。在北方的边塞，作者三更听着寒雨，思念的却是佳人红楼之上的暖灯。于是纳兰提笔开始给恋人写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别恨和思念，作者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多情来，多情如酒，酿出的离愁更加浓烈。不知不觉，纳兰写好了信，正要封题签押的时候，手指不禁触碰到鸳鸯二字，想到当初双宿双飞的誓言，而此时彼此却天各一方，又是一阵心痛。

17、蝶恋花·出塞

今古山河无定据。
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
满目荒凉谁可语。
从前幽怨应无数。
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

西风吹老丹枫树。

这首出塞词，当为纳兰性德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八月奉命与副都统郎谈等出塞远赴梭龙途中所作，那时他二十九岁。
“今古河山无定据”，是一句断语，也是词人的感叹。它横空出世，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之慨。从中可以看出史学家的深沉，哲学家的睿智，以及文学家的深情。情语之后，紧接以景语：“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词人挥舞画笔，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有声有色、充满动感的边塞景物图。这既是眼前的实景，又使人联想起历史上的一幕幕活剧。画角声声，牧马频骤，正是“今古河山无定据”的形象写照！
岁月倏忽，往事已矣。今天，当词人风尘仆仆，奔走在边塞道路上的时候，只有满目荒凉，惟有如火如血的片片枫叶在萧瑟西风中飘摇，似乎在诉说着无穷的幽怨……
　　纳兰仿佛听见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呐喊，也仿佛听见了“出师为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仰天长叹…… 仿佛看见了“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的美人身影，也仿佛听见了“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的哀伤旋律……
　　不论是肝肠如火的英雄，还是色笑如花的美人，不论是彪炳青史的古贤，还是俯仰古今的来者，都笼罩在这一往深情之中。不信，请看那深山夕照，深秋烟雨……

18、《减字不兰花》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这是写恋人被选入宫后的一首词。词人抱有期盼，将来恋人出宫，再次团圆的梦想。上阕写午夜梦回，颇有“冷雨敲窗被未温”的孤寂。在凉薄的夜里独自醒来，眼前烛花摇影，本不愿思量却偏偏思量，孤枕难眠的滋味让纳兰再次断肠。因为深受相思之苦，所以有“不许孤眠不断肠”的反语，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过显然是徒劳的。

下阕即写人已在思量中，虽然宇宙茫茫，天上人间，你我现在被分开了，但从前的誓言不曾改变，好象季布许人的诺言，说了就必然做到，此刻虽然彼此音信渺茫，不知近况如何，但是只要我们能耐心等待，只要精诚所至，等这波折过去，你我一定可以重新团聚。

19、《浣溪沙》

谁道飘零不可怜，

一片晕红才著雨，

旧游时节好花天。

断肠人去自经年。

几丝柔绿乍和烟。

倩魂销尽夕阳前。

　　此词是作者观赏海棠思念故人所作。词人着力表现其伤春惜花的意绪，同时也借花写人，“倩魂销尽夕阳前”既是惜花之凋谢，也是伤人之辞世。

　　“谁道飘零不可怜”起句就将人带进一个绚烂的暮春时节。繁花满天，一树树的海棠花竞相开放，祥宁中飘渺着生命的灵动。这凄婉的美丽令人怜爱叹息。它与下面两句，一写回忆，一写现实，看似不接，实则词意紧紧相接。一样的飘零，不一样的感觉。既突出了如今内心的悲凉，又为描写现在的情景作了铺垫。

　　词人一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的通常写法，一开篇就道出了自己的感触“谁道飘零不可怜”，可谓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不觉眼前一亮。第二拍“旧游时节好花天”，词人随即点明这是故地重游，相似的景物自然很容易勾起人美好的回忆。但词人用了“好花天”三个字写出了相同的时令和场景。可如今物是人非，怎不叫人断肠。这里用的是隐显手法。作者只写游览的天气，而把佳人的容貌与动作，则全部隐藏起来，让我们自己去想象。这种写法，可谓绝顶高明，用“隐”来激发想象，从而拓展了“显”的意境。

