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篇:谷垟,那些人和事(二)

土匪

<h3>一 那个打糖人</h3><h3> </h3><h3> 光阴,悄无声息的前行着,欢笑亦或忧伤终无法挽留它的脚步。生命里,曾经的那个打糖人,是心底温存的记忆,那般清晰,深刻……</h3><h3> “破布末.猪头骨,鸡毛鸡肫皮,兑糖儿吃啰……”这样铿锵抑扬的吆喝声,伴随着“当当当”的铁片声,在谷垟的打谷场不知吆喝了多少年。那个拖着长音调调的打糖人却刻画在每个谷垟孩子的脑海里。他的担子还没放下来,身边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打糖人赶忙大喊:“别急,别急,糖儿多着呢,快回家找东西来兑换!”于是我们立刻四散开来飞窜回家,在家里的各个犄角旮旯里,急速地翻找平时积攒的鸡毛鸭毛、破铜烂铁、烂拖鞋等物,兴奋的从不同的方向朝打糖人涌来。看着一个个垂涎欲滴的馋相,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表情,打糖人利索地拿出一把小铁锤和一个光亮的刀片,然后用刀片在那个硬硬软软的洒着芝麻的米黄色的麦芽糖上轻轻敲击一两下,磕出一两块薄薄的糖儿来。嘴馋的不管多少拿来就吃,精灵一点的会嫌少,一个劲地和他纠缠,“再给点,再给点。”打糖人经不住讨要,便会很吝啬地再加一点点。但也有因吃不到麦芽糖而哭闹的,比如我的小堂妹盈盈。看见糖儿她就流两行绿鼻涕,鼻涕快流到嘴上了,才不慌不忙“嗤遛”一下吸回去,然后用袖子蹭蹭。嘴巴里还哭喊着:“我要吃糖儿,我要吃糖儿,可找不到废东西来换糖”。就拉着糖担子一直哭着,打糖人挑起的扁担又放下了,拿起小铁锤在糖饼上敲了一块给她。她稍稍犹豫就接过糖,冲着打糖人破涕而笑,只要吃到了糖儿就开心得不得了。到了家门口舔着手指头,还回头看着打糖人渐行渐远的背影。</h3><h3> 常常静静地坐在窗前,遥想童年。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童年里的那个打糖人,他那身朴素的打扮、他的麦芽糖是那么香甜。如今谷垟的打谷场上再也看不到打糖人了,但是这份记忆里的香味永远存留于我们的心中,难以忘怀……</h3> <h3>二 那个叫大舌超的人</h3><h3><br /></h3><h3> 大舌超本名李正超,弟兄三个他为大,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伴。两个弟弟都相继成家立业,按说作为长子,找个媳妇不该成问题,可他就光棍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从部队当兵退伍回家,村里有人为他说过几桩媒。人家不是嫌他家徒四壁;就是嫌他说话过于结巴,唠叨半天也放不出个屁来;后来干脆都叫他大舌超。时间一长,热心的人心渐渐凉了,他自己的心也渐渐冷了。孤身一人,自己吃饱了,一家子不饿。</h3><h3> 村里的女人们都说大舌超是个坏人,坏就坏在他的嘴巴上,由于是个老光棍本来名声就不好,却偏偏爱争辩。尤其在人多聚一起喝酒,大伙笑话他是老处男时,他红着脸争辩自己和村里的某某媳妇,或者隔壁村的那些大姑大婶也有一腿,还添加些暧昧的荤话,以至于传开时已经来不及了,为此还被中伤的那几家汉子轻轻的揍过几次。大伙也知道他的毛病,于是也就一笑而过。</h3><h3> 除此毛病之外,大舌超其实是个老好人,一辈子也没得罪过人,打小远远的遇见他,脸上总挂着微微的笑容,乐呵呵的。和村里人处的也算融洽,不仅如此,谁家要是有点活计需要帮忙的,只要找到他,没第二句话,他准会放下自己手边的活,马上跟你走。几十年间,在村里辗转过几处落脚的地儿, 最终住在后半屋一处破落的柴房里,开着个小卖部,简单的卖些瓜子零食与生活用品,过一个人的日子倒也平静。他也蛮有心计,买了几副牌九和麻将在家里摆着,农忙过后,他也厚着脸皮出来拉些人去他家玩,大伙也乐得在他家小赌几把过过瘾,赢钱的人开心之余随手打赏些钱于他,让他添置些酒菜一起吃酒,他也能增加些收入。有了几个闲钱之后,他也请隔壁邻居去他家喝个小酒讲讲死白,感叹自己一生孤苦无依,总算有32个儿子(牌九一共32张)养着他。</h3><h3> 转眼间大舌超都去世十几年了,有次我路过他生前住过的地方,只见老柴房荒草萋萋,院墙沦陷坍塌。屋里的灶台也隐约只剩一堆灰烬和烂砖,却已不见了当年的桌子与牌九。