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灯 缘</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一</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今年有哪些村抬灯?”</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你剪了多少灯花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你回话啊!”</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这个死娟子,都嫁人了还改不了火炮性。”秀看了看微信中那并并排排的愤怒表情,默默叹道,“不回,不回,我就不回,谁教你嫁人都不等等我。嫁到沙溪岭外还想看灯?活该!”她放下剪刀,伸出俩手指,做了个胜利的姿势。</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可是,胜利之后呢?最后一幅双蝶灯花剪完后,秀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她看了看枕头柜上被灯花塞得鼓鼓的《镜花缘》,竟不知道手头的这张该放哪里。</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的灯花剪的好,这是整个的打鼓岭都知晓的。秀的母亲原本也剪得一手好灯花,最妙的莫过于双蝶灯花了。那一对对翩翩起舞的蝴蝶,活灵活现的,小巧玲珑又曼妙可爱。可是,这个蝴蝶般美丽的母亲,着实受不了男人的木讷老实,以及这寂寞冷清的绵绵山岭,终于在十年前的元宵节到樟村镇看板灯时,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那一年,男人在岭上的庙里擂了一晚的鼓;那一年,秀十一岁。</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于是,此后,男人坚决不让秀独自下岭去看板灯了。只有家住岭下的娟子,像只不知疲倦的山雀,每次从镇里飞回来,都带来些新奇的消息。比如那种“样样一块钱”的促销、樟村炒粉的好味道及街上又开了家大超市等等,总让秀神往不已。可最让秀入迷的,还是元宵期间镇里举行的板灯节。有龙灯、五谷灯七八班;有送灯头、打旋等活动;还有各色各样的灯花,不过都没秀剪的好看。娟子讲得绘声绘色,秀听得津津有味。娟子讲了十年,秀听了十年。去年,娟子说了些秀不太懂的事,她的脸红红的,秀的心乱乱的。</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天休的懒女,还不回话。”</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知道你在剪灯花,还剪个啥?赶嫁吗?”娟子在微信里偷偷地笑,秀在镜前也偷偷地笑。</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然后,两个姑娘在手机里一顿乱锤。“今年有灯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不知道!你回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不回。你爸可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老样子,天天打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二</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春天的打鼓岭有点冷。太阳还没升起,远远的山在雾的笼罩下只探着点尖儿,像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瘦瘦的枫树枝上缀满了碎碎的霜花,煞是好看。秀刚结束了一晚的好梦,懒懒的靠在灶头边,半睁着眼发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爸,今天几号了?”秀柔柔地问。</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正月十三。”男人应了句,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火于是旺了些,男人的脸更显得阴阴的。</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爸,你今日还去庙里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去,干嘛不去?这饭可以少吃一顿,可鼓是断不可停一天的。”去年的鼓被敲破了点,男人得赶在元宵节前修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爸,娟子问今年镇里有灯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这死丫头片子,都嫁人了还想着灯,该打。”男人突然嗓门加大了些,他猛吸了口黄烟,又猛咳了阵。借着灶火的光,他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女儿:头发乌黑,面容姣好,特别是胸部,鼓鼓的,像藏着两个小兔子,随时准备蹦出来。男人莫名地感到身上一阵躁热,像一道闪电,从腹部直接冲上脑门。“该死的兔子,长大了又要跑。真是她娘的!”他在心底骂了句,可立即就后怕了起来:如果真他娘的,那该如何是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发现她爸盯着自己胸部看,有点难为情,就转身去开大门。一阵冷冷的风把一些暖暖的阳光吹了进来,秀顿时觉得心情非常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爸,我想看灯了。”秀怯怯地时候说了句。她不是怕她爸不同意,而是想到这几年大家都搬到岭下去住了,整个岭上空荡荡的,就剩她一家子和庙里的几个住持了。看到老爸微驼的背,秀的鼻梁有点酸。</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一个人吗?”男人怔了下,话有点沉。</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叫娟子回来陪我。”秀坏坏地笑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嗯!”男人抽了口烟。</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晚上在娟子家住。”</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是她娘家!”男人又抽了口烟,纠正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这几天你要自己烧饭。”</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嗯!我去庙里吃。”</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嗯!”</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三</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娟子还是在秀的软磨硬泡下屈服了,她抛下新婚的丈夫,从上饶搭班车回到的娘家。日落时分,她等到了秀。</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娟,你的项链真好看!”秀直直地盯着娟子的脖子看。</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哈哈,想吗?嫁人啊!”</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真不晓得害臊。”</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那你别嫁啊,还天天剪双碟?真不晓得害臊。”娟子学了句。“这以后啊,干脆就随你老爸到庙里敲敲鼓。哈哈哈!”</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说不过你这个尖嘴辣椒,正紧的,今晚我们去哪看灯?”秀不得不转移话题。</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今天是十三,才是灯在本村的日子,”娟子像个老江湖,掐指算了算,“我们还是到进士岗那去看吧。”</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嗯!”</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俗话得好,岗里的灯长啊!何况------”娟子故意顿了顿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何况什么?别买关子,嘴里含了芋头了吗?”秀有点不耐烦。</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据本姑娘推算,今年岗里的灯该轮到引浆社抬头哦。”</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打住,打住,不是姑娘,是老娘了 。哈哈哈! ”秀终于找到个反击的机会。</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别打岔,老娘——呸呸呸——我再算算,是哪家后生抬灯头。引浆社基本姓石,三年一轮回——是石头,肯定是石头,必须是石头!”娟子兴奋了起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石头?”秀懵了一下,接着就把脸转向一边。</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对,就那个经常到我们岭上放牛的娃。鼻涕长长的,衣服破破的。可惜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娟子眉飞色舞的讲了一路。</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却心里装着另一个故事,这是个只属于她和石头的故事。</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那是十五年前的夏天的一个傍晚,秀刚从岭下的小学读书回来。由于天气比较热,秀喝了一路的山泉水。走到半途,突然觉得尿急,四下里看了下没人,就在路边的茶子树下蹲了下来。可当她正要提起裤子的时候,猛抬头发现一个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傻傻地斜着眼看。秀大吃一惊,提起裤子,骂了句“流氓”就想夺路而逃,可是回家的路口恰好被一头大黄牛堵着。秀过去不得,一下子不知所措。</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看到了?”秀试探性地问。</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到了。”男孩很认真地答。</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看到什么了?”秀急的想哭。</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没看到什么。” 男孩还是很认真地回答。</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阿弥陀佛,快叫你的牛走开,我要回家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那不行,你先走开点,我得让牛来吃被尿淋过的草。”男孩说得一本正经。</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什么?尿?你还是看到了。”再想起那句“我没看到什么”,秀不由地害怕的哭了起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看到秀哭得很伤心,这下轮到男孩不知所措了。“我真没看到什么,除了白得好看的屁股。”男孩本想用这句来安慰秀,可却不料引来了秀的嚎啕大哭。</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死定了。”秀说得无比凄凉。</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死?”看到秀认真的样子,男孩也害怕了起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娘说了,女孩子要是脱裤子被人看了,就会一辈子不吉利。除非——”</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除非什么?”男孩很关切。</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七岁,石头,狮山底。怎么了?”石头摸不着头脑。</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那我从今天开始,要为你剪十年的灯花。”</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然后呢?”</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到这岭上为我敲三年的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然后呢?”</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然后你娶了我,跟我好一辈子。”秀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许多。</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哈哈,羞羞脸。”石头突然觉得很好笑。</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不同意?那我死定了,你就欠我一条命。”秀故意说得很神秘。</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石头看看天,又看看牛。天色渐晚,黄牛静立。秀的这一番话,对他来说太陌生。他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却又找不到可以离开的理由。山岭上没一点风,路边的小池塘也安安静静的。</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突然,远处传来了几声悠悠的响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有了,我有办法了。”石头拍拍后脑勺,很有把握地说。</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还有什么办法?”秀满脸疑惑。</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闭上眼。”石头命令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听话得闭上了双眼。石头快速地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面对着秀。</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一、二、三,睁眼——”石头大叫一声。秀睁开眼睛,看到如此光景,全身被电触一般,竟不知如何是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这样你也看了我的了,我就不欠你命了。”石头很自信地说,“看到了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你的大头鬼,丑死了。”秀扭过头边骂边哭,又觉得有点好笑。</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你说丑,那你就是看到了,你不会死了。哈哈,你叫什么名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报了名字,转身欲走,突然又好像记起了什么。她迅速地从书包里掏了本平时夹灯花的书来,打开,挑了张自认为最好看的双蝶灯花,匆匆塞给石头,就头也不回的跑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石头还在为自己的创举回味,老黄牛把秀蹲过的地方的草啃了个精光。</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秀在迷迷糊糊的梦见了石头大腿间的那根奇怪的肉芽,像刚冒出尖的白头笋,嫩嫩的,一天比一天茁壮。</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再后来,由于石头经常来岭间放牛,他成了秀与娟子的小伙伴。</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看,灯——”娟子猛叫了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秀被吓了一跳,不得不关上记忆的闸门。顺着娟子的手看过去。果然,在不远的前方,赫赫然横着一条火龙:红腾腾的,几百米长,像是游走匆匆,又似静立不前。那些蓝蓝的冷冷的月光,在火龙的上方徘徊了阵子就消散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再往前走,便能清楚地听到那“哐哩个停腾”的锣鼓声和一些呐喊声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我们快点!”娟子催道。</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干嘛?火烧屁股了?”秀笑道,不过,她的内心是向往的,于是也加快了脚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该打,有本事你别跟着。”</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哈哈哈!”</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四</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这是石头第一次抬灯头,他默默地觉得这灯杆真沉。灯杆上五盏象征着五谷丰登的灯圆鼓鼓的,红红的烛光从细细的灯花的缝里溢了出来,又不慌不忙地落在石头的脸上,煞是好看。石头努力学着七年前他父亲抬灯头的样子,表情很坚定。突然想起出门前父母交代的话,他赶紧看了看灯头上的红彩布。还好,艳艳的披着呢。</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父亲是无比虔诚地给族里的长辈叩了三个响头才给石头争取到一个抬灯头的机会的,为此还摆了三桌饭菜,破例拿出了家里窖藏了好几年的杨梅酒。这酒本是准备等石头娶媳妇用的,可为了给儿子挣个吉利,石老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是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乡里乡亲的,多少家在等这三年一次的机会啊。谁家不希望灯神保佑来年全家平平安安?哪家父母不希望子女们健康吉祥?这灯头啊,可灵验着呢!要不是七年前因自己喝多了点而忘了给灯头披红彩,灯神就不会生气,搁在楼上的灯板就不会无端掉下,石头就不会被砸得失去记忆,自己家就不愁讨不到儿媳妇。