　　下片转入写景，“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用如烟绿柳衬雨后红花。晕字用得极妙，既写出了花色彩的变化，也写出了人在花丛中的独特感受。结句“倩魂销尽夕阳前”。用拟人的手法写落花，怜惜之情溢于言表。以夕阳为背景，显得格外凄美。还照应了上片起句，使全词浑然一体、余味无穷。词意凄绝，充溢着无可奈何的情绪。把集合着悲凉、痛苦、伤心、悔恨，交织着绝望与希望的感情，推向了高潮。

　　本词虽然写的是情，但其中也渗透着人生哲理。其实销尽的又何止是花魂。花落春去，逝去的还有美妙的时光、美好的青春年华和那转瞬即逝的爱情，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红尘一梦，再美的绽放也是过往，终将飘零，诗词的境界就是在刹那中见终古，在微尘中显大千，在有限中寓无限。

20、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立春的黄昏，纳兰在庭院中伫立，因为他在思念着爱人，不知站了多久，天空骤然下起雪来，风雪将香阁中的飞絮卷走，料峭的寒风也将屋子中的胆瓶里的梅花吹得窸窸窣窣。最后一句是说心字香已经燃尽，也寓意着自己的内心已如死灰，无法再爱了。

　　这首词应该是写在纳兰的表妹雪梅被选到宫里之后。他与表妹雪梅一块长大，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没有挑明爱情关系，但纳兰深深地爱着雪梅这是事实。曾经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对诗作赋。如今，表妹走了，走进了皇宫，当了妃子。一场早期的恋爱就这样成了泡影，叫谁能不痛苦呢？表妹走后，纳兰曾经装扮成僧人进宫去见过表妹一面，回来后好长时间放不下，他思念表妹的心情谁又能了解呢？所以，他经常一个人在黄昏时小立，望着宫廷的方向凝神。可是，初恋是彻底没有希望了，这辈子也别再想了，心事变成了灰一样。
　　首先，纳兰在这首小词中，塑造了一个失恋者的形象。他悲愤，他痛苦，他怨恨，他心如刀割，他心灰意冷。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把内心的痛苦压抑住，强陪着笑脸应付家人与外界。其次，纳兰在这首小词中营造了一个意境，由几个意象组成：黄昏、乌鸦、柳絮、春阁、瓶梅、心香。把相思的凄苦与灰色的景物融合一起，既有实景的描画，又有心如死灰的暗喻。

21、《生查子》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待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恋人如彩云一样飞走了，天空如此之大，再难寻觅到恋人的芳踪。作者用比兴之法，预示着自己与恋人的阴阳两隔、再难相见。象征两人相伴永远的合欢花再也无缘寻到，只能空倚着相思树暗自心伤。那种分别的痛苦越来越浓烈，而这种感情又无法用言语完全说清，“判得”就是拼得，也是心甘情愿的意思，因为自己无奈情多，所以甘愿去听一夜的雨声，来化解自己满腹的忧愁。

　　上片首句一出，迷惘之情油然而生。“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彩云随风飘散，恍然若梦，天空这么大，会飞到哪里去呢？可无论飞到哪里，我也再见不到这朵云彩了。此处运用了托比之法，也意味着词人与恋人分别，再会无期，万般想念，万分猜测此刻都已成空，只剩下无穷尽的孤单和独自一人的凄凉。人常常为才刚见到，却又转瞬即逝的事物所伤感，云彩如此，爱情如此，生命亦如此。

　　下片是描写了词人为情所困、辗转难眠的过程。“总是别时情”，在词人心中，与伊人道别的场景历历在曰，无法忘却。时间过得愈久，痛的感觉就愈发浓烈，越不愿想起，就越常常浮现在心头。“那得分明语”，更是说明了词人那种怅惘惋惜的心情，伊人不在，只能相会梦中，而那些纷繁复杂的往事，又有谁人能说清呢？不过即便能够得“分明语”。却也于事无补，伊人终归是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曾经快乐的时光，在别离之后就成为了许多带刺的回忆，常常让词人忧愁得不能自已，当时愈是幸福，现在就愈发地痛苦。　
　　纳兰这首词，写尽了一份自己长久不变的思念，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他自己的一颗难以释怀的心。

