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一双干净的眼睛

心雨烟尘

洛杉矶好莱坞的杜比剧院（Dolby Theatre）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永久举行地，一个手持宝剑站立在电影胶片卷轴上的骑士－小金人，正以高贵的电影界身份的象征，吸引着超过100个国家成千上万双眼睛。恰似苏菲亚·罗兰（Sophia Loren，第34届影后）曾说："在我演出《母女情》之前，我是一个戏子；在那之后，我成了一名女演员。电影艺人们把获得奥斯卡奖作为莫大的荣誉，从同行那里获得的最高赞美，是他们事业的终极目标。星罗云布、兴致勃勃的眼睛直视着屏幕上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的精彩和花絮，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把荣誉和鲜花都洒向了成功者的怀抱。洛城，在这个特殊周日的夜晚，病房里几乎所有的电视都打开着。只有26号病房异常的静谧，当我忐忑不安走近这个房间时，没有灯光，时间就这样凝固在漆黑里。病床上女人双目紧闭，粗糙的喘息声正提醒着我，这俱病床上的躯体与她的灵魂逐渐分离，向天国游去。让人在这样繁星璀璨、令人欣快的夜晚里，不由自主地吸进了一口寒气，哆嗦起来。

床边坐着二个沉默的年轻男孩。脑后扎着马尾的稍高一点的男孩一见我进屋马上礼貌地站了起来，"我妈要回家。"

我说，"知道了，病例上正是这样说的，我们现在正在等医生来呢。"

"病人和你们家属都有思想准备了吧，回家是意味着什么？"我赶紧声明道。

马尾点点头，我把目光转向了个头稍矮一点的男孩，"你弟弟也明白吧。"

"他是丈夫。"马尾抢着说。

我一时语塞，马尾一定是看出了我一脸不解，马上补充道："是我的丈夫，她的 Son-in-Law."

这时，病床上的身子循着声音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喘息中艰难地吐出三句话："我要回家；不要抽烟；按着驾照上的做。"然后，整个病房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在这个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上，我突然看到微微打开的一双眼睛似翠湖般的碧蓝，是那么的特别。

三小时前，琼刚从其它医院转来，尽管鼻腔管以每分钟提供五升的氧气，她体内氧分压也只有86。弥漫在肺内的癌细胞逐渐阻塞着肺内气体交换的透明膜并嚣张地蔓延着，明显的体内缺氧使她出现挣扎的点头呼吸，但她拒绝用任何Face mask with reservoir.只轻轻的一句，"我要回家。"

49岁的琼，20天前不断地出现刺激性的咳嗽伴咯血，肺部CT断层扫描，两肺浸润性、弥漫性病灶包围了两侧肺门，小细胞型肺癌伴肝、脑、肾上腺、骨转移。当琼接到这张诊断判决书时，淡定的出呼所有人的意外，"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断然拒绝一切治疗。

琼从16岁开始吸烟直到二十天前诊断出肺癌刚戒烟。琼的父母早些年都亡于肺癌。父亲是个老烟枪，每天二包烟，在53岁时死于周围型肺癌。母亲从不吸烟，58岁时两侧大量胸腔积水，急性呼吸衰竭，胸水中找到大量小细胞未分化型肺癌。母亲临终时嘱咐道："女儿你千万不能再抽烟了。"

可是琼则抢白道，"您不抽烟，不是一样患肺癌吗？还比父亲更凶险。"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显然对母亲不公正，琼的母亲就是吸二手烟的肺癌牺牲品。

但是人很有惰性，一旦吸烟成瘾，琼从来没想过要戒掉。快乐时就及时行乐！而且她自喻为压力大，比平时抽得更凶了。其实，她干咳，痰带血丝肺部症状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是她不愿寻求医学救治，一句话，"大不了不就是肺癌吗？"现在被她不幸言中。什么支持疗法、化疗、放疗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她厌恶医院，她的父母都是在医院病床边自己送走的，她只想回家。

医生已经写好了医嘱，明天hospice 评估后送她回家。

凌晨二点四十五分，琼全身疼痛难忍，护士给她静脉推注了二毫克吗啡，33分钟后，她闭上的眼晴永远也不会再睁开了。

我把沾满了生理盐水的纱布，厚重地覆盖在琼刚刚闭上的眼睛上。二小时后，专业人员取走了她双侧角膜。马尾正握着母亲的驾照，上面那个"自愿器官捐献"粉红色的圆点特别引人注目。"母亲最美的是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就是这双眸子最让母亲引以为自豪。"马尾喃喃地说。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琼没能如愿回到自己的家中，她已去了天国。她不再知道孩子们今后是否会戒烟？同性恋的生活是否会幸福？但是她一双闭上的眼睛却如愿地带给了另一个生命看世界的光芒。明年的奥斯卡颁奖盛典，会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在屏幕前闪动。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癌症病人依然可以捐献角膜。也许她从未用过化疗或放疗，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