想到这些,石老根内心充满了痛苦与悔恨。他挨家挨户地打拜谒,说好话,就是希望灯神能宽恕他,再给他家一个转运的机会。而乡亲们看到老根虔诚的样子,又考虑到一天天壮实起来的石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一个人,若是回忆不起童年,那该是件多么难过的事啊!石头紧紧握住灯杆,就好像握住一把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纵使“哐哩个停腾”的锣鼓声充斥着双耳,可石头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生命力缺少了些什么。眼前的这灯呵,它究竟源于何时?又将在哪一个月圆夜结束?石头努力地想了想,不得明白,也就作罢了。他只知道,冥冥中有一种使命,必须把这次的灯抬好。就像他的人生,过去已不可寻,未来更不可知,只有现在的蓬勃的活着,才是自己来世一遭的使命。</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 今年的灯花真美!”石头对着灯头中间正点着的香说了句。就是这些娟秀美丽的灯花,给予他一些莫名的亲近感。“这次我要保护好它们。”石头又对自己默默说了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起灯啰------”打灯笼的驼背五叔一阵吆喝。</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起灯啰------”石头也对他的两个副手高喊一声。于是,从灯头开始,一节节板灯就腾空升起。一时间,锣鼓声、唢呐声、惊叫声配合着灯板摩擦时发出的“吱吱唧唧”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村庄。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从屋子里出来了,马路就熙熙攘攘了起来:小孩子边拖着长长的鼻涕边“一桥,两桥,三桥……”地数着,但往往由于灯走的太快而重新“一、二、三、四——”地数;新媳妇在奶子被人捏了把后发出几句娇嗔,也惹得身边的张妈李婶跟着往人群里钻;老人则在数了几桥白色的灯后,算了算今年村里过世的人,然后就“吧唧吧唧”地抽着黄烟。</b></h1><h1><br></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五</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秀,咱们去看灯头,快!”</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好,快!”</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两姑娘边喘边在人群里穿梭,月光下,想两尾急于觅食的红鱼。在推推搡搡中,秀隐约感觉的身后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于是就拉着娟子往前窜的更快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好不容易追上了,可由于人太多,两姑娘总不得靠近,只好踮着脚,努力地伸长脖子。</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到了,真好看!”娟子兴奋地说。</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不到!人太多。”秀埋怨道,“他来了吗?”秀弱弱的补了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我也认不出!都长得俊。”娟子既高兴又着急。</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哪里哪里?我也看看。”秀伸长脖子,极尽一切力量把自己往上提。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最后都无济于事。她只好先先吸了口气,然后奋力在原地一跃,像只调皮的青蛙。</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到了吗?”娟子问。</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到了。”</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看到他了吗?”</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没看到。”</b></h1><h1><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两姑娘不免觉得有点泄气。不过,娟子毕竟是老江湖了,她突然转过身来拉着秀就走。</b></h1><h1><br></h1><h1><br></h1><h1><br></h1> <h1><font color="#b04fbb"><b><br></b><b> “去哪里呀,这都没看够!”秀娇嗔道。<br></b><b> “下一站,我们到下一站去等它。”娟子胸有成竹地说。只不过,这个“它”到了另一个人耳里,就很自然地变成了“他”,惹得她不由地耳根发热,心里又充满了更多的希冀。<br></b><b> “下一站是哪?你快算算。”秀调侃道。<br></b><b> “下一站,应该是狮山底,石头的家门口,我们先去蹲点。”娟子狡黠地笑道。<br></b><b> “蹲点?”<br></b><b> “对,就去石头家,这五台灯啊,得先挨家挨户地送灯头,然后才能打旋。<br></b><b> “这样不太好吧?”秀说得有点口是心非。<br></b><b>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早点去,不仅可以占据有利地形,接灯头的时候,还可以趁乱摸点薯片瓜子之类的,边吃边看,岂不惬意。”娟子越说越兴奋。<br></b><b> “真是个老手,呸,不过,这的确是惬意的事,哈哈。”<br></b><b> “那还不快走!”<br></b><b> <br></b><b> 俩姑娘在拥挤的人群中闪躲腾挪,费了好大的劲才钻出了那热闹的包围圈。红红火火的板灯不见了,咣里个叮腾的锣鼓声也慢慢弱了,只偶尔有一两丝,从建筑和人群的缝隙中漏了出来,又在远山的包围圈里徜徉。<br></b><b> 月光下的村庄,静得有点苍凉。机耕道两旁的水杉树,在路面上投下鱼刺骨般斑驳的影子,空旷的田野,有些由于荒芜得太久,神神秘秘地长着一簇簇杂草,高高低低的都有,像一些披头散发的鬼,半截身子埋在泥土中。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发情的野猫的叫声,愈是让人觉得悚然。<br></b><b> 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刚才隐约感觉到的那双幽灵般的眼晴,不由地拽紧了娟子的衣角。娟子也似乎害怕了起来,急中生智地叫秀一起拿出手机,打开音乐,把音量调到最大。两姑娘便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唱了起采。一个如百灵般清脆,一个如黄莺般婉转。原本那阴森可怕的氛围就一下子被打破了,连那些想遮住月光的薄云,都呆呆地静止不动,任由月光朗照。<br></b><b> 俩姑娘唱了一路,月光随了一路。<br></b><b>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石头家门口的拱桥前。“好,唱得好!”突然,从桥头边的老樟树根间闪出一团黑影,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哎呀,妈呀!”娟子被吓得大叫。秀则被吓得忘记了叫,想跑,但腿不听使唤,只好站在原地,木木然丢了魂似的。<br></b><b> “你是谁?”娟子壮着胆问了句。<br></b><b>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对上好歌来。”那黑影说得阴阳怪气。<br></b><b> 娟子听到黑影会说话,便断定对方还是个人,悬着的心倒也放松了些;秀的脸色也好看了些,不过还是拽得娟子紧紧的。<br></b><b> “对歌?你要对什么歌?”娟子向后退了步,秀也跟着动了下。<br></b><b> “听好了。咳咳。”黑影子清了清嗓子,便伊呀呀地唱了起来:<br></b><b> “第一多来是什么多来?<br></b><b> 第二多来是什么多?<br></b><b> 第三多来是什么多来?<br></b><b> 第四多来是什么多?”<br></b><b> 这歌声伴着桥下流水哗哗的声言,沙哑深沉,情深韵长。娟子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那么可怕了,但一时又对不止这歌,只好侧过身来向秀求救。<br></b><b> “这歌呵,倒像是哪里听过的,只是模糊得很,记不清了。”秀急得有点想哭。<br></b><b> “你听过?那你记记,你好好记记。”黑影急切得近乎乞求。他一下子蹿到秀的面前,借着月光端详了一阵。“真像,真像,你再好好记记,好好记记。”<br></b><b> 秀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被这古怪的男</b><b> 人弄得忐忑起来。特别是刚才他看自己的那眼神,分明就是前阵子身后的那幽灵般的眼神。秀本能地往后再退一步,躲在娟子身后,不知所措。<br></b><b> 怎么办?怎么办?娟子也很是着急 。 由于桥面较窄,想要硬闯过去是不可能的,而若是往回跑,又觉得不甘心。<br></b><b> “咚,咚,咚”,正在姑娘俩一筹莫展之际,远处,从打鼓岭方向传来了几阵悠场的钟声,秀突然记起了这首歌好像小时候有人教过,只是记不全了,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试试看了。她拉了拉<br></b><b>娟子的衣角,怯怯地说:“我试试。”<br></b><b> 娟子大喜,但又为了保险起见,她对男人说:“你靠边点,我们对上了你可得放行。”<br></b><b>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男人拍着胸脯说道。<br></b><b> “好一个君子,”娟子觉得好笑,“秀,你就给这位君子唱唱。”秀只好从娟子的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怯怯地唱道:<br></b><b> “第一多来是天上星来,<br></b><b> 第二多来是凡家人,<br></b><b> 第三多来是山中鸟来,<br></b><b> 第四多来是水中鱼。”</b><b><br></b><b><br></b><b><br></b><b> </b></font></h1><div><br></div> <h1><font color="#b04fbb"><b>那黑影听了之后,往边上踉跄了几步,对着桥下的流水悲伤地说:“桃花,桃花,我终于找到会对这首歌的人啦,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哈哈哈。”<br></b><b> 流水哗哗,掩盖男人“桃花,桃花”的声音,姑娘俩只听清楚了几个“哈哈哈”。<br></b><b> “快跑!”娟子趁黑影子“哈哈哈”之际,机智地拽着秀拼命地跑过了桥。<br></b><b> “别,别,别跑,还没对完。”<br></b><b> “何时看到天上星呢?<br></b><b> 何时看到凡家人?<br></b><b> 何时看到山中鸟呢?<br></b><b> 何时看到水中鱼?”<br></b><b> 这声音仍然深情悠扬,但秀她们已经听不清了。</b><b><br></b><b> 六</b><b><br></b><b> 石老根正在精心准备迎接灯头,也更是想看下自己儿子威风的样子。他早早地在香火堂上点了三炷香,烧了点黄裱纸,在大门口朝着正南方虔诚地拜了三拜;然后,毕躬毕敬地从石大娘手上接过果子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八仙桌的中间;又沏了八碗冰糖茶,点了蜡烛,压了五彩布,把 塞了贰佰元钱的红包搁在上面,打了三个拜谒;又在大门口的竹叉上挂了串鞭炮。<br></b><b> 一切准备就绪,石老根如释重负,便坐在火钵桶上叭唧叭唧地抽起黄烟来。</b><b><br></b><b> “到了,到了。”娟子和秀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如同被风暴追逐过的小帆船靠了岸,也像奔饱了一路的小山兔,惊魂甫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br></b><b> “是灯头到了吗?石头呢?”石大娘在里屋切切地问。<br></b><b> “不是,是两丫头片子,”石老根应道,“两位这是……”<br></b><b> “我们是来看灯的。”娟子喘够了,笑嘻嘻地答道。秀却有点忸怩不安。<br></b><b> “哦,这样啊,请随便坐,石头她娘,倒两杯热茶来,拿点炸红薯片来给两丫头尝尝。”<br></b><b> “好咧!”<br></b><b> 一阵推让寒喧后,两姑娘便大大落落地坐了下来喝茶,静等板灯到来。<br></b><b> 烛光摇曳,石老根深吸了口烟,又长长地吞出,借着烟雾还没全散之际,他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起两姑娘来:</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左边的这个体态丰腴,发髻新梳,粉面含笑,身穿粉色呢子大衣,脖子上挂串闪亮发光的金项链;右边的这个身材匀称,扎条乌黑辫子,素面娇羞,清秀可人,虽然穿着厚厚的蓝色羽绒服,但是里面的凹凸有致,还是可以看出个大概。不知为何,石老根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石大娘“丰</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 <b>乳肥臀好生养”的论断,想起今天一早有喜鹊在瓦房顶叫的几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右边的姑娘,乐滋滋得又叭唧叭唧地抽着黄烟。</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姑娘从哪里来?”石老根吸完最后一口,把烟斗往鞋底一敲,有意地找秀搭话。</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我们从打鼓岭下来。”秀弱弱答道。</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打鼓岭?可是打鼓的刘老焖的女儿?”</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正是。”秀还是弱弱地回答。</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不容易啊,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看,像你娘!”石老根把最后三个字说出口后又觉得造次了,惭愧得把脸转向门外。</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也低头不语。</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哦,石大伯,你可知桥头那有一个疯子?吓死人啦。”娟子突然想起这事。</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哦,怎么啦?他呀,是最近从外地来的,专门找年轻姑娘对一首山歌,估计是精神上有问题,你们碰到后最好躲着点。”</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知道了,谢谢。”娟子答道,不过在秀心中,却无端生起了一丝对那黑影的好奇与同情。</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轰,轰,轰,”三声铳响。石老根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到了,到了,这下真来了,报信子响了。孩子他娘,快出来,快来看咱儿子抬灯头的模样。”石老根话是对里屋说,而脸却转向秀这边,一副自豪的样子。石大娘放下手中的家活儿,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嘴里念着“菩萨保佑”。</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石头究竟长成了何等模样?秀脑海里又闪过那赤条条的身影,不禁觉得心头一热,又觉得有点好笑。</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老根走出门外候着,有着灯头过了桥,朝自家的门口走来,就麻利地点了鞭炮,哔哩叭啦一阵响,空气中全是些火药的味道。</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驼背五叔持灯笼率先走了进来,边打拜谒边贺“恭喜发财”,石老根也回拜谒,就招呼后面的灯头进来。石大娘在一旁仔细地瞅:五盏灯都是亮的,五彩布披得好好的,中间的香火也是燃着的,一切都是好兆头。于是她又念了句"菩萨保佑”就随石老根一起招呼大伙坐下喝茶了。</b></font></h1><h1><br></h1> <h1><font color="#b04fbb"><b> 两姑娘终于看上这后生了,看他平平稳稳地把灯头放在八仙桌,看他麻利索落地换了红彩布,看他上了香,添了烛;然后看他双目炯炯,虎背熊腰。看得呀,一个惊叹,一个动情。<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好你的石头,都长这么高了。”娟子不自禁窜到石头跟前,嚷了起来。<br> “你是?”石头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br> “你是?你是个头。连本姑娘都不认识?”娟子佯嗔。<br> “真想不起来,莫怪。”<br> “装,接着装,我可是看着你光屁股长大的呦。”娟子不依不挠。而秀的脑中,又闪过那幅赤条条的白影,还有,还有那好看的笋尖儿。<br> “这……”石头惘然,只好转头的驼背五叔求救。<br> “姑娘,你就饶了他吧,石头前阵子失忆了。”五叔沉沉地说。<br> “失忆!”两姑娘惊叫了起来。<br> “不过,姑娘们如果是石头的旧友,与他说说话也好,或许对他恢复有帮助。”石老根的眼光瞟过娟子,最后落在秀的脸上,讪讪地说了句。<br> “石头,我是秀啊!”这次是秀先开口了,声音有点哭腔。<br> “秀?多好听的名字,可是,咱俩认识吗?”四目相对,但于石头,却无话可说;于秀,却是有许多话,像乱了的丝,又无从道来。<br> “你,你一一你长高了。”秀努力挤出句。</b></font></h1><h1></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说得真好听,谢谢!”石头弯下身子,举好灯头欲行又止。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有点熟,但又无从记起,“你家住哪里?”他又唐突而急切地问了句。 </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打鼓岭,你放牛的地方。”娟子嘻嘻地替秀答道。</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正要追问,五叔却催着要走下一家了,只好挥手作别。<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说时快,那时慢。当石头正抬好灯头跨出门口的这一到,突然,从人群中伸出了一只手,扯了一张灯花就跑了。那烛光就哗哗地从灯鼓的缺口处流出。灯头顿时像受了伤的神兽,一下子神情黯淡了下来。“天收的疯子,该死。”五叔打着灯笼狂追,但终因无条件奔跑而作罢。众人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石老根那自信的心似被雷劈过,竟半晌说不出话来,石大娘干脆哭了起来。