22、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此词写于雨夜，纳兰怀念逝去的妻子。纳兰容若曾和妻子卢氏相守三年，后卢氏不幸病逝，从此纳兰的生命中便充满的惆怅与悲苦。

在雨滴芭蕉的不眠之夜，声声的雨打芭蕉的声音催促着纳兰回想起当时灯下教妻习字的情景，妻子写鸳鸯二字时是何等的娇羞和温存。

点滴心欲碎，还展旧时书。他在孤独的灯火下，翻检着妻子的旧书信。散乱的卷册，倦眼重看，意识模糊一片。黑夜里，雨窗前，孤灯一盏，原以为情已尽，缘已了，可怎知，有情、无情、多情、薄情，到底还是不能讲清楚，此时愁江苦海又翻起了波浪。因为心情郁闷，纳兰这词表现了心碎却无奈、忆人时痛彻心扉的情感。

23、《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此词表现了作者与爱人阴阳两隔的痛苦和无奈，上阙写妻子生前，两人成双入对，千种恩爱。但天公不作美，非要让两人分开，只留下无尽的相思和遗憾。然后下阙连用三个典故。蓝桥典故说的是，唐朝书生裴航路过蓝桥驿，遇见一织麻老妪，航渴甚求饮，妪呼女子云英捧一瓯水浆饮之，甘如玉液。裴航和云英于是生出一段情愫，后结为夫妻，共同升仙而去。药难奔，是用了嫦娥偷药奔月的故事。牛津指天河。张华《博物志》记载，海边有一居民曾乘槎至天河，'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纳兰用三段神话故事表现的是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此生分离，但纳兰愿意历尽千难万苦，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求与爱人来生结缘，永不分离。

24、《虞美人》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这首《虞美人》 ，表面明白如话、实则潜流滚滚。只从字面来看，读得出是相思，是怀旧，是一段欢乐、一片深情。但如果读者明了那些语句的出处，读出来的内容便会递进一层。
　　银床是井栏的美称，也称辘轳架。“淅沥”象指风雨，落叶声。“屧”为鞋的衬底。此处代指伊人行踪。“蹙连钱”指结满野草苔痕。“翠翘”为女子头饰物，形状像青色小鸟。
　　“银床淅沥青梧老“遥应下阕尾句所点及的十年，而“屧粉秋蛩扫”一句，则深化了前一句的写景，在井阑、庭树、落叶之外，又添了虫鸣，使一幅深秋庭院清寂之景，如现眼前。“屧粉秋蛩扫”一句飘然起思情，由实景入虚，秋虫声声，芳草小径幽幽，伊人的芳踪已失，再也唤不回。“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这句又从虚景回转，好象一个人，从杳然的往事中猛然惊醒，回到现实。这句写他走到恋人曾经行经处，那里已是苔痕碧碧草凄凄，在草丛间偶然拾得她戴过的翠翘玉簪，胸中无限伤感却无可倾诉。
　　下阕所说的是容若故地重游，独立于花阴月影之下，心潮起伏。回廊，应是他和恋人昔日常常逗留约会的地方。而今天上明月依旧，地上人事已非。月华柔软如水又怎样呢，密密裹住的，再不是相依相偎的两个人。

25、采桑子·当时错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而今才道当时错，劈头道来，恍如禅师的当头一棒。让人明白失去了以后才知道珍贵。“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的另一种美，就在于语言的歧义。“当时错”，现在才明白了、才后悔了，可是，当时“错”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我当初不应该与你相识，还是当初我与你不该从相识而走得更近，还是当时我应该牢牢地抱住你、不放你离去？——“错”，可以是此，可以是彼。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这句是设想那个女子，她在偷偷垂泪，她是在为我伤心，还是在为自己伤心？是在为失去的伤心，还是在为得到的伤心？
　　“满眼春风百事非”，这似乎是一个错位的修辞，要说“百事非”，顺理成章的搭配应该是“满眼秋风”才是，但春风满眼、春愁宛转，由生之美丽感受死之凄凉，在繁花似锦的喜景里独会百事皆非的悲怀，尤为痛楚。此刻的春风和多年前的春风没什么两样，但此刻的心绪却早已经步入了秋天。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回想当时的分别，明明知道再也不会相见，但还是强自编织着谎言，约定将来的会面。那一别真成永诀，此时此刻，欲哭无泪，欲诉无言，唯有“落尽梨花月又西”——情语写到尽处，以景语来作结；这既是词人的修辞，也是词人的无奈。风动梨花，淡烟软月中，翩翩归来的，是佳人的一点幽心，化作梨花落入你手心。一别如斯，就错了今生。正是：无限愁怀说不得，却道天凉好个秋。

