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心

过客

<h3>我的父亲已去世五年有余了,我时常想起他,但是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那件背心。</h3> <h3>父亲为了我和妹妹的学习,把我和妹妹从农村领到了他所在的单位——太原市西山矿务局中学读书。我们的到来给父亲增添不少负担,他既要上班,还要回家给我俩洗衣做饭,是无比的辛苦。最让他头疼的是缺粮做饭。那个年代是计划经济市场,买粮油布,需粮油布票;买家件,需购物劵,全靠供应。我家只有父亲一人是城市户口,一月只有二十八斤供应粮,一月的工资也只有四十多块钱,添了我俩人,生活就显得有些窘迫了。不得已,寒暑假一到,我们就赶快回老家;开学时,我们大包小包的带些粮食来做生活上的补充,或家人托有事来太原的亲戚朋友捎带些食物给我们。老家上有年迈的爷爷,体弱多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全家的生计都指望着父亲一人。 </h3> <h3>父亲不仅是个文化人——教师,而且是一个艺人。油漆家具,在玻璃的反面画画他都在行,尤其是烫画是他的绝活。可是,他拥有一身的手艺,换不来钱和粮食。</h3> <h3>八十年代初,在思想刚刚解冻的中国大地上,做三屉一柜、写字台和立柜成为时尚。爱美的厂矿人深知父亲的好手艺,时常请父亲去帮他们给予美画。可是,父亲家庭出生成分不好,他是在一个接一个的运动中长大,深受其苦,所以他说话办事处处谨小慎微。他帮别人干活也从不计报酬,不管是领导干部,还是厂矿的工人,有求必应。</h3> <h3>父亲帮别人家干活时管他吃饭,因为我俩小,家里没人做饭,这样我俩就沾了父亲的光,每周日就能吃上有油水的像样的“美餐”。每逢过时过节,父亲帮别人家干过活的人们,会拿些吃的东西酬谢父亲。因此,我俩时常盼望父亲每周日能去别人家帮忙干活;也希望一年里能多过几个节日。 </h3> <h3>烫画的工具是电工用的电烙铁,一端是圆柱形木柄,另一端是弯状扁形的铜刃,一尺多长,约有二斤重,须烧到滚烫炽热方可悬空手腕作业。少则画三五个小时,甚者十几个小时,为了赶活,有时要画到深更半夜。作画时,用力轻,速度快了,烙不上痕迹;用力重,速度慢了,烙下一道粗黑的“深沟”,不美观。画得速度必须适宜,方可烫出乌黑晶亮迂折流畅均匀的线条,构成漂亮的画面。一天下来,父亲身体疲倦,手腕胳膊肩部无比困乏酸痛,所以烫画是件苦差事。</h3> <h3>一个盛夏的周日,父亲一早就带我俩去了矿南山上的一家烫画。饭后,我俩写完作业,便兴致地去看父亲干活。 </h3> <h3>围观父亲烫画的人背后站了不少,有大人也有小孩。我看见父亲困乏的坐在木凳上,左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了半截的香烟,眯着眼,不时的吸几口,喷吐着烟雾;不时的和主人或围观者说着话。右手拿着沉重滚烫的“铁笔”在立柜木门上灵活自如、上下左右不停地画着。因为天热,父亲干活时脱掉了短袖衫。突然,围观者中有人冒出一句:“郝老师,你的背心破得这样了,还穿?” </h3> <h3>“天太热,穿着透气,比光脊背要好。”父亲说道。</h3> <h3>我的视线随着话音落到了父亲的后背上,看到微胖的父亲,握着沉重的“铁笔”,努力谨慎地、吃力不停地画着,咖啡色的后背上渗出晶莹的汗水,将绫纱般洁白的有许多大小洞的背心洇透,紧贴在父亲的背上,裹着他微胖的躯体,更形象地说鱼网般套在他身体上,梅花鹿似的后背显得分外明朗清晰。这就是被生活所困,宽厚结实的背膀上套着的背心;这就是肩负全家生计,宽厚结实的背膀上裹着的背心。这一情形,使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为了不被他人发现,我悄悄地溜出门外。 </h3> <h3>晚上,我们回到家,父亲脱下被汗水湿透的鱼网似的背心,放在盆里洗。</h3><h3><br></h3><h3>“爸,洞太多了,重买一件吧。”我鼓足勇气、带着嫌弃的语气说道。</h3><h3><br></h3><div>“挺好的,还能穿,不需要买。”父亲轻声说道。 </div> <h3>父亲洗好背心,挂在衣架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休息了。我在外间拿着书预习新课,凝视着鱼网似的湿背心,品味着父亲的话语——还能穿,使我陷入沉思:父亲四岁丧母,十二岁离开家乡,孤独一人在遥远的太原念书,直到参加工作,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步入中年的他,上有老下有小,被生活所困,没过一天舒适如意的生活,连一件新背心都不舍得买;为了我俩每周能跟他去别人家 “改善”一下生活,给家里省点粮,身着鱼网似的背心,在众目睽睽下情愿帮别人家干活!联想到这些,我泪如泉涌,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掉下来。 </h3> <h3>许多年过去了,套在父亲身上的那件被汗水湿透、鱼网似的背心,还深深地珍藏在我的心灵里,随着无情岁月的流逝,那件背心变得愈加清晰可见了,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不知何时方能抹去。</h3> <h3>故乡的文峪河水库</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