而石头,头次遭到这架式,也不知是进还是退了,怔在原地,一筹莫展。</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快,找灯花来补上。”石老根近乎吼道。石大娘止住悲痛,颤颤巍巍地蹩进房间,又颤颤巍巍地拿出张灯花纸和剪刀出来。显然,家里是没有现成的灯花了,只好临时剪了。可是由于心急,手老是打抖,更别说剪灯花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你来!”娟子从石大娘手中接过纸和剪刀,递给了秀。</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不太好吧?”秀看了下石头,发现石头也正看自己,于是又说,“我来试试。”</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该剪个什么呢?”秀问娟子。</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剪你最拿手的呗,就双蝶的那种。”娟子答得有点挑逗。</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我才不呢,剪了也没人看。”秀恹恹道。不过,那剪刀下,一对彩蝶正振翅欲飞。</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娟子笑而不语。</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还不谢谢人家。”娟子从秀手里抢过剪好的灯花,塞到石头手里,诡谲地说。石头这才想起,同了秀的电话号码。</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下次破了,再找你剪。”石头试探性地说。</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最好不要有下次,反正你也记不起,剪那么多有什么用?”秀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不过,还是把号码给了石头。</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们还是跟我看灯去吧,这样就有备无患了。”石头坏坏地笑。</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好咧好咧,太好了。”娟子拍手欢呼,秀也心里暗喜。</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一路上,石头抬着灯头,惦着灯尾;姑娘俩随着灯尾,惦着灯头。</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月光皎洁,灯光绚烂。</b></font></h1><h1><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 两姑娘的心,一个在灯上,一个在灯下。</b><br></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今年的板灯好长啊!”</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娟子,灯头真好看。”</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打旋了,快看灯头被圈住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那怎么出来啊?”</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哈哈,急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有点。”</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瞎操心。”</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真是瞎操心”</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想起那个灯下的人竟然失忆了,突然觉得很落寞。只是自己的思想,却又像眼前这起旋飞舞的板灯一样:杂乱又有序。说杂乱是那些平时不曾有过的想法都一下子在心里乱闯了起来;说有序是这些想法又好像很清晰地围着那个灯头在转。</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如果可以,把那夹在《镜花缘》里的灯花都贴在上面,那该多好看啊。何况,秀说过,她要为一个人剪一辈子的灯花。而这,那个他已是不知道的了。月凉如水,山远楼高。锣鼓喧天,板灯飞舞。秀的心里有点烦躁。</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娟子,咱们回家吧?”秀觉得有点累。</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个死丫头,才刚看得兴起,却又要回家?”娟子头也没回,“赶明儿嫁人了,叫你想看都没得看。”</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觉得自己是有点造次了,也就不再言语。</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抬着灯头被层层的板灯包围着,进退不得,很是着急。好在驼背五叔经验丰富,在一旁不断地用灯笼指引着。那一盏盏灯明晃晃地从他眼前掠过,像一些记忆,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停止于何处?刚才的那两个姑娘,明明看着眼熟,却又难以记起。特别是那对蝴蝶,好像就在他不知何时的梦里飞过。</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下意识地加快步伐,他想早早走出这困境。可是后面的板灯并不给力,依然慢慢地按照节奏在自己的轨道里走着。驼背五叔告诫石头不能心急,灯尾巴不是一下子就能抓住的。而石头心里想抓住的,并不是那慢腾腾的尾巴。 </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他希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回忆。那对飞舞的蝴蝶,那个叫秀的姑娘,一定在他人生的前半段出现过。石头坚信这一点,甚至朦胧觉得自己的后半生也该与这个女孩有所关联。</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一切,应该都是灯头神所赐吧。石头把手中的灯杆握得更紧。他要走出这层层包围,他要快点结束这场活动。他要静一静,想一想。</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五叔看到石头有点累的样子,就叫了个人替下他。石头在人群里转了好久,最终还是找到了娟子和秀。</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我们应该是认识的,不是吗?”石头讪讪地问。</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岂只是认识啊,你穿开叉裤的样子我都看过。”娟子笑道。</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话入到两个人的耳里,一个惊讶,一个羞赧。</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不相信啊?不相信的话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娟子边说边做了个打鼓的手势。</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是? ”石头一脸迷惘。</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打鼓岭啊,你小时放牛的地方,”娟子瞟了一眼秀,坏坏地说,“也是秀的家哦。想不想去呵?”</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就你话多。”秀责怪道。</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这么说,我一定得去趟了。只是……”石头话还没说完。</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我也去。”从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句。</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快跑!是那个癫子。”娟子猛地拉起秀的手跑开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瞪了那癫子一眼,黑乎乎的,怪吓人,也快步追上板灯去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唯留一黑影,怔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板灯,凄怆地唱:</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乘凉看到天上星呐</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看戏看到凡家人</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砍柴看到山中鸟呐</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过渡看到水中鱼”</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月儿圆圆,远山默默,鼓声悠悠。</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 <h1><b><font color="#b04fbb"> 七</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br></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爸,我回来了。”秀弱弱地说。</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嗯!”刘老焖照常坐在门口的桃树下修鼓,头也没抬。</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春日乍暖,桃花初绽。秀第一次觉得父亲的身影与眼前的美景很不谐调。</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爸,你还是进屋去吧,外头有风。”秀边说边准备迈进家门。</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你等等,”刘老闷好像突然记起什么,“那个娟子回去了没?”</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今早搭班车回上饶了。”秀对这个问题吃了一惊,“不关心自家闺女,倒问起别人家的姑娘来了?”秀揶揄道。</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回去就好,都嫁过的人啦,还像没栏的兔子一样乱跑,不是个好东西。”刘老焖边说边用被柴火熏得枯黄的眼光扫了下自家闺女。还好,那鼓鼓的还在,兔子还是自家的兔子。</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你以后少跟她玩一起。”老焖用手试敲了一下鼓,声音闷闷的,像他半夜间歇性的呼噜声。</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就不嘛!”秀娇娇地说了句就回屋了。</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女大不中留。”老焖又用手狠狠地敲了下,声音还是闷闷的。</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哦,爸,你有没有听过这一首歌?”秀进屋后换了件衣服,倚着门,看着满树桃花,随口问了句。也没等老焖回答,就张口唱了起来。秀唱的是昨晚那黑影要她对的歌。</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该死的,谁教你唱的。”刘老焖心头一震,像枯死的木头被啄木鸟啄了一下。桃花灿烂,刘老焖的脑海里忽地蹦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屑子,它们不断地分离、组合,最终拼成一张模糊的脸。是桃花,这娘们,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潜藏在他心里!他以为早忘了,现在看来全是自欺欺人。</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总会溃堤泛滥。老焖的思路情不自禁地随着那张脸往下想。白净的脖子、鼓鼓的乳房、纤细的腰。还有,还有那些巅鸾倒凤的夜晚。</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见鬼,想这些干什么?刘老焖想从坐位上站起来,摆脱这些折磨人的回忆。可是,正欲起身时,蓦地发现自己胯间发热,命根子像锅里的油条,瞬间膨胀,硬化,然后直挺挺地从两腿间穿出,把原本松耷的裤子顶得凸凸的。</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老焖被这突然到来的感觉吓倒了,像碰到一个拖欠了多年的债主,避不开,也还不了,只能这般耗着。</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他抬头偷看了秀一眼,庆幸秀还在看桃花,并没注意到自己的窘态。</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 早晚是别人家的兔子。”老焖的眼光在秀的胸部停了一下,又匆匆闪开,然后,狠狠地敲了下鼓。说来也怪,鼓声一停,原本直挺挺的胯间之物居然瞬间蔫了,软绵绵地垂着,一如既往,像体外的阑尾。</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一切归于平静。</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老焖把他刚才的问题忘了。</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是一个颠子教的。”秀看够了桃花,不紧不慢地把昨天的遭遇说了遍。她突然觉得,那个黑影与眼前的父亲似乎有些相似之处,神神秘秘,落落寡欢。于是,那个黑影就不再那么吓人了。</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好像我娘唱过。”秀试探性地补充了句。</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别跟我提你娘,她早死了。”老焖吼道。用鼓槌敲了敲桃树,桃花零落。</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那,我做饭去了。”秀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可怜,转身走了。</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刘老焖猜秀已经进了厨房,就沉沉地唱了起来:</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第一多来是什么多呐</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第二多来是什么多</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第三多来是什么多呐</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第四多来是什么多……</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然后,泪流满面,像爬满苔藓的岩壁上浊水横流……</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font></b></h1> <h1><font color="#b04fbb"><b>八</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br></b></font></h1><h1><b><font color="#b04fbb"> “老头子,今年的灯怎样?”</font><br><font color="#b04fbb"> </font></b><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蛮好。”</b></h1><h1><font color="#b04fbb"><b> “咱娃灯头抬得好吗?”</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蛮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那两姑娘怎样?”</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 蛮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咱石头配人家可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蛮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老根吐一口烟,“蛮好”一次,在门槛上敲敲烟枪,换上烟叶,又吸一口,吐一口,又“蛮好”一次。</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抽,抽,抽,早玩会抽死。咱娃的事,你也不管一管?”石大娘边从锅里舀猪泔边责怪。</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哎呦,老婆子,这事你还真别急。没听到这几天喜鹊都在家门口叫吗?”石老根得意地说,“灯头神就要显灵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阿弥托佛,菩萨保佑。”石大娘赶紧放下铁勺,把手在围肚里揩了两下,也顾不上分清佛与菩萨,就朝灶头额打了个拜谒。</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我都仔细看了,奶大屁股圆,好生养。我明天就托驼背老五说媒去。刘老焖啊刘老焖,蛮好,蛮好。”石老根说得像醉了酒。</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也不问问你儿子的意思,就蛮好蛮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他懂个啥?这事还得由我们作主。”石老根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枪再往门槛上一敲,那未燃完的烟卷就落了下来。石大娘的心也落了下来。</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四月,桃花落尽,枝头上挂着些很小很小的果子。</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老五啊,过来,抽筒烟,哥与你说个事。”