26、《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
　　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高处。白波东逝，鸟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否。
　　可忆柴门深闭。玉绳低、剪灯夜语。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

　　纳兰是至情之人，无论是夫妻情、恋情，还是亲倩、友情，无不表现出“痴情”二字。这里所送之友是长纳兰32之岁的严绳孙，如此忘年之谊，在纳兰一生中并非仅见，由此亦可看出这位年青诗人的博爱之怀。康熙二十四年(1685}四月，绳孙请假南归，临去“入辞容若时，坐无余人，相与叙平生之聚散，究人事之终始，语有所及，怆然伤怀。”(《致纳兰哀词》)二人之交厚及意气相投可见。与这一首词填写的同时，纳兰还有四首诗词赠别绳孙，其惜别恋友之情确是罕见。本篇所表达的正是这种怆然伤别的深挚的友情。值得注意的是篇末的“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把凄凉助”三句，将国事与友情溶一，遂使此词境界阔大。

27、临江仙·寒柳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这是一首咏物词，全诗看似写月，其实咏的是寒柳。全篇都由柳贯穿， 但又以情入景，借景入情，情、景、物与人融为一体，“比” 与“兴”融为一体，自然流泻出至真至情，流泻出的忧伤词局。
飞絮飞花何处是，其实就是飞絮何处是，这里用了“飞花”的意象，除了造成叠音的声音效果之外，还因杨花独有般复杂含义。杨花是一个飘零无助的意象。传说，杨花如果飘落到水中，就会化为浮萍。这个传说细想一下是非常凄凉的，因为杨花本身就是飘零无根之物，好容易在水里落了脚，却又化为浮萍，依然是个飘零无根之物。“飘零无根”至此便有了一种宿命的悲剧感。
　　疏疏一树五更寒，“疏疏一树”正是寒柳的意象，而“五更寒”原本仅仅是一个时间的意象，此时交迭在一起，却把夜阑、更残、轻寒这些意象付诸于柳树身上，使柳树获得了人格化的色彩。
　　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似在说明月无私，不论柳树是繁茂还是萧疏，都一般照耀，一般关怀。貌似在写明月，实则是容若自况：柳树就算“疏疏”，就算“憔悴”，也减不了自己一分一毫的喜爱；伊人就算永诀，也淡不去自己一分一毫的思念。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下片由柳树而及女子，由当下而及回忆，是说：最是在柳丝摇落的时候，我更免不了去想起当年的那个女子。春山，作为诗词中一个常见的意象，既可以实指春色中的山峦，也可比喻为女子的蛾眉，也可以用作女子的代称，容若这里便是此意。由柳叶的形态联想到蛾眉的妙曼，联想到心爱的女子，曾经的故事……
　　接下来仍是追忆那位女子，即“湔裙梦断续应难”。旧日风俗，三月三日上巳节，女人们相约一同到水边洗衣，以为这样可以除掉晦气。这种户外聚众的日子往往提供给了男男女女们以堂而皇之地偷偷约会的机会。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是性灵之句，非挚情挚性之奇男子无以得之。
　　纳兰何以有此“憔悴也相关”，“西风多少恨”的伤感情调？清朝气数正旺盛，却有此醒人气的词人和词作，真是可悲可叹可钦啊！

