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师故里一日游

拾荒者

　　平南历史上，真正的名人非明朝督师袁崇焕莫属。

论名气，此人与明朝亡国之君崇祯皇帝相提并论。

论官职，也是大得超乎今人想象:

明朝管一省之官叫巡抚(相当于今之省委书记)，管巡抚之官叫总督(相当于解放初期之中南、西南局书记)，管总督的，就叫督师(相当中央常委)。

袁崇焕是兵部尚书、蓟辽督师，用今天话说，袁祟焕是中央常委兼国防部长，他不单止统领全国军队，还管着全国五分之一的省委书记。

换句话说，当时的大明王朝，做官比袁崇焕还大的，只有皇帝一人。

因为历史原因，袁祟焕是哪里人曾争论了二三十年，如今已经形成共识:原籍东莞，迁居平南，寄籍藤县。

周末有空，几丁好友，驱车往袁督师老家逛了一圈。

　　袁祟焕真正的老家在丹竹镇白马圩(村)，最大的佐证就是他的父亲袁子鹏之墓。

袁子鹏原籍东莞，因做木材生意往返于广东和白马圩之间，约于1587 年间携家眷迁到白马圩定居，其时袁崇焕大约三岁左右。

明天启四年(1624年)，袁子鹏病故，葬于村中宝鸭坐莲塘之地，其时辽东战事正忙，袁崇焕无法抽身，三年后才获准回家奔丧。

　　袁崇焕遇难后，族人流离他乡，如今村中为他姓人所居，因此袁子鹏墓无人管理，显得脏乱寂廖。

墓地后背一棵老榕，据说为袁祟焕手植，几百年来默默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白马双英离袁崇焕老家约三百米，是平南县八十年代在白马状元庙旧址上新建的一个景点，用作纪念平南历史上两位名人:梁嵩和袁崇焕。

梁嵩为文状元，袁崇焕为兵部尚书，梁嵩死于白马，袁崇焕成长于白马，两人一文一武，一死一生，都与白马这个神奇地方有关。

　　白马圩位于浔江一个大湾的左岸，浩浩江水奔腾而来，被神岭(亦叫辰岭)阻拦，形成一个几乎九十度的大湾，绕个s形后流入梧州境内。

从地理上看，浔江水在白马绕成个s形，像个太极的阴阳图，因此这个地方被视为天地阴阳汇聚的风水宝地。

梁状元和袁尚书一文一武，一死一生，也许与这种天地一阴一阳的能量气场有关。

也有人认为，白马汇聚大江之水，而梁嵩、袁崇焕名字都带有土和火，所谓大水冲土灭火，这也影响了两人的命运。

　　白马双英是在状元庙旧址上所建。

926年，梁嵩辞官归故里，回到白马圩边小河时遇山洪暴发，梁状元连同乘坐的白马被洪水冲走。

民间传说，梁状元死后，月圆之夜，人们常见他显灵骑着白马在大江上奔驰，于是集资建白马庙纪念祭祀他，白马这个地名估计亦源于此，后白马庙改称状元庙。

文革期间，千年状元庙被毁，这座平南最具历史和文化底蕴的文物只剩下几块石头。

广府人性格坚强忍让，做事坚决勇敢，这种特有的"硬颈"精神，有时也会成为劣性甚至灾难，几百年前袁崇焕的命运是个例子，几十年前状元庙的命运也是个例子。

1988年，平南县在状元庙废墟上重建"总制三边"牌坊，此牌坊据传是袁崇焕回乡时所建，将两建筑合为一体纪念两个人，也算是个创新了。

　　白马双英内有两件残存的宝贝，其一是状元庙原门口石刻对联:

大江万倾有灵夜月涌寒潮，

阆石千秋尚记春风归故里。

此联文字优美，意境神秘，上联讲月夜显灵的传说，下联讲家乡对状元的怀念。

阆石，就是我老家大门对面的一座山峰，传说梁嵩曾在哪里放牛读书。

小时候我们坐在大门口，听老人讲状元的故事，对那匹神奇的白马十分着迷，没想到长大后居然有机会到产生白马传说的地方工作了几年，命运之巧合，令人感叹。

　　残存宝贝之二:状元庙庙名石坊。

梁嵩高中状元后，家乡被称为龙化里，状元庙名上亦因此刻一龙头，据说这个龙头有灵气，人摸过后会有好运。

　　传说梁嵩与白马被淹死的地方是圩边的一条小河，今人称为"状元河"。

　　白马双英右边江边，千年古码头。

四百三十年前，盘跚学步的袁崇焕从这个码头踏入平南大地，开始了波澜壮阔的一生。

　　码头顶上右边两间小铺，据说是袁崇焕父亲经营过的客栈和杂货店。

破烂的木屋，几百年前曾经藏着一颗家国天下的伟大雄心。

　　陈旧的石板街，破败的老屋，白马这个千年古圩，就像梁嵩、袁崇焕一样，离我们越来越远。

所谓文化历史，是需要物质载体来展现的，当古村、古街、古建筑不复存在，这个地方的文化和历史只能躺在旧纸堆里，无人知晓。

　　因为籍贯之争，白马圩对面的藤县新马(圩)也对外称是袁崇焕故居。

一江之隔，决定过去走走(图片截自网上)。

　　一条船，三丁友，十五文，方便实惠。

　　看来，新马这个所谓督师故里，藤县是真的当成旅游区来打造了，这种拼劲，令平南人汗颜。

　　在新马望对面江的神(辰)岭。

正是神(辰)岭的横空突出，使得浔江水在白马新马间形成一个s形的太极图，因此神(辰)岭被当地人奉为风水大地，到处是坟山。

民间传说，神(辰)岭有一座吴三桂的祖坟，不知是真是假。

我查过资料，袁祟焕统领的关宁铁骑中有个年轻的下级叫吴襄，而这个吴襄，就是吴三桂的父亲。

　　古镇旧圩是假的，几百年的大榕树是真的。

　　走完古圩，不见所谓袁崇焕故居，却认识了新马村解放前的一个望族:何氏。

据介绍，1941年，新马人何杞先生(曾任梧州师范校长、梧州一中校长、藤县县长)在自家祠堂创办开明中学，在国土沦陷的非常时期培养了大批人才。

直到今天，开明中学仍然在办，而且成绩不错。

何家人、何县长用实际行动向今天的人作出了一个示范:发财为了什么？当官为了什么？

　　开明中学今已经搬离何家祠堂，在旁边新建校舍。

　　旧开明中学(何家祠堂)大门袁崇焕的画像。

袁崇焕光明正大地入选藤县名人，而且还入学校，进课堂，藤县人挖掘历史和宣传历史的拼劲令我们惭愧。

史料记载，袁崇焕黑瘦脸尖，相貌怪异(实际有点丑)，清朝画家将其画成脸细长的样子已经是美化，藤县的美术家却将其描绘成四方大脸威猛雄壮的样子，侧面证明藤县的艺术创作水平不错，而对史实的研究就不敢恭维了。

　　何氏祠堂内部。

曾经的书声朗朗，如今人走楼空。

　　半间陋室，留下了一个教师青春的迷惘。

　　见到了袁崇焕的遗迹，是何家祠堂旁边的一棵榕树，据介绍是袁崇焕手植，有袁崇焕诗一首为证。

袁崇焕所作这首诗，确实讲种了一棵榕树，但没有说种在哪里，但新马人说就是这棵，并将其视为新马的圩宝，近期梧州市长还专门来参观过。

实际上，当年袁崇焕在平南考试被人告状，不得已寄籍新马袁氏族人处，以藤县籍报名考试，类似于今天的移民高考。

翻遍藤县、平南两地资料，无任何直接证据证明袁崇焕曾迁居新马或在新马生活，藤县人抓住袁崇焕考试档案为藤县籍这一点大作文章，较真的劲头令人吃惊。

　　大榕树底如今建成一个小广场，圩民摆街而市。

政府做事，只要有益于群众就OK，至于树为谁种，那倒不太重要了。

　　大榕树旁，有间三十年历史的米粉店，在此解决中餐。

　　吃粉遇到一位圩上姓何的兄弟，他说每日早午两餐都来此，一碗米粉，三两米酒，这就是快乐人生。

小隐于市，野店溪云，也有生活高人。

　　新马圩的另一种繁荣:赌档。

　　兜转转，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岭头找到了所谓的袁崇焕故居遗址，藤县政府在一九八三年定为重点保护文物。

　　新马圩口还新建有个督师广场，当时我们居然找不到，只好在网上找了张相片，看样子也不错。

　　1978年，广西政协副主席莫乃群(藤县人)在编《广西地方简史》时提出:"袁崇焕，藤县人"，未提及东莞和平南。

平南的史志研究者则提出原籍、迁居、寄籍三个方面，并于1984年6月在藤县讨论会上与藤县专家激烈交锋，学术讨论变成争名人。
据说莫主席以领导之威力压平南的意见，袁祟焕就变成了藤县人。  