石老根拉住挨家换户卖黄裱纸的驼背五叔,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大通。五叔听得认真严肃,整个人就像一张竖着的拉满了的弓,最后,他用力仰起头,使躯体尽量拉直,最后一扬手,说声“好咧”,像射出了一支不回头的箭。然后,又缩回了原来的样子。石老根叫石大娘放了些米糕薯片在五叔的箩筐里,五叔也抓了把黄裱纸放在老根家的灶头额上。</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没事,包在我身上。”驼背五叔出门时留下一句重重的话。阳光灿烂,五叔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五叔基本上是鼻子贴到石阶爬上打鼓岭的。</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老焖,老焖,这鼓得换换了,净敲出些烂破音。”</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老焖,老焖,你该下去走走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老焖,老焖,你女儿被人家看上了。”</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五叔的话像山上滚落的石子,最后一下砸在老焖的身上。老焖急得像热锅上爆炒的豆子,突然就跳了起来:“你说啥?你说啥?”他转身拿起鼓槌,对着五叔的驼背晃了晃,“哪家混账小子,敢打我家秀的主意?小心我锤平了他。”</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怎么了,逞英雄了?当初怎不强点?还让桃花跟了别人?”五叔是成心要气他。</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老焖一下子像被挤光了泥土的蚯蚓,靠在桃树根上发呆。桃枝晃动,几颗焉了的果子掉了下来,砸在老焖的身上,又滚到了地里。</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你进屋来说。”老焖最终还是投降了。五叔又尽力地伸直自己的背,随老焖进了屋。</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 <h1><b><font color="#b04fbb"><br></font></b></h1><h1><font color="#b04fbb"><b>九</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还是觉得有必要和石头再见一面。六月的黄昏,打鼓岭上风光无限。天气有点躁热,空气里都是草木生长的味道。蟋蟀们的叫声此起彼伏,秀的心里也忐忑不安。</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夕阳落尽的时候石头爬完了最后一个石阶,就完完全全地出现在秀的面前了,像吃饱了草的牛犊,壮壮的,忠厚腼腆。秀的脑海里倏地闪过一段赤条条的身影。也不知那小笋儿长得怎样了,呸呸,怎么可以有这下流的想法?不能想,不能想,可是,又好像是欲罢不能。秀的心里有点乱。</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是你爸妈的意思吧。”秀装着漫不经心地问。</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呢?”石头不答反问,笑嘻嘻地看着秀。秀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明白怎回事,明明是五叔提的亲,明明父亲是不太情愿的,明明自己都还没准备好。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都不好意思与娟子说。石头还是当年的石头吗?自己还是当年的秀吗?这么多年来,秀一直在剪着双蝶灯花,似乎是为了这个人出现,但似乎又不是。童年时的玩笑般的诺言,又怎么能当真。可是,可是这一天,果真一一真来了。秀觉得自己就像干旱多时的农夫,盼望着下雨,可雨真来了,却才发现自己忘了带伞。</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秀的思路全被这场期待已久的雨淋乱了。在与石头对视的瞬间,她恍惚觉得有些不平衡:石头的形象早就刻在她的心里,而对方于自己却一脸漠然。</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你真记不起我了?”秀说得有点想哭,“你好好看看我。”</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很正式地把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看到什么了吗?”</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什么也没看到。除了……”石头故意停顿了一下。</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除了什么……”秀想起那句“除了白得好看的屁股”,又羞又喜。</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除了白得好看的你。哈哈”石头笑得没心没肺。</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谁要你看了,谁要你看了。”秀好像做了一个甜蜜蜜的梦,突然间被人吵醒,不由得真的哭了,“说什么一辈子,说什么谁欠谁。到头来还不是你是你,我是我。”秀拿出随身携带的《镜花缘》,使劲一抖,那夹在里面的灯花就纷纷而落,像折翅的蝶,落得忧怨,落得悲伤。</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石头完全被秀的无缘无故的举止惊呆了。微风起,一羽灯花落到了石头的手上。轻盈,曼妙,在他的手中舞动,在他的心里舞动。石头的脑海里慢慢出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光点,然后又断地汇集,变动,最终拼成了一张清秀的脸。然后,这脸庞从心里飞出,与眼前姑娘的脸慢慢重合。石头干涸的记忆之井里,开始有了一丝清泉,然后,不断地充满,上升,喷发。</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 你是秀,真的是秀。”石头对着整个打鼓岭喊叫。这声音在岭上回旋,久久未落。</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快把你的灯花捡起来。”秀脉脉地说。</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夜幕降临,岭上风光悄然隐去,一些半青半红的桃子在枝头静静待熟。</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b></font></h1>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br></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刘老焖一早起来就有点烦。一是也不知是啥原因,来庙里上香听鼓的人越来越少了,庙里所分的香油钱也越来越少了,家里的米缸也越来越浅了。二是自从石头来过之后,秀好像变了个人,经常会发呆,经常会把红薯稀饭煮糊了。他的心情很糟糕,环顾着家中四壁都有破洞的黄泥墙,如破败的兔笼,不免生出无限的担忧。石头太强壮了,像只小怪兽,有的是力气,这摇摇欲坠的房子,怎能抵挡他的入侵?更何况,自家的兔子好像也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与入侵者里应外合。<br> 他是孤独的守护者。虽然知道自家兔子早晚要跟别人跑掉,但还是很不甘心。他不想让别人不劳而获,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起桃花与其他男人交欢的场景,于是变得十分痛苦起来。现在,这个场景的女主角即将换成了秀,更让他心中充满了仇恨。<br> 关于秀,刘老焖觉得有必要与石头好好谈一谈,至少,他不想败得一塌涂地。<br> “秀,你明天叫石头到庙里找我,我有话对他说。”刘老焖对正在专心剪灯花的女儿说。<br> “找他干嘛?你不会真想这么早就把女儿嫁出去吧?”秀回应道,没有抬头看。<br> 女人真会装,这见了男人就一天到晚没魂的样子,谁看不出?跟她妈的一个样。想到这,老焖苦笑一声,转身欲走。<br> “为什么不在家里说?”秀看到老焖要走,急忙问道。<br> “家里没他的饭,再说,我还怕他把你吃了。”老焖竟恶狠狠地抛了一句话,匆匆地走了,像溃逃的兵。<br> 不一会儿,庙里就传来了急躁的鼓声,秀知道,老焖心里舍不得。鼓声阵阵,秀的心里也有点乱。她与石头通了电话后,就开始靠着门口的桃树,怔怔地看天。天阴阴的,灰云堆积,似乎要下雨。看久了,秀就有点倦了,她然想起那晚在桥头与黑影人没对完的歌:<br> 什么收到山中鸟喂?<br> 什么收到水中鱼?<br> 什么收到天上星喂?<br> 什么收到凡家人?<br> <br> 老鹰收到山中鸟喂,<br> 鸬鹚收到水中鸟,<br> 鸟云收到天上星喂,<br> 阎王收到凡家人……<br> “桃花,桃花――”秀正在苦想下一段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附近沙哑的喊叫。等那人走近,秀认出了正是那个黑影人,顿时害怕了起来,由于抬脚想走进屋去。可是,那人抢先了一步,他一箭步就坐在了门槛上,挡住了秀的门路。<br> “桃花,你是桃花――”那人对着秀大喊,声音无比苍凉。他浑浊着双眼盯着秀的脸,竟然发出一道清晰的光。像猎人寻得了落单的鹿,又像流浪者找到了庇护所。<br> “我不是――”<br> “你一定是,你快说,你就是桃花,求你了。”男人有点想哭。<br> “桃花是我娘,不过她早死了。”秀突然觉得眼前这男人有点可怜。<br> “不,桃花没死,桃花没死,她在这,在这――”男人突然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放在秀的面前。“桃花是你娘,那你就是秀了,我终于找到你了。”男人说得很正经,好像突然间清醒了过来。<br> “这是桃花的骨灰。”男人颤颤抖抖地解开盒子外面的灰布,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盒子。<br> “不,这不可能。”秀吓得不敢看,“爹,我要找我爹――”秀顾不上关门,就朝庙里跑了。<br> 男人重新把盒子包好,挂在桃树上,欲哭无泪。<br> 雨,开始从山那边下过来了……</font></b></h1>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一)<br> 老焖不晓得点了几斗黄烟,一声不吭地听着这个男人的故事:他叫六根,沙溪人,以贩卖沙糖为业。<br> 六根与桃花是在十年前认识的。那年正月,他挑着沙糖到樟村来卖,镇里的喜事都集中在这几天办,所以生意特别的好,他也赚了许多钱。又正赶上板灯节,就准备在镇上逗留几天。然而街面上的旅馆太贵,他就花了几斤沙糖,住在了麻婶家。麻婶其实是五叔的妻子,但因看不惯男人那隆起的驼背,夫妻俩就吵个不停。后来,两人干脆分了居,五叔住在后村里的观音阁里,平时靠卖点香烛纸钱营生;麻婶占了原有的三间瓦房,没什么经济来源,拿五叔的话说,只好靠卖裙里面的两块肉生活。一开始村里还有几个老男人手里提着些南瓜红薯类的出入她的家门,后来,老男人们家眷都警觉起来,加上麻婶的身材面相的确不耐看,慢慢地就门可罗雀起来。还好,镇上经常有些外地的男人到村里贩卖东西,需要地方寄宿和安置货物。麻婶就主动地招呼这些外乡男子到她家住宿,白天替他们看货,晚上陪他们解单身之忧,倒也十分自在。而且,这些外乡男人既然都能够挑担运货,身体大都较为壮实。所以,麻婶每次在路上遇到五叔,都要夸张地骂一句“窝囊废”。日子久了,麻婶倒也出名了,以后只要一有外乡人来,麻婶都来者不拒,一开始还要适当收点钱,后来干脆就拿点货物充当。<br> 六根就是靠几斤沙糖上了麻婶的床的。一开始,黑灯瞎火的,六根也觉得麻婶与自家老婆没什么两样,只是那杀猪般的浪叫声过于夸张,几面泥墙好像都密封不住。麻婶到处说,女人不叫,男人不要,村里的老女人们都恨不得把她全身用针刺成麻花。六根被麻婶折腾了几个晚上,就瘪了,像霜打过的茄子,以致于出门看到女人就害怕。两胯间的小东西居然拼命往里缩,最后只剩下一点肉皮疙瘩。<br> 可是,他后来遇到桃花。<br> 听到这,老焖的眼睛开始放绿,他猛吸了一口黄烟,久久不吐出,最后实在憋不住,猛咳一声:“你给我好好讲。”他希望六根讲详细点,但又怕六根讲得太具体。<br> 秀看了看手机,低声对老焖说:“爸,石头来了。”<br> “叫他滚回去,我家没肉给他吃。”老焖突然间威武了起来。秀于是开始了抽泣。<br> 六根还在回忆。他是在板灯节里遇见桃花的,确实地说,应该是被桃花“碰到”。那天看灯的人较多,前拥后挤的,六根分明感觉到背后被两团软软的东西碰了下,回头一看就呆住了:女人,面若桃花,手捂胸口,朝他讪讪地笑。<br> 这一夜,六根请桃花吃了两碗沙糖水。<br> 这一夜,六根给了麻婶四倍的沙糖。<br> “你不知道啊,桃花的胸不仅大,而且甜。”<br> “你胡说。”<br> “我每次都先在上面涂上沙糖,能不甜?”<br> “畜生,下流。”老焖举起烟头欲打,但被秀给拉住了。<br> “你那手啊,打得来鼓,却摸不来女人。哈哈哈!”六根仿佛在挑衅,先是笑,后来便大哭了起来。<br> “那,我妈呢?这又是怎回事?”秀整了整衣服,指着桃树干上的包裹。<br> 六根边哭边诉。桃花后面跟随了他,四处贩卖沙糖。惹得各村的小伙子都问他,这一对奶子,是用怎么养的?是什么滋味?<br> “我怎么能说,呜呜,我怎么能说?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却变硬了,敷了再多沙糖也没用。”六根说得无比痛苦。后来,他带桃花去了医院,说是乳腺癌晚期。<br> 桃花在病床上教了他一首家乡的歌。<br> 桃花想见见她女儿。<br> 桃花想回家,埋在桃树下。<br> <br> “什么救到天上星喂?<br> 什么救到凡家人?<br> 什么救到山中鸟喂?<br> 什么救到水中鱼?”<br> <br> “月亮救到天上星喂,<br> 草药救到凡家人,<br> 柴木救到山中鸟喂,<br> 石岩救到水中鱼。”<br> 两个老男人,一唱一答。大雨滂沱,秀把那包裹抱在怀中。</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二)<br> 秀把母亲埋在桃树下。<br> 六根随老焖去了打鼓岭庙里,落了发,法号净满。<br> 两个老男子最终和解了,偶尔也会聊一聊桃花,争论一阵关于奶子的味道。<br> 打鼓岭上,秋风渐远,冬霜初降,桃叶落尽。庙里的功德箱空得像废弃多时的酒壶,停满了灰。米缸也快要见底了,住持们慌了,决计在十一月十五日举办个庙会。<br> 驼背五叔到庙里领了两斤烛油,点在观音像前,就开始村里村外的卖黄表纸了。黄表纸上用碳枝歪歪斜斜地写着庙会的消息。<br> 十五日正午,晴,人们像搬食物的蚂蚊,不约而同地在打鼓岭上爬行。<br> 他们打响了鞭炮,<br> 他们点燃了香独,<br> 他们送来了菜和米,……<br> 关键的,功德箱慢慢地满起来了,住持们眯着眼,回忆并憧憬着那些酒香四溢的日子。<br> 老焖家的米缸也满起来了,一个冬天,该是衣食无忧了,剩下的,就是想想桃花和奶子的事了。<br> 这一天,老焖把鼓敲得特别的响,雄壮的声音吸引了好几个寡妇的观看。<br> 傍晚,麻婶最后一个来听鼓。余阳渐落,新月已起。麻婶今天在脸上涂满了粉,一些黑色的斑在下面欲盖弥彰,像刚被剥了外壳的芋头娘。<br> 四下无人,劣质的脂粉味熏得老焖迷了心,昏了头。他像饥饿多时的老鸭公,一振一跃,就把麻婶扑倒在大鼓上。麻婶一开始吓蒙了,挣扎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后,就变得温顺起来。恰到好处时,麻婶正准备开始她的标牌式浪叫,可老焖已鸣金收兵。麻婶张开的嘴像刚准备下蛋的鸡屁股,受到了刺激,一些声音硬生生憋了回去。良久,才挤出一句话:“真是个窝囊废。”老焖已是响过后的炮仗壳,衣冠不整,在凉风中微微发抖。<br> “天收的,你叫我怎么做人?”麻婶开始哭。<br> “老焖强奸我了,老焖强奸我了。”麻婶开始闹。她一手把自己的花裤头完全脱下,在窗口向外尽力挥舞,空气中全是些怪异的味道。<br> 老焖预感到大事不妙,连忙夺过她的裤头,塞进她的嘴里,重新把她按在了大鼓上。麻婶现在只剩下了干瞪眼的份,瞪了一阵子,干脆闭了眼。老焖拨出了花裤头,用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大惊。慌乱中,他拿起身边的鼓槌,狠狠地敲了下去,像乡下办贺汤酒时打麻糍粿。<br> 一声钝响后,麻婶暴起。<br> “你赔我两万块,不然……”麻婶捡起落在地上的花裤头,狠狠地朝老焖扔了过去。老焖本能一闪,裤头触烛而落,留下几滴乳白色的烛油迹。<br> 老焖垂头丧气,像逃课受罚的学生。<br> “写欠条来。”麻婶知道老焖没钱,咆哮道。<br> 老焖点了支木条,烧焦了,歪歪斜斜地写下:某年某月某日,刘老焖借到许贞姑现金两万元整。<br> 麻婶原名许贞姑,全村大概只有五叔一个人知道。只是,五叔从未正式使用过这个好听的名字。<br> 麻婶把欠条塞进胸罩里,看着仍是光着腚子的老焖,又意犹未尽地说:“别忘了,每月十五日下午,我来这里收利息。”<br> 老焖就更垂头丧气了。<br> 麻婶得胜归去,在庙门口碰到一个和尚,似曾相识,于是又多看了一眼。<br> 和尚法号净满,一眼认出了麻婶。<br> 后来,麻婶每月十五日下午躺在大鼓上向老焖要利息。圆月将坠时,净满就会偷偷溜下岭,把从功德箱里分得钱如数地给了麻婶。麻婶也同样把它娴熟地塞在胸罩里,白天走在路上,一颤一颤的,很饱满。<br> 这个冬天,打鼓岭上,风月无争。</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三)<br> <br> 老焖在交了几个月的利息之后,身子就散了架。打鼓岭上传出来的鼓声,也是软绵绵的。<br> 岭上的冬天有点冷,很少有外人来,庙里就显得更清静。可刘老焖静不下来,他敲完鼓回家,躺在床上,想到那两万元的欠条在麻婶的胸罩里塞着,竟惶恐不安起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海绵,好不容易吃喝了点,攒了点气力,可是每到十五日又要被麻婶全部吸干。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让他疲惫不堪。更要命的,在岭下,还有一个小怪兽,绿色的眼一直盯着他家的兔子。<br> 哦,女人,是魔鬼,是兔子。多么痛的领悟!老焖痛得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br> 好不容易有一缕阳光挤裂了屋瓦,照到老焖黝黑的脸上。他微张开眼,看到了大门口秀正背对着他剪灯花,突然间有了个主意。<br> “秀,你真的要跟石头好吗?”<br> “嗯!”<br> “秀,你嫁了后,爹怎么办?”<br> “嗯!”秀显然没想好怎么回答。<br> “秀,年前你叫他上岭一趟,咱们好好说说。<br> “嗯!”秀停了一下,“咱家有肉给人吃啦?”<br> “你就是我的心头肉啊。”老焖有点想哭。<br> 十二月二十九日,大雪。石头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了岭,浑身散着热气,每呼吸一次,就消融了老桃树上的一枝厚雪。秀的心里一片暖。<br> 老焖坐在火桶上,快要把自己烤焦。见了石头,却觉得心里发冷。<br> “你真的要我家闺女?”<br> “嗯!”<br> “多大了?”<br> “年后满二十二了。”<br> “抬过灯头了吗?”<br> “抬过了。”<br> “蛮好,可以取亲了。你爹有没有告诉你这岭上岭下的规矩?”<br> “岭下的自然知道点,岭上的就不懂了。”石头讷讷地答道。<br> “那好,岭下的我就不说,这岭上的,你可听好了。”后面那句话,老焖加强了语气。<br> “爹,这岭上就咱们一家,哪有什么规矩?”秀纳闷地问。<br> “怎没规矩了呢?卖肉过秤,换兔看毛,天经地义。”老焖答得无比悲壮。<br> “那么老爹,这岭上的规矩你好好说说,我回家与我爹也商量商量。”石头答着老焖的话,看着秀的眼。<br> “这第一嘛,你得在岭上敲三年鼓,我老了,敲不动了。三年后,你迎秀去你家。<br> “那你呢?”秀问得想哭。