28、浣溪沙·伏雨朝寒愁不胜

伏雨朝寒愁不胜，
漫惹炉烟双袖紫，

那能还傍杏花行。

去年高摘斗轻盈。

空将酒晕一衫青。

人间何处问多情。

　　这是一首相思之作，却不同于那种甜蜜憧憬的怀想，亦不是刻骨铭心的感念。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首小令，那么非此二字莫可当得：阑珊。
　　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正是“春花秋月，触绪还伤”的另一番写照。当年他曾和她一起攀上杏树枝头摘取花枝，比赛谁最轻盈利落，而今的杏花春雨一如往昔，而佳人已逝，以至于唯恐再见到杏花，触动自己的伤心事。
　　转到下片，出现一组精工的对句：“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这两句仍意思就是熏炉上的烟气轻轻萦绕，双袖在炉火中映出紫红的颜色，身着青衫而脸上泛出了酒晕。句中一个“漫惹”，一个“空将”，极写无聊之态。纳兰仿佛是说，我现在多么无趣啊，恍恍惚惚，呆呆地烤着炉火，饮着乏味的酒，忽忽悠悠就醉了，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要做什么。
　　尾句，舍弃了一切描写与对仗，平平呵出：人间何处问多情。以人间之广大，竟然无处寻觅、亦无处寄托那一份多情。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实已把天地逼仄到了极处。这正是“谁念西风独自凉”的境界，西风遍吹，而独有我感到了深深的凉意。天地广大，而唯有我心怀迂曲，无处排遣，无处寄托。

29、蝶恋花·又到绿杨曾折处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这首词写羁旅在外，路过旧日与亲友分别的地方而引起的惆怅之情。上片重在写景，下片重在抒情，然而又都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
　　首句，“又到绿杨曾折处”，诗人不直陈痛楚，而将其深隐于“绿杨”依依之中。更重要的是，一个“又”一个“曾”，完成了时空上的移位与重叠。故地重游，绿杨依旧，一如当初折柳相望、依依不舍之时。谁料如今物是人非，竟只剩下自己孤独漫游。昨天——今天，两个既同又异，亦幻亦真的片断，彼此交叠，诗句便多了一层深婉迷离的意趣。试想一下，若不是最深沉最痛切的思念又怎么令人如此恍惚、迷惘。
　　承接首句，“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看似平铺而下，其实布局精巧。“不语”承接首句的惝恍迷离的状态，而“垂鞭”已将诗人的思绪引回到现实之中。“垂鞭”意指诗人心绪沉重，纵马缓行。马足所及，又轻轻勾连“踏遍”一句。从时间上看，这两句完成了从“昨”到“今”的交接，回忆转瞬即逝，只剩下冰冷的现实、意念成灰的自己；而从空间上看，这两句将思绪由“折柳处”引向了“衰草连天”更为广褒的空间。于是诗人在现实中痛感自己的孤单无依，也不得不面对无边无际的“清秋”“衰草”，无力地抵挡着秋意凄凉的侵蚀。意犹未尽，“雁声”又将秋意带到“萧关”更遥远的地域；一个“远”字，令愁情绵延不尽。

　　下片的“天涯”收结了上文，也极言“行役”之遥远之漫长。分明苦不堪言，偏偏还说“不恨”，翻出新意，更为后文“只恨西风”伏笔——原来还有可恨之事甚于“天涯行役”之苦。
　　“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出语新巧、奇警，含意蕴藉、深长。风吹梦，本来给人以无限迷朦、无尽怅惘的意味，可恨的“西风”一下子将美梦吹散吹灭，只因诗人所要抒发是天涯羁旅、人各一方的怨恨。把梦吹成了“今古”，妙就妙在：它在前面对空间极力拓宽的基础上，进而完成了对时间的无限延伸。于是，诗歌的时空结构便变得更加辽阔、苍茫了。
　　最后以“明日客程”收结在一片雨色里，把全诗笼罩在朦胧凄冷的情调之中。总之，在这首短小的词里，纳兰着意拓展了诗歌的时空，遂令天之悠悠、地之茫茫，无时不怀想，无处不相思，把思念写到极致。这份穿越时空的思念，才是真正的“地久天长”。

