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的挣扎

悠悠岁月

<h1> <b> 一个“黑二代”的平凡的世界</b>(连载1.1—1.2)</h1><div><b> 悠悠岁月</b></div><h3><b> 第 1 章 童年的挣扎</b></h3><h3><b> 1.1沂河岸边胆小的男孩</b></h3><div><b> </b> 中国的鲁南地区有一个不大但却小有名气的城市——临沂,临沂城东临一条宽阔的大河——沂河。我的家乡就在沂河东岸,一个叫杨庄的大村子。这一段的沂河也许是最宽的一段,隔河相望就是古老的临沂城。虽说临沂以沂蒙山区著称,可是我的家乡方圆几十里都是一马平川,除了村东三、四里以外有个叫做沭埠岭的小土岭(现已被消失),村南约二里外,靠河边有个叫做“小皇山”的小岭(现为公园)。小时候,下湖(这儿把田野叫做“湖”,尽管没有水,下地说成“下湖”,也许古代田野里水很多吧?)割草放羊,看见东边远处蓝色的苍马山和西边的二龙山,觉得很神秘。家乡的自然条件非常好,因此村子也大,人口多。</div><div><b><br></b></div> <h5> (村子西边的大沂河)</h5><div> 很奇怪的是,这个名为杨庄的村子里,却没有一户姓杨的。村子由两条主要街道组成:南边的一条街叫做“前街”,北边的则叫“后街”。两条街道的最西端就是河堤(现在为滨河东路),河堤那边就是宽阔的沂河。村民们有的沿街居住,有的住在两边的巷子里,这些巷子高低不平、或宽或窄、七拐八拐。从西往东延伸500米左右,就是老村的东头了,村东是一个从后街延伸到前街的池塘,叫做“东大汪”,不知道这个大汪是怎么形成的。再向东,就叫“庄外”(也叫“东场”,因为过去各家的打谷场都在那儿)了,原先是没有人家住的,后来,有几户人家在那儿盖了房子。再向东,主要就是农田了,一直延续到沭埠岭村附近。村子北侧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小张庄,南面不远处是一个比小张庄大一些的村子——巩村。</div><div><br></div> <h5> &nbsp;(村子后街,西头紧靠河堤。一条百年大街,记载着多少故事。大路古已有之,不过弯曲低洼,近年重修,房子都是1990年代后重建的,过去都是土坯草房。拍摄于2010年拆迁改造前夕。)</h5><h3> 我出生于村子后街东头一个有着姐弟七个的大家庭,我连大姐、二姐什么时候出嫁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总共不到80平米的几间土坯草房里,还住着祖父母,二姑奶奶,所以非常拥挤。这几间房子包括堂屋三间,东屋(门向西开)两间,带过道的南偏房一间。房子比较低矮(还不算村里最低矮的),墙都是土打的,屋顶是麦草的,堂屋的屋头上和屋檐有几行小泥瓦,屋头的泥瓦上还雕刻有龙的造型。而偏房(一间没有门的做伙房)和过道屋顶都是全草的。也许村东头的人最穷,所以房子基本都是这样,更差的房子是整座房子连一块砖瓦都没有的,没有木门,只是用高粱秸或玉米秸编个东西挡住。村子的中部有几家曾经的地主家的房子要高很多,用的砖瓦也比较多。但是只有二队的李家住着瓦房,而且房子上安装了带格子的“洋”门和带格子的窗户。我家的房子跨度很小,即使主房也只有三四米宽吧,东屋就更窄了,一张小床就顶着两面墙了,地面全都是三合土(石灰和泥土)砸成的。我家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有一个破旧的炮楼。这炮楼是两层的,墙的底部有半米的方方正正的石块和很厚的砖头,墙体很厚,大约70厘米吧,是用三合土打成的,二楼的地面是很厚的木板,走上去发出通通的声响,有的地方由于腐朽已经出了洞。有一个木头梯子通向二楼,爬到梯子顶上,要用手抓住两边,才能上楼去。楼顶也是草的,带瓦沿。里面的面积很小。我记事的时候,炮楼已经破旧失修了,结满了蜘蛛网,里面放些农具等杂物,二楼上都是尘土。不过,我有时候爬上去,从没有玻璃的小窗口伸出头往外看,看见玩伴,喊一声他的名字,觉得挺好玩的。大概到了三年饥荒时期,炮楼就被雨水淋坏了,就拆掉了,只剩下两面厚厚的土墙。听母亲说炮楼是爷爷建的,是为了躲马子(土匪)。土匪来了,家人爬到二楼上去,楼梯口上用麦草挡住就安全了。在抗战时期,炮楼上还住过新四军的一个团长和他的夫人。</h3><div><br></div> <h5> (养育了几代人的百年祖传土屋,院墙是1980年代重建的。)</h5><div> 作为虔诚的天主教信徒的最小的孩子,父母很爱我。