<br> “我嘛,岭上生,岭上死。尘归尘,土归土。”<br> “爸――”秀终于哭了出来。<br> “这使得。”石头答得无比坚定,“那第二呢?……”<br> “第二,”老焖迟顿了下,脑里飘过一张大麻脸,喉咙一紧,“第二,第二就是,就是你得给两万元订金。”老焖终于挤出这句话,坚决而又心虚。说完了,又顿感轻松。<br> “这……”石头惊得说不出话。<br> “爸,这不可以。”秀哭得更响了。<br> “滚进屋去,这是男人的事。”老焖容忍不了,眼睛完全瞪开了,凶巴巴地叫道,“兔子都还没吃到别家的草,就不认自家的窝了。没有两万块,别进我家的门。”<br> 一片寂静。<br> 悲伤之余, 秀突然想起了童年的事。<br> “我来敲三年鼓,你去赚三年钱。你不来,鼓不歇!”秀咬着牙,也狠狠对着两个男人说。<br> 两个男人无语。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br> “你再为我剪三年灯花,三年后,我来桃树前接你。我不来,桃不活。”石头冲出屋外,从桃树上抓了一把雪,大嚼了起来。<br> 老焖关上了大门,怕风雪飘进屋来。<br>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四)<br> 年一过,秀开始想娟子了。<br> “娟,今年回家看灯吗?<br> “娟,你那项链哪买的?<br> “娟,我真要开始学敲鼓了。”后加了三个流泪的表情。秀发了一串微信给娟子。<br> “娟在坐月子,不能玩手机,我代回。”对方抱拳回答。<br> 一路默默跟老焖走向庙里,秀有点失落。<br> “爸,为什么要敲鼓啊?”第一次拿起鼓槌,第一次认真地问。<br> “岭上的鼓,岭下的灯。这祖先传下来的东西,哪有为什么?”老焖先是一愣,接着也似乎思考起来,“大概都是为了祛邪消灾吧。还有,有鼓敲,我们才有饭吃。”老焖伸了个懒腰,觉得很舒服。<br> “那每天都得敲吗?就不能歇几天?”<br> “大概是不能的,你爷爷手上就从没歇过。”<br> “看灯的时候都不能歇?”秀觉得很委屈。<br> “不能。不过――”老焖记起该死的十五日,“十五日你可以在家休息,顺便给你娘烧点纸。”老焖突然觉得腰有点疼。<br> “好吧。”<br> “好的。”<br> “开始。”<br> “开始。”父女两把鼓敲得毫无节奏,但都乐此不彼。<br> “秀,你觉得今年石头赚得到两万块吗?”<br> “应该会吧。怎么了,你急了?”秀有点想笑。<br> “不急,不急,三年呢。只是苦了你了。哎呦,我的腰唉!”老焖真后悔这个“三年”。<br> 秀的鼓敲得越来越好了,打鼓岭上春光一片。<br> 几个年轻点的和尚坐不住了,只要鼓一响,他们就往秀这边跑,咽着口水,默默地念着:佛祖心中留。<br> 净满也偶尔过来,幸灾乐祸地对老焖说:“桃花的奶子被医院切了,又生到秀身上了。”<br> 这句话慢慢传到了岭下。成群的后生来了,后来成群的姑娘也追后生来了。他们在看敲鼓之余,又争着向秀讨要灯花。<br> 打鼓岭上又热闹起来了,老焖开始可以喝几口谷烧酒了,身体也更有气力了。只是每到十五日前后,腰就会隐隐作痛。<br> 老焖有时会呆呆地看着秀敲鼓,他希望那鼓皮是张大麻脸,越敲越破,直至消失。<br> 可秀却不是这样想的,她的脑海里有另一张脸。越敲,越完整,越清晰。<br> 打鼓岭上,秀敲得桃花开,桃花落。</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五)<br> 石头已经在娟子爱人开的家具城里工作半年多了。<br> 石头现在是个家具安装工。<br> 石头是在农历六月的最后一天认识余闲的。<br> 余闲是饶城某电台的主播,她的声音陪伴着很多痴男怨女入眠。<br> 余闲前几天到娟子的爱人那买了套家具,等着用,就联系上了石头。这家具说是买,其实是半送的。娟子的爱人经常在余闲的节目后做广告,时间长了,大家都挺熟的。娟子在喂好小孩奶水之余,也会听听余闲的声音,然后对老公抱怨一番,然后软软入睡。<br> 今天是周末,余闲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等石头上门。<br> “闲,记到请石头吃桃子。”娟子发来微信。<br> 余闲暗笑,傻笑,狡黠地笑。“娟,你故事听多了吧?哈哈哈。”<br> 石头在余闲“哈哈哈”之际站在门口了,浑身是被阳光烤焦了的味道。这味道瞬间闯入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余闲精心喷洒的香水味、窗台上茉莉花的香味、甚至连餐桌上纸巾盒里发出的淡淡的香都纷纷落荒而逃。<br> 余闲觉得她家来了个怪兽。<br> 石头开始了工作。<br> 石头手脚很娴熟。<br> 石头工作结束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冒汗。余闲打开了窗,烤肉的味道慢慢退去,茉莉花的香味又随风而来。淡淡的,很是醉人。<br> “吃个桃子吧,这天热。”余闲顺手把石头的工具包挪了个位置。<br> “这桃子好吃,皮薄汁多,你尝尝。”余闲正坐在石头面前。<br> “ 天气真热。”余闲把衣领口拉低了点。<br> “吃桃子要剥皮。”余闲把桃子剥好了,送到石头的嘴边。<br> 石头的汗更多了。余闲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一股一股地注入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石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高压锅,酌热,膨胀,等待着最后的喷薄而出。<br> 他感觉到余闲的发丝触碰到脸。<br> 他感觉到了余闲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和他的心跳一个节奏。<br> 他看到了余闲的眼睛:迷离深邃,像都市的夜。<br> 这不是女人该有的眼睛,太复杂。这一刻,石头想起了秀。秀的眼神很简洁,如打鼓岭上的清晨,轻描淡写,却情深意重。<br> 石头夺门而逃。余闲剥好的桃子从手中滚落,砸在石头遗落的工具包上,一对红色的蝴蝶便飞了出来。<br> 好美的灯花!<br> 余闲开始构思一个关于灯花的故事。<br> “娟,他没吃桃子。”余闲给娟子回了个微信,转身擦干了地板上的桃汁。</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六)<br> “秀,你家的桃子熟了吗?”石头在微信上问。<br> “爸,咱家的桃子熟了吗?”秀明知故问。老焖刚从庙回来,全身疲软。<br> “桃子成熟时,骨肉分离日。”老焖有气无力地回答。<br> “骨肉分离日,桃子成熟时。我家桃子,比岭下的要熟得晚一点。”秀很忧伤。<br> 石头也很忧伤。他再次站在余闲的门口,准备要回工具包。<br> “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再走?”。余闲指指墙上,把石头迎进了屋。<br> 秀的灯花!红蝶忧伤,翅膀扇动的空隙处,全是苍白的墙。石头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摘下,又小心翼翼地收藏好。<br> “乡下人的东西。”石头讪讪地说。<br> “讲讲嘛,我很好奇。”余闲递上一叠钱,“这算是稿费。”<br> 离两万元的订金又近了点, 石头心动了。<br> 石头讲了一下午。<br> 余闲听了一下午。<br> 她向娟子要了秀的电话,开始编写一个乡村的爱情故事。<br> 农历七月,余闲来到了打鼓岭。她循着悠扬婉转的鼓声,穿过硕果累累的桃林,终于见着了秀。<br> 余闲说,她是娟子的朋友。<br> 秀说:“那你也是我的朋友。”<br> 余闲本想告诉秀,她认识石头,但转尔又取消了这个念头。面对连穿着都简简单单的秀,她不想把问题弄得太复杂。<br> “娟说,你会剪灯花。”<br> “娟说,你要为一个人敲三年鼓。”<br> “娟说,你家的桃子该成熟了。”……<br> 余闲问得很流畅,而秀回答得很支吾。<br> 秀本想告诉余闲,灯花是她娘教剪的。<br> 秀也想告诉余闲,这鼓是替那个人敲的。<br> 秀还想告诉余闲,她娘叫桃花,埋在桃根下。<br> 可秀说不出口。黄昏时分,她摘了几个最好的桃子,让余闲带给娟子。<br> 余闲看了看满树的桃子,个个很厚实,与她上次剥的完全不一样。<br> “明年元宵,与娟子一起来看板灯。”秀与余闲握了个手。<br> “一定。”余闲心中灯影幢幢。</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下山的路上,余闲好像听到有个男人在唱山歌:</font></b></h1><h3><b><font color="#b04fbb"> “第一多来是什么多喂?</font></b></h3><h3><b><font color="#b04fbb"> 第二多来是什么多?</font></b></h3><h3><b><font color="#b04fbb"> 第三多来是什么多喂? </font></b></h3><h3><b><font color="#b04fbb"> 第四多来是什么多?</font></b></h3><h3><b><font color="#b04fbb"> ……</font></b></h3><h3><b><font color="#b04fbb"> 歌声很动情,可余闲却答不上。</font></b></h3><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七)<br></font></b></h1><h1><font color="#b04fbb"><b> 余闲回到饶城后,秀的蝴蝶就大街小巷里翩翩起舞。<br></b></font></h1><h1><font color="#b04fbb"><b> 余闲动情又不失柔婉的声音,侵袭着每一个深夜不眠的窗。每晚十点半,全城都在收听,一个灯与鼓的故事。<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整整讲了一个礼拜,全城感动了一个礼拜。可是,故事毕竟只是故事,讲得多了,就真的成了故去的事,变得可有可无起来。<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不甘心让她好不容易捕捉的红蝴蝶就这样早早谢幕,凭职业敏感,她知道,这里面有很多的文章可做。<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可余闲掌握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需要再深入一步的了解。甚至,有时她希望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只红蝶,只有这样,才能感知到一些有温度的东西。比如说:秀的指尖,石头的臂膀。<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娟,我想再请石头吃桃子。”<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你疯了的?石头只喜欢吃岭上的桃子。”<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没关系,大不了我再去摘一次。”<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真是个沙溪妈,疯子!”娟子一顿乱捶,“你可不能伤到秀。”娟子知道余闲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近乎哀求道。<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放心,我只要故事。他还不是我的菜。”余闲笑得有点色。<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呸,谁能保证你饥不择食。”<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哈哈,怕了?以后不准再叫我沙溪妈。”<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沙溪人。据她娘说,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挑沙糖去乡下卖,被狐狸精吃了,连骨头都没剩。<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她娘又说,乡下的女人坐月子时都爱吃沙糖,所以奶子大,奶水足。<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出门前照了下镜子,苦笑一声。<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马不停蹄地来到秀的家门口,可是,秀与老焖都去庙里了。门虚掩着,没有鸡狗出入。树上的桃子红彤彤的,压弯了枝,有的竟然好像就要落在人的手里。余闲本想伸手去接住几个,但又觉得有点造次。她近距离地端详着,像鉴宝一样认真:这些桃子真的完全不像城里买的水蜜桃。城里的桃子,虽然皮薄汁多,但柔柔软软的,易破,不耐存;而眼前的这些则结实的多。<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城市的桃子属于女人,而这里的则属于男人,余闲的脑海里浮现出石头的形象。<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夕阳渐落,父女俩还是没有回家。为了她的故事,余闲有点着急。她本想给秀打个电话,可是想起娟子的话后又作罢了。<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最后还是不够君子,摘了两个桃子就回城了。她约了石头到她家,并把桃子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城里也有这样的桃子。”看着一旁惊诧的石头,余闲很认真地说。<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可是凭石头再怎么努力,也讲不全他与秀的故事。秀的蝴蝶,比石头的记忆飞得更远。<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余闲有点失落。<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把桃子也带走。”余闲又付了石头点费用。<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石头开始觉得余闲身上的香水味有点好闻。他把所有的积聚算了下,离两万远还差很多。<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石头期待余闲下次约他,即便没有桃子。<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送走了石头后,余闲陷入了沉思:她需要一个更好的方式去讲述这个故事,要更真实,更骟情。<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成为一只红蝴蝶。余闲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张灯花,夹在书上,躺在石头的工具包里,闻着他的汗味,听着他的呼吸。<br></b></font><font color="#b04fbb"><b> 一夜好梦。</b></font></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灯缘(十八)<br> 余闲开始把自己化成红蝶。<br> 余闲邀了石头做客她的直播。<br> 余闲用最美的语言演绎灯与鼓的故事。<br> 整个饶城,在最安静的时候,又开始有了红翅纷飞。<br> 在节目里,余闲让石头称她为“秀”,她的声音软软的,石头的心也软软的。余闲一改平时的平铺直叙,而是换之以融会贯通。<br> 全城的人都听着“秀”的倾诉入梦。<br> 真实的表达逐渐侵蚀了梦里的相思。石头有时觉得,余闲离他很近,秀离他太远。那淡淡的茉莉花香、那近乎神秘的笑、那轻柔的呼吸,一切都很真实。只是,在每次余闲给他发工资的时候,他会感到一股凉意。 而这种凉,总又会被余闲的善解人意瞬间驱散。<br> 石头经常看着余闲的脸,听着“秀”的故事,心慌意乱。<br> 三个月,余闲讲完了三年的约。<br> 三个月,石头积攒了两万元。<br> 年底,饶城落了雪,余闲请石头看了场关于离别的电影。转身时,告诉石头,故事已结束。一串足迹在夜色中消失,最后,万籁俱静。<br> 唯有口袋中的两万元,不是故事。石头咀嚼着漫天的雪,有透心的冷。他觉得自己只像一枚被遗弃的桃核,并非所有人都把它看作艺术品。<br> 只有秀,才会把他珍惜。<br> 只有秀,才会为他等三年。<br> 只有秀,才是伴飞他一生的红蝶。因为秀,在他的童年飞过,在他的梦中飞过。<br> “你不来,鼓不歇。”<br> “我不来,桃不活。”<br> 石头想起打敲岭上最动情的话。</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十九)<br> <br> 年底,阳光很是怀旧。<br> 石头一路踩着岭上的鼓点前行。鼓声由远而近,石头的心却渐渐烦乱起来。路边的桃树叶子落尽,枝头上还有点残雪。<br> 岭上很静,秀却穿得很喜庆:两条红袖灵活地在鼓上飞舞。余音袅袅,屋檐上的冰锥儿慢慢融化,消失。<br> “秀,你真的没停过?”石头幽幽地问。<br> “没有,说好了三年,少一天都不行。”秀用力击了下鼓,算是这一天的结束。<br> “那灯花呢?”<br> “够糊一个灯头了。你家什么时候再抬灯?”<br> 石头本想说两年后,但又怕伤了秀的心,竟一下子回答不出了。<br> 秀见石头不语,也没接着追问了。她让石头讲讲城里的事,石头把在余闲主播室里的话又全讲了一遍。秀听得很柔软,心都似乎要化掉。石头的脑海里,却出现了另一张脸。接着,茉莉花的香,桃子的甜,包括转身的影都全部涌来。他无法抗拒,像误入蜜罐的蚂蚁,惊惶不安,但又不忍离去。石头明明知道,与余闲的相遇,只是故事。但故事里,最动听的话已经说过了,再说一遍,就像冲淡了的蜜,少了许多甜味。<br> “秀,我欠你的太多。”石头像是对秀说,又像是自语。<br> “那你怎么还?”秀的眼里闪现出一个小男孩的身影,赤条条的,两腿间杂着根白笋芽。随后,这身影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强壮。那白笋芽也已破壳而出,傲然矗立。<br> 秀的问题像一阵寒风,吹散了茉莉香。<br> “秀,你讲讲咱们小时候的事。”<br> “小时候,你放牛,牛吃草,草被……”秀想笑。<br> 石头猛然明白,为什么他在余闲那,总觉得故事没讲全。<br> “秀,你家门口的桃树怎样了?”<br> “叶落光了。”<br> “它会死吗?”<br> “不会,我娘护着呢。”<br> “你娘在哪?”<br> “埋在桃根下。”秀淡淡地说。<br> “你爸呢?”石头突想想起一件重要的事。<br> “在家里。”<br> “回家。”石头催促道。<br> 一路上,秀教了石头一首歌。</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br> 正月十五,秀早约了娟子、石头、余闲,高高兴兴地下岭看灯去了。打敲岭上,春风料峭。<br> 从早上开始,老焖的腰就如期隐隐作痛。他把石头给的两万元别在裤裆里,硬梆梆的,想到不久就要成为别人的东西,心也开始隐隐作痛。<br> 毕竟是刚过了新年,麻婶今日显得特精神,脸上堆满了脂肪,一些雀斑像麻糍粿上的黑芝麻,欲坠还留。人都还没到,声音就传了上来:“老焖,老焖,利息准备好了吗?”老焖一听这声音,觉得腰更疼了,一个劲儿地往鼓房的最暗处退缩。<br> 麻婶用被塞的鼓鼓但又不规则的胸部撞开了虚掩的门,看着蜷缩在一旁的老焖,大声斥道:“都是窝囊废!”老焖摸了摸自己的裤档,那硬硬的一叠还在,于是就硬气了起来,狠狠地说:“这是最后一次。”<br> “有钱了?”<br> “嗯。”<br> “有钱就硬起来了?”麻婶瞄着老焖的裤裆说。<br> 老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两万元掏出了来。<br> “真是个窝囊废,掏点东西都这么慢。”麻婶一把夺过老焖手上的硬货,放在鼓边。接着就顺势把老焖按倒在鼓上,三下五除二地剥去了老焖的内外裤,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br> “叫你长点记性。当初老娘……”麻婶边喘边叫。<br> 老焖已像垂死的逃兵,精血与气力正在急剧地从伤口中流出。