30、浪淘沙·夜雨做成秋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教他珍重护风流。
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
珠帘四卷月当楼。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上片先写环境氛围，烘托无奈之心境，秋雨袭来，愁上心头，离别之时，互道珍重。究竟是为谁相思成疾，又是为谁害羞？下片写她对离人的深怀眷念，相思之情未曾断绝，只是想见的心愿难以实现。明月升起，将楼阁四面的珠帘卷起。
　　人世间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明知道无意义，却不得不去做，明明不愿意，又不得不强颜欢笑去做的事情。
　　对职业的厌倦，对富贵的藐视，还有对他的仕途的不屑，令纳兰身上别具一番气质，他对轻而易举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毫不珍惜，甚至抱着厌恶的心态，他想要抛弃身边的一切，包括他那个富贵的家庭，可是他无法做到，早在他出生的时候，上天就将这些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推卸。

　　秋风秋雨愁煞人。深秋时分，最是人心苦闷之时，看到万物凋零，一切都要归于沉寂，心内自然是不好受的。纳兰自幼体弱多病，他一直身患寒疾，总是会因为天气变幻无常。而卧病在床。这样的季节，孱弱的身体，无尽的人生，一切都让纳兰感到万念俱灰。“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一想到秋天，首先想到的便是连绵的细雨，还有早早就降临的夜晚，愁绪重回心头。
　　“教他珍重护风流。”看似对友人道珍重，希望朋友能够在今后的岁月中过得更好，但细读之下，似乎又不是。“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思念友人，也不至于会思念成疾，如果是思念恋人，那么这位恋人又会是哪位女子？
　　既然没有踪迹可寻，那便姑且当做是纳兰拟人的一种写法吧。在这首词中，纳兰隐秘的情感得以宣泄，他悄声诉说道：“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从未停止过想念，只是这想念无法得以相见，故而遗憾。词人不由追忆往事，回味欢聚的快乐，如梦如真。
　　明月当空，对夜色叹息，这就是一场虚无的梦幻，“珠帘四卷月当楼”。楼阁上的珠帘卷起，明月照进来，光线黯淡，更加让这思念变得不真实起来，或许“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这一切都只是纳兰在病中，胡思乱想出来的吧，所谓对伊人的思念，也不过是他胡乱所想的。

　　读罢纳兰词，字里行间无不透着铮铮铁骨男儿的柔肠。他虽是文武兼备的年少英才，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前途无量的达官显贵，但作为词文艺术的奇才，每个字背后都显露对名利的淡泊，对官场的庸俗虚伪的厌恶。他奇异的幻想，敏感的内心，华丽的才章，注定纳兰只能活在自己构建的世外桃源。可天妒英才，上苍却违心的把他遗弃在浑浊世俗的亭台楼榭里，致使英年早逝，成为千古一叹。尘埃已尽，硝烟无影，望着纳兰公子衣袂翻飞孤寂彷徨的背影，我不知道到底是一个时代的悲哀，还是一种文化幸运？

人间最美纳兰词。从词句中，我有幸，看到黄叶疏窗，寒月银墙，微冷的晨风和携带着故园门扉的那一抹淡淡的朱红；看到在暗笼薄雾的黄昏里，偷会佳人，月鉴深盟的情景；看到在绿水流觞的美景中，迎朋唤友、谈古论今的雅致；看到朦胧的醉影仿佛还没散尽；听到吟咏的唱和似乎仍未消声。因此，我有幸顿悟那催人泪下的千古佳句！

　　最美莫过纳兰词。纳兰的词凄婉哀怨，清新隽永自然。情，是永恒不变的主题，纳兰的天赋与才思几乎都为情字挥洒，将友情，恋情，爱情，亲情……娓娓道出，在不动声色间让人泪流满面。因为多情，家家争唱饮水词，因为多情，纳兰流芳百世，因为多情，纳兰几乎是所有女人心中的白马王子。

我们在暖暖的春日里，捧读一首首纳兰词，走进唯美的意境，还望抛弃哀伤，留住深情，让情满人间。

——后记

冷月无声 20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