受他们的影响,我自幼就善良、胆小、弱势。从懂事开始,父母亲就给我灌输宗教的道理,他们更是身体力行。饭前饭后必须划十字,每晚要跪着念经,礼拜天和重大节日晚上,念经的时间更要长。父母亲跪在板凳上,我们站在后边,低着头,双手合十,面向里屋墙上的天主和圣母像念经。父母轻声诵经,我们随在后边嘟囔。开始时,有些听不清,时间长了,就学会了。念完了经,大家划十字,说一声“阿门”,就该干啥干啥去了,孩子们可以出去玩耍。念完经以后,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家里有几本教义的书(母亲称之为“道理书”):《新约全书》、《旧约全书》、《天主教道理》等。认识字以后,我常常翻看,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记得那些道理书里都是让人做好事的。父亲对我要求是严格的,但是从不打骂我,母亲更是连一句脏话都不会说。所以,我们兄妹极少在外边和别的孩子骂架。“他家的孩子不会骂人”是乡亲们对我家的评价。也因此,我在外边玩,时而受到小伙伴们欺负,他们觉得“反正你不会骂人,好欺负”。受到欺负,我只会哭。给人们的印象就是一个善良、胆小、弱势、只会笑和哭的孩子。乖巧也远非我所能,特别是走亲戚家,说话声音很小。</div><div> 小时候,我常去外婆家,外婆家有舅舅,有好几个远的或近的舅妈,还有大表姐和能说会道的二表姐。去走亲戚以前,母亲总是叮嘱我“要称呼她们”,可是,我去了以后,总是不好意思称呼她们,即使称呼她们,也是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越是别人让我叫“舅妈”,我越叫不出声,因此,我常常被认为“不会说话”、“傻”。在母亲面前,她们少不了抱怨我。有一次去外婆家,表哥抓住一只小麻雀给我,我带回家,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小木盒子里养着,每天喂它东西。可是,不出两天,它就死了。我很伤心,就到菜园里挖了个坑,认真地“安葬”了它,还给它做了个坟头。</div><div> <b> 1.2 我是一个社办生</b></div><div> 我报名上小学应该是在1958年。那时候,家长对上学不重视。学校招收新生,也不贴通知,就让在校的老学生回家看看邻居家有是否有适龄上学的孩子,给家长说一下,领着去学校报名。我是邻居家的玉环领我去的。玉环是小学高年级的学生,是住在我家对过的李二嫂子家的女儿,她那时也是一队和二队中唯一读高小的女孩子了(直到我之后的好多年,大部分女孩子不上学或只上几天就辍学)。她个子高高的,记得那时候她就像个大姑娘了。正值热火朝天的大跃进年代,学校扩大规模,周围那几个小村子的小学都兼并到我村了。校舍分为两处,一处是西校,在村子西头,也叫“西学堂”,算是总校;另一处算是“分校”,位于后街中段的巷子内,离老校大约一里多地,叫做“东学堂”。东学堂大概是没收了地主家的房子,比普通民房要高出许多,带有砖瓦沿,但是墙也是土的。共有两所教室,东侧低矮的房子是办公室和老师的宿舍。一开始,我在东学堂上课。班里的同学都是本村的孩子。入学年龄不严格,同学年龄差别很大,我属于年龄小的,还有比我大好几岁的(玩伴们中还有好几个年龄比我大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入学比我还晚一年)。班长年龄就比我们大多数同学大好几岁,最大的是马大个子,他看起来就像初中生了。有兄弟俩或姐弟俩在一个班的。我四姐一开始就和我一个班,不久就退学了。前街张家兄弟俩也在我们班。老师往往挑大个子当班长。</div><div> 首任老师是村子西头姓范的大姑娘,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个子高高的,大概是本村高小毕业。同学们挺喜欢她,特别是男孩们。但是,没多久,她就走了,进城当工人了。之后,来了一位中年老师,名叫张子元,他大概是正式的老师。张老师比较活泼、开放,但似乎被视为另类。冬天到了,天气非常冷,学校没有任何取暖设施,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冻得直跺脚。有时候,正在上课,有个冷得受不住的同学跺了一下脚,大家就都跟着跺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教室里都是扑通、扑通的跺脚声,老师只好停下一会,把自己冻僵的手缩进袖子里暖和一下。