<br> “现在还你一锤。”麻婶兴起,随手拿起鼓槌在大鼓侧面狠狠一敲。同样一声钝响,老焖一惊一抖,最终弹尽粮绝。<br> 麻婶像未吸饱的水蛭被人硬扯了下来一样,气极败坏,又不断地骂着“窝囊废”。<br> 一阵寒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然后就开始四处肆虐。一股股凉意从老焖的胯间侵入,一直延伸到他的心窝,他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抖了起来。老焖觉得自己就像一堆被人挤揉冲洗百十遍的红薯碎片,所有的营养成份都被榨尽,仅留下一坨毫无用处的残滓。<br> 麻婶在骂骂咧咧中穿好了裤子,拣起那两万块,又塞进了胸罩,又准备招摇而去。不过,当她扒开木门,屋内就亮了些,她看到了老焖惨白的脸,却生出一些好意来。<br> “拿着,用这些钱买几只乌鸡补补身子,剩下的,留着买棺材。”麻婶从胸罩里掏出一把钱甩在老焖的光腚子上。<br> “男人都是窝囊废。”麻婶朝着老焖骂了句,心里又想着晚上的事,晃晃荡荡地下岭去了。<br> 夜幕降临,天更冷了,老焖听到“棺材”二字后,竟想起一个“死”字,不由地害怕了起来。</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一)<br> 月色生冷,岭上一片清凉。 <br> 可岭下却不一样,元宵夜,家家户户都放了爆竹,点了灯笼,空气就温暖了许多。晚饭后,人们都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熙熙攘攘的,等候着板灯的到来。<br> “秀,走快点。”<br> “秀,脚板长钉了吗?”<br> 娟子和余闲不断地催促。秀有时走在石头的前面,有时又落在他的后面,羞羞答答,总觉得有点不自在。<br> “秀,你今天不敲鼓吗?”余闲问道。<br> “每月十五,由我爸敲。”<br> “法定探亲日。”娟子在一旁取笑。<br> “那下午都没听到鼓声啊。”石头提醒到。<br> “大概是累了吧。”秀弱弱地回答,但心里却有点担忧。<br> “没事,没事,肯定是累了。这鼓呵,少敲一两天也没多大关系的。”石头自作主张地安慰道。<br> “不行不行,三年哦,一天都不能少。”娟子幸灾乐酒祸地冲着秀说。<br> “还有还有,‘你不来,鼓不歇。’”余闲揶揄道。<br> “都是尖嘴辣椒,我说不过你们。”秀躲到石头的身后,暗暗思忖着余闲的话的出处。<br> “灯来了,灯来了,――”娟子的尖叫打断了秀的思路。<br> 只见不远处,一条火龙穿梭而来。唢呐声、锣鼓声、喧哗声交织在一起,远处月下的山,山上的月;近处的树下的桥,桥头的树都被震撼了。一切都好像在晃动,白色的月光与红色的灯光交错着,天地成了一个动感舞台。<br> “近了近了,看看今年的灯花。”娟子又有了新的提议。<br> “肯定没你剪得好看。”石头脉脉地对秀说。<br> “剪得好有什么用?关键要看糊在谁家的灯上。”秀回答得若有所失。<br> “明年,又轮到我家抬灯头,我要所有的灯都贴上你的灯花。”石头说得斩钉截铁。<br> “那肯定是全镇最美的灯。”娟子笑道。<br> “都贴双蝶,会不会太单调?”余闲问道。<br> 转眼间灯就过了, 余闲的问题让石头与秀的心里都慌慌的。<br> “第一多来是什么多喂?<br> 第二多来是什么多?……<br> 夜开始安静下来,想到马上要与秀分离,石头觉得有点落寞,不由地唱了起来。<br> 余闲突然回忆起上次来岭上摘桃时好像听过这歌,心中很纳闷。<br> “哎呦,我的脚!”余闲刚一走神,竟踩了个空,摔了一跤。<br> “怎么样?”石头问。<br> “脚崴了,疼。”<br> “能走吗?”秀问。<br> “走不了,疼。”<br> “麻婶家在附近,先扶她去屋里歇下。”娟子提议。<br> 月亮西斜,还好,麻婶的门还开着,像是特意等着他们。娟子给了麻婶一些钱,麻婶就开心地答应让余闲先在她家住一宿。石头送秀和娟子到了娟子的娘家后,也回去休息了。<br> 余闲第一次在陌生人家过夜,感觉特别不自在。不过,她的脚在经麻婶用了些药酒搓揉后,疼痛就缓解了许多。也许是由于走累了,余闲终于顺利进入了梦乡。<br> 可是,好梦不长,半夜,余闲竟被一阵阵浪荡无比的尖叫声吵醒。她忍着疼,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从门缝里循节声望去,麻婶房间的门竟没有关。 余闲看到一个光秃秃的头颅在麻婶赤裸的身上四处滚动……<br> 第二天早上,麻婶看着余闲不断地打哈欠,笑着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余闲大窘。<br>“呦,还脸红了呢。”麻婶笑得更肆意,“这女人那,得全靠男人的精血养着,不然的话,就会老得快。”她用双手托了托肥硕的双胸,坐着余闲身旁开始长篇大论起来。<br> 余闲刚开始觉得恶心,慢慢变得好奇,到后来,竟觉得她说得有点意思。<br> “昨夜那男人是谁?”余闲随便问了句。<br> “沙溪佬,原来是卖沙糖的,现在在岭上做和尚。” <br> “做和尚还玩女人?”<br> “他一个月开一次荤。这样的男人真带劲……”麻婶说得很淫荡。<br> “等等,你说他是沙溪人?卖沙糖的?”余闲突然想起母亲的话,不安地问。<br> 麻婶告诉余闲:<br> 这男人还有个相好叫桃花;<br> 他喜欢在桃花的奶子上涂上沙糖吃;<br> 桃花的奶被沙糖腌久了,变硬了,长癌了,被割了;<br> 桃花死了,男人做了和尚;<br> 桃花的家在打鼓岭上……<br> 麻婶说得很精彩,余闲听得很痛苦。</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二)<br> 秀一大早就赶回了岭上。<br> “爸,你怎么了?”秀看着仍躺在床上的父亲,急切地问道。<br> “冷。”老焖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点。<br> “是冻到了吧?”秀看到老焖在微微发抖,“我去炖碗姜汤给你吃。”<br> “嗯。”<br> 秀很快地弄好了姜汤,喂老焖喝了。老焖也觉得暖和了点,身子也暂时不抖了。<br> “秀,你去敲鼓吧,这鼓不能停。”<br> “嗯。你昨天给我娘烧纸了吗?”<br> “嗯。”老焖勉强地点了点头。<br> 秀走后,老焖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就害怕了起来。<br> “尽早让她嫁了吧。”他自言自语道,眼里都是泪水。<br> 娟子爱人的厂子开工了,娟子和石头中午时分就回了上饶。余闲因为脚痛,加上麻婶的极力挽留,所以又多呆了几天。说也奇怪,在听了几天麻婶的男女故事后,余闲的脚竟然痊愈了。只是一想到那个光头和麻婶那坨白花花的肉,心里就完全不是滋味。<br> 无论如何,她准备再到岭上走一走。<br>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余闲见到了在庙门前亭子里打瞌睡的净满。<br> 余闲轻声走近,仔细端详:没错,就是这颗光头!似光非光的,一些发根零星分布,正要茁壮生长;不干不净的,上面落了些尘埃香灰。<br> “咚咚咚――”大师突然被秀敲的鼓声惊醒。猛一睁眼,发现一妙龄女子站在跟前,马上用油腻的袖口擦干了嘴角的口水。<br> “阿弥陀佛,”大师念得一本正经,“施主有何事?”<br> 余闲顺着光,看清了大师的脸。没错,与记忆中的差别不大,心中不由得思绪翻腾起来,竟不知从何答话。<br> “大师,能否与我开示,讲讲什么是佛。”余闲强忍的情绪,平静地问。<br> “阿弥陀佛,佛嘛,就是大殿的雕像。”大师尴尬地笑了笑,“具体我也讲不清。”<br> “佛有没有情欲?”<br> “这个,大概也是有的吧。”大师环顾左右,“施主请坐。”<br> “听说,大师是沙溪人?”余闲直视着大师的脸。<br> “阿弥陀佛,老衲四海为家。”大师缓缓惊立。<br> “听说,大师破了色戒?”余闲单刀直入地问。<br>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师感忙转身,又多念了几遍“罪过”。</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听说,大师原名叫六根,六根清净的六根?”余闲追问不舍。</font></b></h1><h1><b><font color="#b04fbb"> “六根已死,六根已死。”大师痛苦地说到。<br> “大师,我叫余闲,小名麻雀。大师可否好好看下我?”余闲仰起了头,满眼泪水。<br> “罪过,罪过,施主请自重。”大师旋即走开,逃进庙门。<br> 余闲本想跟进,但两脚却不听使唤,呆呆地立在原地。<br> “咚咚咚――”鼓声又响起,余闲心中充满着忧怨。她随手折下亭子边的一段桃枝,丢在地上。<br> 那桃枝上,粘连着几朵盛开的桃花。</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三)<br> 余闲没有与秀辞别,带着打鼓岭上的阵阵寒意回到了上饶。<br> “娟,打鼓岭上共有几户人家?”<br> “就秀一家啊。”<br> “哪来的那么多桃树?”<br> “秀爸为秀的娘种的。”<br> “秀的娘叫什么名字?”<br> “桃花。”娟子回信道,“怎么了,尽问些别人的事,大主播?”<br> “也不全是别人的,”余闲停顿了会儿,又回道,“我找到我爸了。”附加了一个痛苦的表情。<br> “在哪?”<br> “岭上,做了和尚。”<br> “为啥?”<br> “因为……”余闲不晓得如何回答。<br> “因为一个女人。”余闲最后愤怒地回复。<br> 女人,桃花,奶子,沙糖,秀,石头,灯,红蝶……这些元素现在就像破碎的灯花纸,一张张在余闲的眼前飘晃,乱七八糟地全落在心里。她需要一把火,把它们焚烧个干净!<br> “ 让它们消失,让它们消失!”余闲听到四处魔音响起。<br> “三年之约如何?夫妻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不敌一夕交欢。”余闲想起可怜的母亲,还有大师的光头,还有麻婶的一些话。她呆呆地看着白墙,那里曾经贴过秀的红蝶。不过现在,她觉得那灯花更像红蜘蛛,招人痛恨。<br> 余闲心里生出了一个剿灭红蝶的计划。<br> 四月的一个傍晚,全城的霓虹闪亮。信江河畔,余闲用最柔软的话邀了石头小饮。暖风吹,酒意浓,石头最终被熏醉。<br> 余闲把石头搀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久,房内鼾声如雷。<br> “我怎么了?”石头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别人家的床上。更要命的,自己竟然赤身裸体。他的身旁,侧卧着一个女人,同样的一丝不挂。<br> 是余闲。<br> 石头惊坐而起,余闲也睡眼惺忪地醒来。<br> “这怎么回事?”石头大声问。<br> “你昨晚弄疼我了。”余闲低声应答,“从今天起,我是你的人了。<br> 石头惊恐万分,又不知所措。余闲把身子往石头身上挪了挪,又柔柔地说:“忘了那个三年之约吧。”<br> “不可以,不可以。”石头穿了衣服,夺门而逃。<br> 余闲头发零乱,脸上有浅浅的笑。</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四)<br> 石头明白自己犯了大错,愧疚万分。但是,凭他如何回忆,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犯错的。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br> 然而,自己是的的确确地躺在了余闲的床上。<br> 然而,余闲是的的确确地躺在了自己的身边。<br> “我是你的人了。”余闲的话让他痛苦不已。他想起了秀:童年的秀,敲鼓的秀,剪灯花的秀,笑的秀,哭的秀……每一张秀的脸,都像一张判决书:叛徒、骗子、负心汉……石头感觉到自己被批得体无完肤。<br> 那么,余闲呢?<br> 十字路口,红绿灯不断地切换,石头不知何去何从。<br> “我真真实实的身体,还比不上一句空洞虚无的承诺吗?”余闲发来了信息,附加了一枚鲜红的吻印。石头怔怔地盯着,那吻印不断地放大,再放大,最后竟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好像来吞噬一切。自己的四肢、内脏、心,甚至思想,都正在被它一寸一寸撕咬,吞咽。最后,只剩下一张千创百孔的人皮,上面写满了罪恶,被风吹干,落在桃树枝头,落在了秀的跟前。<br> “秀,原谅我。”<br> 红灯亮,像个指挥灯头打旋的灯笼,石头快速地向马路对面追过去……<br> 红灯灭,地上多了一摊鲜血,几张灯花在随风飘落。<br> 石头被送进了医院抢救。<br> 交警告知了余闲,余闲告知了娟子,娟子告知了秀,秀告知了石老根。<br> 打鼓岭上下,乱成了一团麻。<br> 秀来到医院时,余闲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秀想做点什么,又插不上手,仿佛是多余的。因石头住在监护室,其他人又不得随便进入,秀的内心很忐忑。<br> “这几天不敲鼓吗?”余闲问。<br> “我爸也病了,只好请净满法师帮敲几天。”秀无奈地说。<br> “那鼓一定会敲得很难听。”余闲打趣道。<br> “病人家属来一下。”护士在监护室喊道。<br> 秀正要起身,余闲赶紧按住她说:“这里我熟,你先坐,休息下。”<br> 秀一脸茫然。<br> 余闲出来了,秀问了下情况:还好,但颅内出血,得多观察几天。<br> 医院走廊里人满为患,秀的心里却是空空的: 石头原来头部就受过伤,醒来后会不会又认不到自己?秀越想越害怕。她看了看余闲,余闲今天的装着很忧伤:素面朝天,加上灰色的外套,显得有点疲倦。<br> “闲,你辛苦了。”秀认真地问候。<br> “没事,应该的。”余闲认真地回答。<br> 几天下来,石头渐渐苏醒,当他张开眼的一刹那,看到的却是余闲的身影。秀呢?难道她没来?石头不敢往下想,干脆又痛苦地闭上眼。<br> 石头被转到普通病房,终于见到了秀。秀的双眼红肿,满脸泪痕。<br> “你还好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br> 短暂的沉默。<br> “护士,37床换药水了。”余闲故意把声调拉得很高。这声音传到秀这边,相当的刺耳。秀把一些剪好的灯花塞在石头的枕下,转身欲走。<br> “秀,你等等。”石头拉住了他,“我不来,桃不活。明年,我抬一班灯去岭上接你。”<br> “那我该回去敲豉了。”秀的心里宽慰了许多。<br> “想吃水果吗?我去买几个桃子上来。”余闲很体贴地问石头。<br> “桃子应该还没熟。我只想吃岭上的桃子。”石头说完就闭眼休息了。<br> 余闲脑海里出现了桃花片片,它们不断聚拢,最后竟成了一团火。<br> 秀也就暖暖地回家了。 </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五)<br> 七月,骄阳似火,秀家门前的桃子全被烤红了,一颗一颗灯笼般地挂在枝头,非常的喜庆。<br> 可老焖的病却一天天地严重起来。<br> “秀,把你五叔请上岭来。”老焖有气无力地对秀说。<br> 秀于是请了五叔来。<br> “秀,你去敲鼓吧,我和五叔聊会儿天。”老焖说得很平静。秀于是招呼了下五叔,就去了庙里。<br> “老五,哥托付你件事。”老焖颤颤巍巍地从枕边摸出一个食盐袋,“这里有两千块钱,看在咱们兄弟一场,你帮我在岭下置办一口棺木。我这病,估计是好不了的。”<br> “别瞎说。”五叔望了老焖一眼,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早点买也好,冲冲喜。”于是很郑重地接过了还带着余温的食盐袋。<br> “只是秀……”老焖开始哽咽。<br> “你愁啥?你死有人哭丧,我死有谁来埋?”五叔的背更驼了,眼里老泪纵横,“过一天算一天吧。”<br> 两个男人,哭得好不凄凉。<br> 打鼓岭上的桃子完全成熟时,老焖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br> 秀同样把父亲埋在了桃树下。<br> 岭上今日无人敲鼓。净满大师为老焖做完法事后,看到桃树根下除了老焖与桃花的安葬地外,已无其它空地,心中竟生起了无限悲凉。<br> 石头也从上饶赶回来了。打鼓岭上的一切生物,都在为两个年青人悲伤。<br> “桃子成熟日,骨肉分离时。”秀不停地重复这句话。石头用宽阔的肩膀,支撑着秀摇摇欲坠的躯体。<br> “秀,明天还敲鼓吗?”石头问。<br> “要的,我已失去了父亲,再也不能失去你。”秀哭得很伤心。<br> “除非岭上桃树全……”石头狠狠说道,但那个“死”字却没吐出口。<br> “你明天回上饶吗?”秀轻声地问。<br> “不回。”石头说得斩钉截铁,“不过,改日我还是得去一趟。”石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温柔而神秘的女人的脸,心中又无害怕起来。<br> 石头陪秀在桃树根旁坐了一晚上。<br>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庙里。岭上的鼓又响了起来,秀的眼泪随着鼓槌横飞。石头的眼前,是挥舞摆动的秀;而脑中,又是善解人意的余闲,不禁觉得头昏脑胀起来。<br> “秀,我到佛堂里走走。”<br> “嗯。”<br> 石头心事重重地踱至佛像前,刚好碰到在那念经的净满大师。<br> “大师,我有一事不明。”石头朝佛像拜了拜,转过头问大师。<br> “施主请讲,佛祖会为你开示。”大师眼睛微微一睁,笑着回答。<br> 石头于是讲了那一晚和余闲的事。<br> “我真没有……”石头满脸通红地说。<br> “哈哈,施主多虑了。哪个男人喝醉了酒还能那个?”大师答得很有经验。 <br> “可是……这么说……她为什么……”石头说得语无伦次。<br> “那姑娘叫什么?”大师突然问。<br> “余闲。”<br> “余闲!”大师大惊,眼睛全亮,看到一群麻雀从庙门口飞过。<br> “阿弥托佛,罪过,罪过!”大师的脸抽搐不已。<br> 大师和石头讲了他和桃花的事。<br> 大师说,他有个女儿叫余闲。<br> 大师说,余闲的小名叫麻雀。<br> 大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br> “我们这一代人过得糊里糊涂,希望你们年轻人活得干干净净。阿弥托佛!”大师对石头说,“请你告诉麻雀,放下仇恨,慈悲为怀。”<br> 石头若有所悟。</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六)<br> <br> 石头陪秀在岭上呆了四十九天。<br> 白天,他与秀一起到庙里学打鼓;晚上,他看着秀给他剪灯花。打鼓岭上,秋色宜人。<br> 老焖满七的那天晚上,秀脱下了臂膀上黑色的写着“孝”字的袖章,把它放在纸钱堆里一起烧掉了。<br> 月光清凉,秀想起了以后无爹无娘的日子,不禁抽泣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虽然有儿时的嬉戏,还有为他剪过十年的灯花,还有三年的婚约,但,毕竟他把她忘了十年!更何况,这两年来,聚少离多,彼此又何尝在一起交过心呢?还有,余闲又怎么知道她与石头的故事?余闲在医院的殷勤,又为哪般?<br> 秀的心里好乱。<br> “石头,你坐过来点。”秀觉得石头离她有点远。秀把自己一头长发晾在石头的膝盖上,看着空洞洞的天,不由生起了一丝凉意。<br> “石头,你抱紧我。”秀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温驯而又忧郁。石头的温暖的怀抱让她渐渐平静,她听到了石头的心跳,与白天自己敲鼓的节奏很一致。她看到了月落山头,她听到了叶落森林,她想到了一切都该有个归宿。哪怕那山头,那森林,那归宿自己原本就一无所知,但结局就在那,无论是想,还是不想。像父亲说过的“尘归尘,土归土”,像这岭上不停止的鼓声,没有为什么,只是一个宿命!<br> “石头,你要了我吧。”秀双眼迷离,“这身子给了你,我更踏实点。”秀在月光完全消失时脱下了外套。夜色朦胧,远远近近的山峰忽隐忽现。秀感觉到了石头的身体在不断地升温,膨胀;而自己的身体正像一团沙糖在阳光里不断地变软,融化,最后全消失在黑色的土地里。土地被滋养后,一些竹根就开始拱动。随着白色的笋芽破土而出,不断生长,壮大,秀又好像自己完全被支撑到了空中,虚虚幻幻,飘飘荡荡。<br> “小心着凉。”石头的一句话让秀停止了飘荡。<br> 石头为秀披好外衣。<br> “秀,我三年的鼓还没敲完。”<br> “秀,我要用一班灯来娶你。”<br> “秀,明天我要出门了。”<br> “秀,好好保重身体。”<br> “秀,……”说到身体,石头脑中又浮现出余闲的影子。<br> 石头把秀扶进屋里,讲起了他和余闲的故事。<br> 秀听得痴、羞、怨、恨。<br> 石头又与秀讲了净满大师的开示,秀于是慢慢入睡。</font></b></h1><h3></h3> <h1><b><font color="#b04fbb"> 《灯缘》(二十七)<br> 夜幕降临,街道上川流不息。