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依稀待追忆

风中传说

　　24年前，那个乍暖还寒的孟春午后，你走在通往县城的大桥上，准备到汽车站坐车去你工作的山区中学。突然，你眼前一亮，迎面走来一个高个女孩。女孩一身玫瑰红运动装，齐眉童发，发梢在风中微微扬起。你不由睁大了眼睛，女孩清秀的面容，似笑非笑，柳叶眉下的眼睛似弯月，亮亮的。你看到她眼光从你脸上扫过，似乎停留了一瞬，然后从你身旁飘然而过。刹那间，你心间轰然一响，脚步停下了，然后回过头来，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

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车站，又是如何到达学校的。同事们都说你呆了，丟了魂一样。

第二天傍晚，同事邀你散步，来到了中学附近的一个乡村小学门口。同事说,“我有个小老乡刚调到了这里，去看看她。”伴着同事走进校园，同事喊了一声:“梅”，随即听到清脆的一声“噢”，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个高个红装女孩，你怔了。女孩看到了你，也愣了一愣，马上又露出盈盈的笑容招呼你们进屋。

进了屋，这个名“梅”的女孩忙着倒开水，拿糖果。你和她好像有默契，谁也不提昨天相遇之事。女孩的宿舍是教室改建的，一面墙上还有水泥黑板。黑板上是满满一版画，画的是海滩，有椰树，有三角梅，有海鸥，全是白粉笔画的。你脑里灵光一闪，说:“梅老师，春天已来了，为什么你的花还不红，树也不绿？”梅笑了起来，就像花开了一样，说:“是啊，也许山区的春风来得迟些。”顿了顿，梅接着说，“村小学条件简陋，没有彩色粉笔，只有白色粉笔。”你马上说，“中学有，明天我给你送来。”梅又笑了，“太好了！那样你就是春的使者。”同事见你和梅相谈甚欢，也偷偷地笑了。

返校途中，同事又笑你，“丟掉的魂找回来了？请我们喝酒吧！”这个时候，他们说什么你都愿答应。他们又叮嘱你，“明天记得送春风哦！哈哈！”

挨过漫长的一夜和一个上午下午，忙完了公事，又是黄昏后，你拿起两盒彩色粉笔奔向村小。来到小学校，梅正在弹风琴，弹的是电影《滚滚红尘》的主题曲，最能敲打你心的歌曲。梅起身迎你进屋，接过你的粉笔，当即在黑板上画了起来。不一会，树绿了，花也红了，小屋里变得春意盈盈。你望着梅微笑，不知道说什么。梅也笑着看你，什么也不说。时光就这样缓缓的流走。

此后的每一天，你都期待着黄昏。你觉得白天太漫长，黄昏后又时光飞逝。黄昏后，听梅弹琴，或伴梅到学校前面的小河边漫步，有时就坐在梅房间里吹牛。一切都那么美好！你也越来越健谈，天南海北，滔滔不绝。梅总是静静地看着你，浅笑嫣然。

连日风雨，春寒料峭。梅感冒了，发烧，咳嗽。烧在梅身上，痛在你心里。你借来自行车，载梅去几里外的乡卫生院打针，拿药。虚弱的梅坐在单车后座，将身体靠在你的背上，你心里满是怜惜。梅吃了药丸，却不见好，你着急了。你记起自己小时候感冒了，喝碗发水就好。于是，你找来干紫苏、干桔皮、葱头、生姜、黄豆和沙罐，熬发水。熬好发水你端给梅喝，梅嫌苦不肯喝，你又哄她慢慢喝了。

梅的感冒终于让你治好了，她在你面前也不再羞涩。现在，不要等你去找她，一有空她就会来找你，不管你是不是在忙。她说，“我要缠着你，天天听你吹牛。”你笑了，“行！我给你吹牛，吹一辈子。”然后，梅的双臂挂到了你的脖子上。

山区的学校没什么娱乐，没电视，电影也极少放，还常停电。你记得，又一个停电的夜晚，你俩依偎在煤油灯下，梅教你唱歌。如今，你还记得那首歌，《雪山飞狐》的主题曲《追梦人》。没有歌本，梅一句句教，你一句句学。屋外月黑风啸，房内你侬我侬。你说记不住歌词，梅就在煤油灯下写歌词给你。这张梅写的《追梦人》歌词的纸片你珍藏至今。

梅也有置气的时候，如果你不小心惹恼了她。她会不说话，不理睬你，甚至不吃饭。这时你会很着急。有一次她生气时，你写了几句话给她，“晴一时，雨一时，暮春天气娃儿脸。不知为何变？ 坐不是，站不是，是你在我心头跳。真的不得了！”梅一看，马上灿然一笑。因为她读书时有个绰号叫“不得了”。

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的过着，尽管山区学校条件艰苦。你和梅学生时代就见识过城市的繁华，也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出身贫寒的你自然耐得住寂寞，可是梅，家境优裕，从小娇生惯养，也能在这闭塞的山村守护一群孩子。你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两家大人都知道了你俩的事，都要求带回家见面。你父母见了梅如此标致乖巧，满心欢喜，催着要办大事。梅的父母见了你的样子还满意，问到你的家境就不太高兴了。梅的母亲特别问了你能否改行或进县城，得到你不确定的回答后她就不说话了。你和梅回到学校，不再似从前般无忧无虑，梅的笑容也不如从前灿烂。你夜不能寐，提笔抒怀。

那天，初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你，

是一枝风中摇曳的红梅，

惊艳，飘逸，

令我迷醉。

今天，依偎在我怀中的你，

是一只远离暖窝的小鸟，

温顺，乖巧，

让我怜惜。

明天，你是否会离开我？

像天空偶然飘过的彩云，

那么美丽！

却令我忧伤。

你把诗拿给梅看了，梅的泪从眼里滚落，珍珠一般，你心中一阵揪痛。梅扑到你怀中，说她哥哥在广东工作，人脉好，为她在广东联系了一家条件十分好的部队家属幼儿园，家里要她这学期结束就去广东。你问梅，“你自己是如何打算呢？”梅哭着，“我不知道。”你心中又一阵揪痛，对自己说，放手吧。

学期结束了，梅也要离开了。走前，梅向你告别，还是用手圈着你的脖子，“做不成情人，让我们做兄妹吧。”你摇头，“还是做陌生人吧。彼此放下，才能有新的生活。”其实你心里知道，如何放得下？

24年荏苒而过，你早生华发，眼中已无烟云。夜深人静，偶尔触及记忆的角落，不由思潮翻滚，昔日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你心底默默呼唤，“梅，你在哪？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