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破，蝉鬓湿——

伏枥老骥

采桑子

纳兰性德

嫩烟分染鹅儿柳，

一样风丝。

似整如欹，

才着春寒瘦不支。

凉侵晓梦轻蝉腻，

约略红肥。

不惜葳蕤，

碾取名香作地衣。

词作写春雨，借雨中物象吟咏，但整首词中无法剥离忧伤的基调：

如丝的春雨，似暖似冷，如烟如梦，氤氲着嫩黄的柳枝，宛若拂动的游丝。雨随风摆，若直若斜，纤弱的柳枝在春寒中娇瘦不支。

晓梦初醒，春雨的凉意浸湿她轻柔的蝉鬓，显得越发的妩媚娇羞，任凭无情的春雨摧残，化作残香落红细碎地铺陈一地。

忧伤是纳兰生命里始终无法回避的，他生活无忧，仕途坦荡，但正为此而焦躁，倍感压抑，甚至愤怒。他厌恶贵族生活的糜烂，他一直处于挣扎状态，但无计可施，便只能在词章上化解。

纳兰是旷世才子，他将才华全部用来吟诗写词。他的词里的悲苦之音，直入灵魂。在他痛苦的倾诉、沧凄的呻吟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他词里慢慢渗透出的，是那无法抹去的忧郁悲伤。

这首《采桑子》，初看只是一首泛泛的伤春自怜的小令，其实细究之下，内涵其他。“嫩烟分染鹅儿柳”，柳树，柳枝，是春天里常见的意象，纳兰用了柳条，却说在那春雨下，似有似无的，刚泛起鹅黄色的柳枝，就好像空中的游丝一般，让人一时之间看不清楚。

春天雨景倏地在眼前，空中细密的雨丝织成一道自然的垂帘，而雨中的柳条随风摇摆，时而翩跹，灰蒙蒙的烟雨中，已经看不清哪些是雨丝，哪些是柳条，二者浑然一体，融合在一起，真一幅春雨图。

“似整如欹”用得恰当极了，“欹”是歪斜的意思，柳枝在风雨中时而偏斜，时而工整。纳兰的词在这里仿佛是一幅工笔画，令春雨图赫然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清晰的如同亲眼所见。

就是在这样的一幅画里，他越发记得他曾经那个似有似无的梦，只是可惜，春雨凉意袭人，堪破晓梦，令人懊恼。“才着春寒瘦不支”，这句结束上片，道出了春雨带给自己的惆怅心情，也是承启下片，道出梦如薄烟，凉意浸透的凄苦之情。

“凉侵晓梦轻蝉腻”，“轻蝉”并非蝉虫，而是指待字闺中的佳人，在春意逐渐明媚的时，花儿变得更加娇媚，但一场大雨过后，那些花朵大都被打落，洒落一地的残花就好像给大地铺上了一条地毯。

这份伤感之景，待字闺中的人看到，更是容易感伤红颜易老，岁月无情。纳兰借着闺中之人感伤春雨，写自己感怀往日，感慨今朝。他在词章中营造出一个凄美的意境，堪比南唐后主李煜的功力，在纳兰的笔下，世界都是美得让人窒息的，他也许可以控制这个世界，让整个空间里充盈着他想要的气息。

时间过得漫长，他无法忘记过去，也无法看到未来，在一个富家公子的眼中，春日里除了明媚的阳光和鲜艳的花朵之外，还有那雨后残花，无法抵御的时光之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