霓虹灯下,人们尽情地跳着广场舞。汗味、香水味、下水道的味、烧烤味……与音乐声夹杂在一起,一波波冲击着人的所有感官,让人无处可逃。<br> 石头游荡在街头,像受伤的野猫。电丝杆猎枪般林立,让他惶恐万分。墙面上内衣广告上的半裸体的女人,笑得很灿烂,但眼神很诡异。<br> 这分明是余闲的眼。<br> “回家吧!”余闲发来了微信。家?石头的脑海里电影般地放映:父母、秀、余闲的头像交替呈现,像不远处孩子们乘坐的木马,正随着音乐快速旋转。<br> 几分钟后,音乐戛然而止,木马也停了下来,有几个孩子的笑得很开心,但其中还是有一个因没玩够而哭闹不停。“总有停止的时候的。”孩子的母亲大声呵斥。<br> 是啊,总有停止的时候。石头觉得有必要和余闲好好谈谈。<br> “回来就好。”余闲在家门口迎接石头,笑得也很灿烂。<br> 茶几上摆着几个桃子,外表很鲜艳。<br> “这是我让人特意从浙江稍来的,你尝一下,味道应该比岭上的好。”余闲殷勤地说。<br> “现在过了吃桃子的季节了。这靠人工勉强保存的东西,还能好到哪去?”石头冷冷地回答。<br> “你――”余闲停住了刚想剥桃子的手,一副很委屈又很生气的样子。<br> “咱们好好聊聊,小麻雀。”石头一本正经地称呼。<br> “小麻雀?”余闲一怔,手中的桃子滚落。<br> “是的,我见到净满大师了。”石头盯着余闲,说得很认真。<br> “哦,他给你开示了?”余闲弱弱地问。<br> “不,是给你开示了。他让你放下仇恨,慈悲为怀。”石头满眼期待。<br>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余闲的脸一阵抽搐,显得很痛苦,接着又冷笑一声,歇斯底里地喊道:“放下?他可以放下我,放下我娘,为何不放下桃花?慈悲?哼!亲生女儿都不敢认,却帮着假女儿说话,这算哪门子慈悲?”<br> 余闲大声哭了起来。<br> “是的,我是有仇恨,但难道不应该吗?秀的妈勾引了我父亲,我现在来勾引她的男人,这很公平!”<br> “你不要再说了。”面对余闲的哭诉,石头一时不知所措。<br> “我要说,我要说,凭什么秀可以有三年之约,而我呢?十年来,谁关心过我?我天天讲着别人的故事,但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爱情?”余闲哭得更厉害了。<br> “你这不叫爱。是报复,是占有,是毁灭。咱们冷静点,好不好?”石头也提高了嗓门。<br> “对,我是在报复。”余闲停止哭,继而冷笑说,“现在你明白了,那就憎恨我,骂我打我吧。”<br> “放下仇恨,慈悲为怀。咱们还可以是朋友。”<br> “朋友?哈哈哈,朋友?算是怜悯我吗?”余闲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滚。”<br> 余闲狠狠地关上了门,顺手把所有的桃子都抛出门外。那些桃子便在台阶上翻滚而下,留下一条条湿润润的汁痕。<br> 石头追着最后一个桃子下了楼。街上,人已少;空中,月已高。<br> 余闲从窗口看着石头身影走远,消失。然后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吃了两倍量的安眠药。<br> “娟,晚安;一切,晚安。”她给娟子发了条微信后,就安然睡着了……</font></b></h1><h3></h3> <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灯缘》(二十八)</b></p><p><br></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闺女,你还是找个伴一起住吧,这样一个人,孤单单的,让人心疼。”净满大师看着敲鼓间歇的秀,想起了死去的桃花和老焖,满脸慈爱地对秀说。</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秀沉默的无比悲伤。</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深秋的风从破旧的木格子窗里涌了进来,满屋子便都开始瑟瑟发抖。香烛孤独,蜡泪残流。阳光,在山岭的那一边。</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要不,让石头回来?你们早点成亲也好啊。”大师小心翼翼地问道。</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不,说好了三年,一天都不能少。”秀无比坚定地答。不过,一想起那晚自己主动提出让石头要了她的身子的话,秀的心里就乱的很。秀觉得自己就像一颗饱满的桃子,身子里有无限的柔情蜜意等待释放。可七月已过,家门口的桃树连叶都开始纷纷零落了。秀的的确确感觉到了某种失落。</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那么,让麻婶来岭上陪你一阵子,如何?”大师还是那么小心翼翼,“这一个女孩子人家,白天还好,晚上最好有个人陪着。”</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秀难以拒绝大师的好意。何况,大师说得都对。夜晚,夜晚,难熬的夜!孤独,恐惧,思念……还有一些羞于启齿的梦,都让秀疲于应对。</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全由大师安排。”秀回答道。</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麻婶第二天就住进了秀的家里。白天,她去庙里听净满大师念经,看秀敲鼓;晚上,她陪秀聊聊天,看秀剪些灯花。日子,倒过得相安无事。</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一段时间后,秀发现净满大师经常也来她家了。一开始是隔三岔五地夜间来,后来就是不分日夜了。大师与麻婶的故事,已像大师的光头,麻婶的麻子,都明摆着了。秀一开始觉得难为情,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只是麻婶每夜的浪叫声大夸张,老是让秀从好梦中惊醒,躁动一番,又进入了另一个好梦。</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一晚,麻婶对秀说:“姑娘,这女人的身子,就像门口的桃子,总要给了男人,才算熟透。你呀,也该嫁人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秀跟她说了石头的事。“还有一年,石头将用一班灯来迎娶我。”秀羞羞地说。</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一年?那也过不了多久了。可你的嫁妆呢?该死的老焖,苦命的孩子。”麻婶想起那些躺在鼓上的日子,既兴奋,又内疚。只是,还好满脸的麻子,遮挡了她的表情。</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秀指指满屋的灯花,告诉麻婶,她将把它们都糊在石头的灯上,随它下岭,随他娶亲,随她嫁人。</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只是,无父无母,好不心痛。”秀哭了起来。</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阿弥陀佛,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大家也心知肚明,我倒有个意见,不知是否可行?”一旁的大师突然开口。</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大师请讲。”</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同是沦落人,不妨到时让我和麻婶做回你的双亲,圆满了这岭上的好姻缘。”</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你个死秃头,占了我的便宜也算了,还想在这里充长辈?”麻婶筱地站起来,啧啧地骂道。</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我这也就是说说嘛,何说,论关系,咱们倒是可以的。当年桃花……”大师一时语塞,陷入了回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三个人都开始沉默。</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大师想到饱满香甜的奶子,麻婶想到被按在鼓上的老焖,秀想到父母和石头。</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也许有点乱,但总比没有好。”秀想想后,还是答应了。</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从此,秀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b></p><p><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76, 79, 187);"> 打鼓岭上,风和日丽,每个人物,都精神无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灯缘(二十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岁月像这岭上屋后的一股山涧,流动的轻柔缓慢,无声无息。只是偶尔到了低洼的地方,就汇聚成清潭,同样平静,清澈,波澜不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日子,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大师照例白天念经,晚上做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麻婶照例挂着奶子,骂着“窝囊废”,半夜发出毫不克制的浪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秀照例敲鼓,剪灯花,听着麻婶的浪叫入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一切都跟默契,一切都心照不宣,一切都无太多变化。只有门前的桃树,花开叶茂,果实枝繁。春去夏至,打鼓岭上,也开始慢慢闷热了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一日下午,秀午休后,感觉身体沉沉的,不太舒服,于是就让麻婶去庙里委托大师帮忙敲鼓。麻婶斜眼看了一下大门口左侧桃树根下埋老焖的土堆,突然就兴奋了起来,两眼放光,三步并着两步地来到庙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别假正经的。”麻婶几乎是拖着大师到了鼓房,顺手虚掩了木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先敲敲我这面鼓。”麻婶很熟练地躺在鼓面上。大师拿着鼓槌,竟一时不知所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真是窝囊废。”麻婶一个起身,把大师按倒在鼓上,直接就坐了上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麻婶拿起大师手上的鼓槌,有节奏地鼓打着大师身体没挡住的鼓面。恰到好处时,麻婶应着鼓点,大叫一声,酣畅淋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突然,一道白光从门外射了进来,虚掩的门渐次打开。两个女人,站在门口,眼里同样发出白色的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所有白色的光都聚焦在麻婶的脸上。麻婶好不情愿地从大师身上爬了下来,而大师,此时已瘫软成一团剔了骨的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你这小妞,烧香拜神要看对庙,找人偷汉要上对床。这大白天的,到这里来干啥?”麻婶看清了来者是余闲,索性淡定了起来,边整理衣物,也责骂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余闲没有理会,而是径自向还在喘气的大师说:“爸,咱们回家吧。”大师看了看余闲,又看了看另一个女人,大窘,念了句阿弥托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爸?你是?她?……”麻婶惊愕地说不出话。另一个女人,开始骂,开始闹,开始哭,开始无话可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连家都不要,还念什么经?看我劈了这鼓,烧了这庙,你回还是不回?”余闲拿起点着的蜡烛,转身就往庙堂里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使不得呵,闺女。”大师大喊一声,表示投降。“我和你们回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大师换上刚来岭上时穿的衣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大师来到秀家门口,靠着桃树,喁喁而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大师没和麻婶再说一句话,就随余闲母女下山了。一路上,大师都在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第一多来是什么多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第二多来是什么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第三多来是什么多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第四多来是什么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余闲听着这歌,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大师唱得一路凄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大师走后,麻婶整个人就空虚了下来。没过几天,她就辞别了秀,搬回到岭下自家里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半个月亮,爬下坡。明天,依旧会天明。</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三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说来奇怪,老焖与桃花的坟头的桃树,今年异常地枝繁叶茂,果实累累。那一个个熟透了的桃子,像高高挂起的灯笼,给整个打鼓岭带来无限的喜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然而驼背五叔的腰却明明白白地弯得更厉害了,走起路来,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地里钻。每次五叔路过石老根门前,石大娘总要多买点黄裱纸,在给灯头神上香时,默默地祷告:五叔的脑袋,千万不能在今年底钻进土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八月十五,月圆人圆。五叔卖完最后一沓黄裱纸,回到观音阁。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今天觉得自己特别劳累,心里也是空空的,想要忙点啥,又不知道有什么可做。他看了看观世音的塑像,菩萨的脸上有点香灰。五叔努力地直起身子,想要给菩萨擦擦,但是自己的身子就像锈死了的弹簧,稍一拉伸,就会断筋裂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感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孤独。他想到了许贞姑,想到了那满脸的麻子,想到了那对猪尿泡似的奶子。想想,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看可憎;想想,想想,倒渐渐地生出一些好意来。唉,一日夫妻百日恩,五叔长叹一声,观音菩萨面前的烛光摇动了一下,接下来便又陷于清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决定到麻婶那去一趟,哪怕是再次被骂成窝囊废。月色朗朗,脚步踽踽,五叔像夜行的老猫:鼻子嗅着泥土的气息,眼睛却努力向前平视,隆起的背,挡住了月光;弧形的影,遮住了头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麻婶怎么也没想到在中秋的夜晚还有男人敲她的门。自老焖死了,净满大师走了,麻婶的的确确是消停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门开了,是五叔,是那个驼背,是那个窝囊废,麻婶的内心一阵悲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总算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一个有女人的房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动不了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硬撑不起来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要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就在这个晚上“嗯”没了。月亮落到了打鼓岭的桃林里,乡村黑漆漆地一片安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第二天,人们看到麻婶穿戴着白帽黑纱,眼角好像有些泪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在家里死了。”石大娘边纳鞋底,边对正在烧锅的老根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老根吸了口黄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死在家里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老根吐了口黑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五叔是个好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老根把烟杆敲了敲灶台下的挡灰石,一些火星子滚落了下来。老根对着火星子土了口浓痰,“哧”得一声,地上生起了一缕白气,那些火星子就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那咱娃的亲事怎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老根本想再填一口烟,冷不妨石大娘一鞋底拍了过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你个天修的。娃的事,就不管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好,好,好。”老根夺门而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老根逃到麻婶的家门口,一口棺材停放在那儿。老根敲了敲棺材的盖板,发出一些闷闷的回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这棺材太薄了,里面空得很。”