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窗琐忆—小人书里的童年

林杪

我的童年时代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甚至没有音乐。我们在种满蔬菜瓜果的野地里，在机关大食堂的米壳（是用来当柴烧的）仓里，在办公楼的楼道里疯玩着，消磨着我们宝贵的童年时光。但不知从何时起，我迷上了小人书。那时我还识字不多，连蒙带猜的读着那有字有画有故事的小本本，我觉得比一切嬉戏都好玩得多。一旦有本小人书在手，我便会停止所有游戏，哪个小伙伴也拉我不动。

已经忘了当时看过一些什么书，不过六十年代的文化总是离不开革命教育。除了几大名著外，几乎都是打国民党，打日本鬼子的革命内容。性与暴力是绝对不会有的。

凭借着小人书，我读完四大名著，《西游记》我至今没看过原著，《水浒》是上高中后才去读原著。因为是女孩，我也不例外地更加偏爱《红楼》与《西厢》。记得当时爱极了戴敦邦与华三川画的美女，有一段时间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废寝忘食的，凭着记忆（因我从不曾拥有过一本小人书）画美人头。直到连续一个月没交作业，而被老师严加看管，才算戒掉瘾头。

时间过去很久了，我总不能忘记那几本无头无尾的连环画。上小学二年级时，（应当只有七岁）借得一本很残旧的书，其中一个人自述童年时因看老鼠结婚图画，对老鼠的生活发生兴趣；听褓姆阿长讲故事，阿长睡时身子做一大字；过年的早晨阿长会往他嘴里塞酸桔子……语言很是浅白，以我字还没认全的水平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力。画也极其活泼，现在想来有些象是丰子凯的风格。由于看的多，我对付这种破书也有了经验。我会从书脊缝里查找书名，往往十拿九稳，可是这次却没找到。稍大后，翻父亲书柜中的《鲁迅全集》方知是他老夫子的大作。

记忆犹深的还有一本，无头无尾的苏联电影连环画。我从脊缝里找到书名为《春寒》。故事很好，文学性也很强，女主角又非常漂亮。故事大致是这样的：一个年轻漂亮的穷家女，嫁给了一个老地主，生了一个孩子后，这个老财死了。女人很渴望爱情，爱上了自家的长工，而这长工心有所属，对女主人的爱置之不理。女人想尽一切办法，长工仍无动于衷。女人百思未得其解，最后想到可能长工是厌恶她的孩子，就在孩子重病时，女人也硬着心肠不请医生。最后小生命不治而亡，长工也带着恋人远走他乡，留下这个为了爱情丢掉一切，一无所得，生不如死的女人。我那时虽然很小很小，看后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忧伤，这个故事象一片阴云萦绕着我，久久不能散去。我想这应该是哪位俄国文学大师的手笔，很是遗憾，我至今也没碰到过这部原著。

唤醒我宇宙意识的一本书是《白蛇传》。修行千年的小青，从雷峰塔下救出了白娘子，我忽想到凡人之身的许仙却无缘与之相见了。在对故事中人物不能团圆产生的遗憾和惆怅之余，我又联想到人之大限，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死，我从心底里涌出一种绝望的悲哀。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感觉，它常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侯来折磨我。不能不承认，它对我世界观的形成起了很大的作用，以后我一直是用一种悲观的态度对待人生。

那年头要看一本书是很不容易的，就更别说拥有了。我虽不象别家的孩子缺衣少食，但我的父母也绝不会想到给我买连环画来看。我的书源主要是街边的图书摊。小时候我常常是身无分文。我从小不贪吃，有钱了就去看小人书，但凡我能得到一分钱，就会飞奔着送给书摊。我经常挖空心思的找钱。我家对饭菜票从来不予控制，有时候，我会拿饭菜票换成钱。有时候就干脆直接拿食物去换书看。因为那是大多数人还吃不饱饭的年代。一角以上两角以下价格的书，看一次是一分钱；二角以上上三角以下的，看一次二分钱，以此类推。为了能看到书，我从来不计成本。我会拿三分钱还带一两粮票（当时粮票也是有价证券）的白面馒头去换一本一分钱一看的书。记得有次，我太想看新出的《茶花女》，那本书码洋是五角，所以要五分钱才能看到，便不惜用价值二毛，还带二两粮的两个大肉包换来一饱眼福。

每个学期，刚一考完，我的课本就到了卖纸烟卷老头的手里，我得了五分钱，不看完就不会回家。放学时，我会经常沿着沅江走回家，那时的沅江边上有很多的铜钱可检，检到后卖给废品站，然后把钱送到书摊上。总之，在小学五年级前，我不遗余力地，坚持不懈地为小人书摊作着贡献。

为了小人书，我还犯过一个严重错误。有一次，在办公楼里的一架单车坐凳上，我看见有三个两分的银毫叠放在一起。我起了贪念。当时我已具备了基本的道德观念，知道拿走是不对的行为。我在旁边徘徊了很久，最后邪恶战胜了正义，我还是拿去看了三本两分的书。书是看了，毕竟是干了坏事，一直就象有块大石压在我的心上，令我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自己承受不住了，告诉了大我两岁的姐姐。并嘱她不要告诉父母。谁知姐姐很不义气，总拿这事来要挟我听她指挥，有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做了反抗，她就去告诉了父亲。父亲把我关在书房里写了一封检讨书，见我颇有悔过之心，便没多说。他只是告诉我，无论你有多么需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毫也不能拿。到此时，压在我心上的石头方始搬开，我也悟到，犯了错还是勇于承认地好。

小学五年级后，我已不再满足于读小人书了。父亲向我敞开了他的书房和书柜。还给我办了个图书馆的借阅证，我向我的小人书和童年告别了。但是小人书早已在我的心中打了一个结。当我有了孩子的时候，我成套成套的把连环画往家里搬，可叹地是我的孩子却沉迷于画面更为生动的电视，对小人书一点兴趣也没有。最后我用装彩电的大纸葙，装了满满一箱，捐给了山区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