大门也是锁着,锁上锈迹斑斑……</h3><h3> </h3> <h3>三 水牛 糖蔗顶 小屁孩</h3><h3><br /></h3><h3> 老家谷垟处于万全水乡,有着千倾良田,主要农作物是种植水稻,自然离不开牛的耕作。在我小时候生产大队就养了2条水牛,为确保水牛饲养,将水牛交给德高望重且有经验的阿杰公管理饲养。生产队在我家屋后不远的地方还专门修了一个大大的牛圈,所以幼小的我很早就接触了水牛。都说早晨有露水的青草,牛吃了才肥。记忆中,阿杰公经常踏着晨露,慢条斯理地赶着牛向河边的水草地走去,后面总跟着几个小屁孩,无他,只为了能爬上牛背,当一回骑牛英雄。当水牛安静的啃着草,阿杰公赖不过我们的恳求,便轮流着把我们挨个托上牛背玩一回,耍一下威风。当我心慌慌的爬上牛背,水牛缓缓的起身,稳稳地走向小河深处,暖暖的河水慢悠悠地在我身旁淌过,感觉自己在云里雾里一般,晕晕的,不一会便游到了对岸,一会儿随着阿杰公的吆喝声又游了回来。兴奋之余,我跑出摘了满框的青草往它的嘴巴里塞,并抱住它的头,轻轻的抚摸着它的脖子,水牛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友爱,不停的用头蹭着我的脸。</h3><h3> 快过冬的季节,青草枯萎,生产队为了增加水牛的营养,从阁巷海涂里采购了许多船的糖蔗顶,改善水牛的伙食(糖蔗中间部分送糖厂加工了,剩下的糖蔗顶給牛吃)。看着那一捆捆糖蔗顶被大人们往曹门的仓库里搬,霎那间,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眼睛亮了,在那个物质极缺的年代,这些糖蔗顶是我们致命的诱惑!当阿杰公锁上曹门要离开时,还刻意用严厉的眼光凶着我们:都给老子滚犊子去,谁敢打糖蔗顶的注意,别怪我扯了你们的蛋蛋。害怕之余,我们留了一地的口水不得不离开了。就在那个夜晚,谷垟所有的小屁孩史无前例的团结在了一起,开了个重大的会议,议程“如何偷吃糖蔗顶”。曹门的钥匙被阿杰公宝贝一样保管着,不可能拿到手了,而且白天黑夜阿杰公都看守着。唯一的机会就是曹门仓库的上方有个小天窗,离地有2.5米高,得3个小孩采用搭人梯的方法连接在一起才能爬得进去,还得3个小孩在外面等着接龙下来,时间不能超过半个小时。因为阿杰公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咪点小酒,不会超过30分钟,难度类似于今天的拓展逃生墙。只要有理想,任何难题也无法阻挡一群男孩的贪吃渴望。为了能吃到甘甜的糖蔗顶,我们这帮小屁孩足足在大屋的围墙上自觉的训练了半个月,才完成了一系列翻墙的动作。那些日子里大人们都在纳闷,这群娃究竟在闹腾啥,每天在高墙上翻来覆去的爬来爬去,上上下下闹个不停,也不打架吵闹了,还整天嘻嘻哈哈的腻在一起。问自家的小孩,个个都不吭声,我也被父亲问过,可不敢出卖大伙,谁泄露半个字,那可是和整村的小孩作对,就无法在谷垟生存了。半个月后,在阿杰公吃晚饭喝点小酒的空档里,我们终于顺利的爬进了仓库,偷到了第一株糖蔗顶,有了第一株,就有了第二,第三……在偷了一个星期后,阿杰公从仓库前面地上的糖蔗渣发现了苗头,再进去细数糖蔗顶的摆放捆数,终于暴露了“偷盗事件”。于是召集生产队开大会,严厉批判了这次事件,还让我们这些小屁孩示范了偷盗的整个动作过程,让他们惊讶的目瞪口呆。尤其是阿杰公指着我们的头,手颤抖了良久……说不出半句话。回家后各家小孩都被大人揍个半死,从此再也不敢打糖蔗顶的注意了。时光如梭,岁月无言,静下来的心,这些片段都是我人生中一道至美的风景。</h3><h3> 当我们渐渐的长大,水牛终于慢慢的老去,最后病倒了。几天都不吃东西,躺在牛栏里,一动不动,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那里曾经留下它许许多多耕作的脚印,它留恋着这片土地……阿杰公整天整天的陪着它,它依偎着阿杰公是止不住的颤抖,喘着粗气,泪水不住的流淌…,老水牛最终还是走了!岁月流逝,谷垟的老水牛早已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但我却依然记着这样的画面:水牛缓慢走着,牛背上夹着孩子们的笑声,还有牛的哞叫声,飘荡出老远,将寂静的田野装扮得格外热闹生动。</h3><h3> 回望夕阳下的谷垟,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忧愁,所以,我喜欢用文字的慈悲,记载那些匆匆走过的童年,那些生命中小小的插曲与感动,都是谷垟赋予的最美。</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