老根喃喃自语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老伙计,你走好了。”老根烧了一把黄表纸。那些纸,先是发了一阵光;然后就变了颜色,蜷缩了起来;接着就轻飘飘的,向空中飞去,化着青灰色的云,远了,散了,不见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岭上,鼓声幽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灯缘三十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五叔死后,麻婶的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多年来源源不断按期而至的经血突然不见了,麻婶感觉到自己就像冬季的河床,干涸,孤寂,无人问津。最要命的是,不仅脸上麻子活跃得泛滥成灾,而且,原来引以为豪得胸部,也像漏空了水的木桶,风一吹就发出“空空空”的声音;又像被日子掏空了肉质的老丝瓜,干瘪低垂,粗糙憔悴:它们成了麻婶的累赘。</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冬至。南瓜色的余晖不紧不慢地落在樟村周遭的山上,不经意勾起了人们的某些怀旧情绪。不远不近的打鼓岭上传来的鼓声,又提醒着人们现实生活的苍白单调。麻婶在家门前的三岔路口为五叔烧了些黄表纸——那是五叔生前没卖完的,然后恍恍惚惚地来到观音阁。</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门是木质的,窗也是木质的,青色的苔藓像脸上的斑点一般蔓延。一条黄狗蹲在柴垛边,死皮赖脸地盯着稍远处的另一条花狗,时不时地露出两腿间充满血腥味的生殖器。随着麻婶的吱呀的开门声,那玩意儿也就极不情愿地缩了回去。黄狗甩了甩头,又摇了摇尾,一副欲擒故纵的轻松样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然而,麻婶是沉重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飞蛾,从四面八方抛散过来的蜘蛛网,一下子就把她拖进了房门内。几线阳光从瓦缝里漏下来,投影在地面上,形成了几个小圆圈,像诡异的蝙蝠的眼睛。观音像也是木质的,一些灰尘模糊了她本来慈祥的脸。脸上有些横七竖八或深或浅的沟痕,那也许是老鼠蟑螂留下的。观音脸上多了些皱纹,苍老了许多,或明或暗中,像一具陈旧的干尸。烛台倒了,香炉的灰泼洒在一地。麻婶划了根火柴,点燃了残留的半根蜡烛,整个观音阁就有了宗教般的色彩。</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福贵,我来看你了。”麻婶的声调有点哭腔。福贵是五叔的名字,但这两个字眼,在他生前默默无闻,死后被刻在墓碑上,也是默默无闻。如今被麻婶正儿八经地称呼了出来,烛光摇曳,微红微红的,跟当初拜堂时的一个样的微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麻婶打开观音堂的侧门,那是五叔睡觉的房间——最简单,也最神秘。简单是因为一床而已,神秘是那张床过于陌生。单薄的被子还保留着隆起的形状,被面上有些暗黄的污迹,一圈圈的,是老鼠的尿,还是其他?麻婶不敢揣测。她想起五叔临死前那天晚上疲软的样子,突然有了一阵负罪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麻婶挪了挪破棉絮做的枕头,生硬冰冷的枕头!枕头下面有一个用黄表纸折成的信封:封面上写着“许贞姑”三个字,歪歪斜斜的,不过麻婶却觉得很好看。里面有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虽然大小长短不一,但都被枕头压得平平整整的。“这天修的驼子,这天修的窝囊废!”麻婶终于哭了出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退出房间,锁了大门,麻婶把钥匙塞进宽松的胸罩里。那条黄狗看到麻婶即将离去,又开始死皮赖脸起来,血腥的生殖器又逐渐伸展出来。麻婶总觉得它是在向自己挑战,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了过去。黄狗狂吠一声,落荒而逃。不远处的花狗,无比失落,也怏怏离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麻婶本想到打鼓岭上再走走,然而此时却传来了阵阵暮鼓声。六根、净满,老焖、窝囊废,桃花和秀,麻婶不敢再想。</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麻婶原路返回,隐隐约约中,她听到一些似曾相识的歌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第一多来是什么多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第二多来是什么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第三多来是什么多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第四多来是什么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灯缘(三十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年底了,娟子似乎有点等不及了。她想看看秀,那孤独的秀,那即将成为新娘的秀。她相信石头,也相信秀,更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娟子觉得自己必须忙碌起来,为秀,为打鼓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说实话,有些时候,娟子是迷茫的:如果秀出嫁了,那打鼓岭上,还有鼓声吗?没有了鼓声,还能叫打鼓岭吗?这些问题很现实,也很深奥,娟子想了好一阵子,终不得解,后来,也就不去想它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可是,对秀的思念,却是无法抗拒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娟子是午饭后来到岭上的。从柏油路到水泥路到沙子路到黄泥路,娟子仍然像不知疲倦的鸟。高高兴兴的,好像即将出嫁的是自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岭上风光依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青椒色的云柔柔地铺在更远的山上,不知名的鸟儿时远时近时高时底地飞。冬天是个忙碌的季节,而山路两边偶尔长出的一些白芦苇——像雪花一样的白——笔直笔直的,坚守着一些秘密。可是,芦花却像一个个热情的媒婆,一不小心就说露了嘴,然后尴尬地离开,只剩下光秃秃的苇杆子,像笔一样,在天空里写着浪漫的故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秀很高兴。她盯着娟子脖子上闪闪发光的金项链,欲言又止。她觉得那项链挂在娟子的身上,特别的好看,她不是想占有,而是想拥有。娟子却盯着秀鼓鼓的胸脯,开了个色色的玩笑。秀的脸上就桃花盛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秀拿出一些最近剪的灯花,两个姑娘开始慢慢地比对,挑选。娟子想象着有一班五谷灯,热热闹闹的,出现在打鼓岭上;秀也想象着有一班板龙灯,欢欢喜喜的,围绕在打鼓岭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娟子送了秀一条与她自己脖子上同款的项链,秀接过项链,想直接挂在自己脖子上,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张灯花只把它包好,放在外衣内侧的口袋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秀教了娟子一下午的歌。那些灯花,在歌声中翩翩起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秀,你拿什么送个石头啊?”娟子很认真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我吗?我啊。”秀貌似很随意地回答。她拿出手机,照了照镜子,脸上一开始露出点羞涩,接着又有点忧伤。</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你说,年前他会来吗?”秀小心翼翼地问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他?哪个他?我可不知道。”娟子咯咯地笑起来。秀顺手拿起剪刀,做了个凶狠的动作。然后,也咯咯地笑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娟,跟我去打下鼓吧。”秀没征得娟子的同意,拉着她就走出了家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两姑娘来到寺庙里。秀推开厚厚的大门,秀点亮粗粗的大烛,秀敲响沉沉的大鼓。娟子只是傻傻地跟着,没有说一句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余闲嫁人了。”在秀关门回家的时候,娟子轻轻说了一句。秀正在上锁,手颤了一下,不小心把钥匙掉在地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哦。”秀弯下腰,拍了拍鞋面上的泥巴,顺便捡起了钥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她嫁的很好。”娟子继续絮絮叨叨,“老公是她的领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哦。”秀终于锁上了门。转身,拉着娟子往回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石头年前会来的。”临睡前,两姑娘不约而同地说了句同样的话。</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灯缘(三十三)</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天冷,微雪。年底的打鼓岭,安静的像冬眠的银环蛇。有些路段完全被雪覆盖了,白得毫无杂念;有些路段由于有树遮住,仍然裸露出黄里带黑的泥土,沧桑得很。</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石头像觅食的兽,步履蹒跚又义无反顾。频频的鼓声,如同魔力无比的咒语,他昂着头,奔赴一场三年的约。</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秀穿着浅灰色的外套,像温顺的鸽子,早早地在屋檐下守候。她手里拿着一张双蝶灯花,红红艳艳的,风一过就有翅膀扇动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石头是随着岭上的台阶逐级出现的,发梢上落着些雪,一根一根竖立着,像豪猪的刺。石头拾级而上,秀款款而迎。这一刻,飞鸟归林,蝶舞旷野。</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石头双手抱住秀的两腋,疯狂地旋转。秀闭着眼,双脚离开了地面,旋转,旋转,天地渐渐合为成一体。</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岭上走走?”秀稍作休整,柔柔地问道。两个人又顺岭而下,不久就到了中间路段。这一段路面较窄,路的外侧凸起一块平整的大石板,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路前端的内侧有一块稍大的空地,一头老黄牛横立在那里,挡住了去向。</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黄牛看到石头走近,好像认得他,微微抬起头,一股股热气从鼻腔里喷出来,周遭就成了一个迷离的舞台。</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秀突然有所感悟。调皮地对石头说:“你闭上眼,我要尿尿。”说罢就走到黄牛的一侧,让牛身挡住自己的部分身体。</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不许偷看。”秀的头从牛身的上部探出来,而她的脚部却从牛的腿间空隙露了出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不久传出一阵白雪融化的声音,黄牛转过身子,贪婪地舔食着秀刚才蹲过的路面上的积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你偷看了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没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真的没看?”秀若有所失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真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那你是傻的。”秀有点生气,“真没吗?”她还是不甘心地问。</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看了。”石头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看到什么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雪白的屁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还有呢?”秀紧追不舍。</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没有了。”石头坦白从宽。</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许久。</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我妈说过,一个女人,如果身子给人看了,就要嫁给对方。”秀说得无比认真。</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哈哈,等等,现在你闭上眼睛。”石头也说得无比认真。秀又像温顺得鸽子,双眼微闭。</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一阵细细簌簌得声音后。“睁眼,请看。”石头大声地喊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雪比先前大了些,石头赤身裸体地站在那块大石板上,正面对着秀。雪花落在他健壮得身躯上,稍作停留,又滚落到地面。石头像一个攻城凯旋的白袍战将,每一块肌肉都长满了力量。秀呆呆地欣赏着,如痴如醉。坚毅无比的眼神,微微泛红的皮肤,粗犷而又精致。那笔直粗壮的两只腿,像两棵挺拔的椿树。而在两棵树枝交叉的地方,好像盘着一条冬眠将醒蠢蠢欲动的毒蛇。三角形的头部,胀鼓鼓的,此刻正在磨牙吞津。突然,一滴雪水从石头的鼻尖上落下来,正好滴在那蛇身上,蛇受到了刺激,“霍”的一声,一下子伸长了身子,吐着信子,瞄准秀站立的方向,直扑了过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秀大吃一惊,缓了缓神,直觉得心头发热。她自觉地又闭上眼,等待着毒蛇咬破她的胸口,把所有的毒液都注入到她的体内,然后安安静静地睡过去,安安静静地融化成雪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看到了吗?”</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看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那你唱首歌给我听。”</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秀于是就唱起了那首《四打四开》,石头在大石板上迎风狂舞。</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雪花四溅,山摇岭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秀把红蝶放飞在风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归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灯缘(三十四)</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年后。</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整个樟村镇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人们迫不及待地喝酒,打麻将,放烟花。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混着酒和硫磺的味道,院子里充斥着吆喝声。元宵节前的樟村,是毫无理性的。天伦之乐,男女之欢,此时都不用遮遮掩掩。你可以看到醉酒的老人站在操场上骂儿咒女,也可以在野猫出没的草垛上听到偷情做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一切都是混乱的。然后,全镇人民就会把注意力投到一件事上去——一年一度的板灯节,在正月十五的晚上就要隆重举行了。可以说,在樟村,在正月,没有什么比板灯更严肃更集中的话题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今年的元宵,又比以往热闹有趣得多。那是因为,有一班板灯要上打鼓岭了。这是天大的事。晚上,喝酒的,打牌的,偷情的,在忙完各自的事后,就会从每个角落里走出来,汇集在一起,向着那锣鸣鼓响、灯火通明的地方奔赴过去。人们像沟渠里的泥鳅,顺着水流,由疏散走向密集,由个体融入集体,最后汇成人头攒动的海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石头抬着灯头,胸前别着一个大团的红绸做的花,后面的每条灯板上,都贴着大红大红的繁体的“喜”字。人声鼎沸,锣鼓震天,整整条打鼓岭被灯火映照的红彤彤的,从高处看下来,像一条飞舞的赤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秀是今天的新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天上是满月,地上有薄薄的雾气,秀长发红衣,仙女一般坐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那赤龙飞舞,不断逼近。秀愿意自己被月光揉成一颗透明的珠子,等那赤龙将自己衔含在嘴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喧闹过后,天地只剩一对新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秀把所有的灯花都贴到了灯头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石头抬着灯头,秀拉着石头的衣角一起来到打鼓的庙堂。硕大的鼓,平放在地面上,像供新人专用的园床。石头放下灯头,顺势躺在了鼓面上。秀也坐在鼓的边沿,偎依着石头,似睡未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秀好像的确做了个梦,在梦中,石头的身躯在红红的烛光映照下,化着凹凸起伏横亘迤逦的山脉。在那最近的山坳处,有一颗白头竹笋,破壳而出,节节拔高。秀把那棵竹笋搂在怀里,甜甜地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