随着时间推移，编于清代的广西诗词经典之作《三管英灵集》面对世人开放，袁崇焕籍贯问题大白于天下: 在袁崇焕平反50多年后，广西巡抚梁章钜专门对其籍贯作了考证，结论是……"合而考之，其祖籍东莞，实居平南，又寄籍藤县，无疑也"。

1958年，毛泽东南宁会议时指名要看《三管英灵集》，广西官员找不到，最后要派专人去湖南图书馆去借。

 可见，记载着袁崇焕籍贯的权威经典《三管英灵集》在改革开放前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到的，因此也让莫主席用屁股指挥脑袋，为自已家乡争光了一把。

令人不解的是，在袁崇焕籍贯已确凿无疑的今天，藤县人为何仍如此热衷地制造名人家乡、督师故里？

　　袁崇焕是个悲剧英雄，他的一生，印证了一句话:时代决定命运，性格决定命运。

崇祯时代，内忧外患的大明王朝已经摇摇欲坠，袁崇焕临危受命，在几场关键战役中力挽狂澜，但却注定无法挽救整个时局和时代。

知道这个原因的，不是当时的民众，也不是今天的专家，而是大明王朝的终结者……李自成。

袁崇焕死后十六年，李自成在西安向天下发出西征檄文，开头便是:"嗟尔明朝，气数已尽……"

历史由偶然和必然组成，想以一个偶然的人事阻挡或改变一个必然的时势，那是做梦。

一个病危的百岁老人，多么高明的医生都无能为力。

对于只剩一口气的大明王朝，袁崇焕无能为力，崇祯也无能为力，当时一切人都无能为力，这就是时代决定命运。

　　袁崇焕是广府人，他有句很出名的口头禅:"掉那妈！顶硬上!"。

这句话曾刻在东莞督师纪念园袁崇焕雕像的脚座下，几年前风靡一时，被评为粤语的金句，一些人认为形象地代表了广府人独特的"硬颈精神"。

毫无疑问，袁崇焕的成功，确实得益于他的"硬颈精神":简单直接、迎难而上、勇往直前、义无反顾、不计代价……

但是，这种"硬颈精神"在某种时势下却会放大成一种劣性甚至灾难，因此袁祟焕一生都充满了矛盾：

他胆大心细，单骑阅塞，却又粗心散漫，轻诺骗上;他有与孤城共存亡的决绝勇气，又有擅杀朝廷大员的骄横与狂妄;他打仗与士兵出生入死，又与其他将帅水火不容;他耐心修城，坚持固守，却又麻痹疏忽，纵敌入京……

可以说，一直到临死前一刻，他都未必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杀他，不知道朝臣为什么排挤他，不知道老百姓为什么痛骂他，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就是如此。

　　1607年，桂林，二十三岁的袁祟焕第一次乡试即中举人，中秋之夜，他趁兴写下了一首《秋闱赏月》:

战罢文场笔阵收，客途不觉遇中秋。

明月银汉三千界，歌醉金风十二楼。

竹叶喜添豪士志，桂花香插少年头。

嫦娥必定知人意，不钥蟾宫任我游。

此时的袁崇焕，是个踌躇满志、桂花插头的平南少年。

二十三年后(1630年)，又是中秋(八月十六)，京城，袁祟焕走出刑房，被押往西市，凌迟。

此时的袁崇焕，是个诽满天下、即将被千刀万剐的国家囚徒。

白马江边临窗苦读的书生、福建县城带头救火的县令、京城兵部单骑出塞的主事、关外独守孤城的宁前道、威振天下蓟辽督师、含冤入狱的囚犯，这就是他的人生。

午时三刻，袁祟焕面向南方，眺望着遥远的家乡，吟出了最后一首诗: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这一刻，历史原谅并承认了了他。

他可能有缺憾，不完美，他也没有挽救国家民族，个人身负骂名，即将惨死，但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因为他做到了我们常人无法做到的事……坚持梦想，勇往直前，至死不渝，即使被误解、被冤枉、被千刀万剐。

他用生命将"掉那妈!顶硬上!"这句地方的土话，升华为一个地区、民族，甚至是国家的精神，这或许才是我们今天应该敬仰和纪念的。

　　日落西山，返渡回家。

望着浩瀚浔江，巍巍神岭，我想，袁祟焕生命最后一刻，心中牵挂的，除了边关塞月、铁马冰河，一定也有故乡这片千山万水……

2017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