到了课间,张老师就领着同学们蹦跳,一边跳一边唱,“大家来跳舞,大家来跳舞,站成一个圆圈大家来跳舞!”挺有意思的。有时候,他还找一些柴草点火,让大家取暖。不过,没过多久,这个老师也就走了,大概被打成右派了。</div><div> 大跃进时期,什么都没有秩序,教学不正规,几乎没有作业,更没有作业本、练习本。每个学生必备的是一个自制的小黑板,材料是木板、石板一类的,刮一些锅底下的“锅门烟”,用水和一和,涂在上边(连学校的黑板也是这样涂黑的),带到学校,用来练习写字,条件更差的就干脆找一块稍微光滑的小石板用,擦字就用破布。粉笔是极少用的,没有钱买,而且不耐用。条件好一点的是买一部分“骨笔”,这种骨笔比粉笔细,有一种骨感,故叫做“骨笔”,写字不太白,但是很耐用。更多的学生是到东岭上捡一些能在黑板上画出白色的白石头,叫做“石笔”。当然,用这些“笔”写字是很慢的。好在那时的课本很薄,课业负担很轻。课本的封皮不是很坚固,三姐或者二哥就帮我找旧报纸把封面包起来,好多同学都这样做。但是,有些同学的书不包封皮,因为他们找不到旧报纸。报纸是很稀罕的东西,我的旧报纸也是找人要来的。大跃进时期的报纸又薄又脆的,也不耐磨。如果能找到牛皮纸,就最好了,牛皮纸耐磨啊。我包书皮的习惯一直坚持到中学。所以,到了1978年,我复习参加高考时,翻出来十几年前的课本,还是完好无缺的。大跃进时期,特别是之后的特别困难时期,纸张十分匮乏,课本使用的纸是黄的、甚至黑的,除了扉页印红旗(下面是“国旗、五星红旗”的字)的是光滑的好纸,内文用的纸都很不结实。我喜欢新课本,每当新学期,发新课本的时候,我都很高兴,拿过来新课本,要先翻阅一遍。</div><div> 学校里也没有课桌,都是同学们自备的。自带的课桌高矮不齐,基本上都是高一些的凳子或者过去母亲陪嫁的方板凳,自家缝的书包放在泥土地上,座位就是小板凳甚至砖头。教室内的地板也是泥土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有些桌子腿需要用砖瓦块垫起来才行。开始时,我用方板凳做课桌,后来方板凳坏了,就把家中一把带扶手的老椅子的后背和扶手锯掉,扛到学校做课桌。这“课桌”我用完了又给大侄子用。椅子是枣红色的,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椅背上雕着龙,是和八仙桌配套的。假如留到现在,说不定有收藏价值呢。</div><div> 不久以后,我们班又转到了西学堂。西校在后街最西头,历史悠久,曾经是天主教堂的地方。大门朝西,大门上有四个用钢筋做的“杨庄完小”的大字。大门外的路西侧是一片菜园和庄稼地,菜园西边就是河堤了,去河边玩是很方便的。</div><div><br></div><div><br></div><div></div><div><br></div> <h5>(“西学堂”旧址位置图,1980年代搬走,小学西侧原来没有房子。这些房子都是八九十年代翻修或新建的。)</h5><div> 校园的北侧一溜有四口教室,都是草房,是一至四年级的教室,教室东侧是办公室,办公室东侧是地基高出地面很多的几间砖瓦房,是五、六年级的教室和学校领导办公室。适逢大跃进,大拆大建,操场变得很大。操场南侧前街的几户居民被赶走了,堵了前门,开了后门,墙壁里安上窗户,就当作校舍。我们班就在南边的土房子里上课。房顶是草的,墙壁是土的,地面也是土的,而且坑坑洼洼。“课桌”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到学校的高低不齐的小桌子、小凳子。破旧的草房里、破旧的桌凳、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div><div> 我们年级分公办班和社办班两种——公办班的老师是国家分配来的,多有正式学历,国家发工资;社办班的老师就是在本村找的有点文化的人,不领工资。公办班在学校北侧、靠近办公室的洋气一点的房子上课,社办班在南边很土气的民房上课。来自本村的一年级学生都被分到“社办班”。班主任兼任课老师是本村的郑作孔,按辈份我叫他三哥。还有的同学们叫他“三叔”或“三爷爷”。</div><div> 郑老师个子不高,没经过正式培训,只是在本村上过小学。他祖上是石匠,人很精明。他上课的特点是喜欢讲故事,讲一会课,就给我们讲故事,什么《水浒》中的《三打祝家庄》了,《西游记》中的《无底洞》了,等等;记忆最深的就是一个名为《火龙单》的故事了。饥饿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学习目标,学习热情很低,听课听腻了,就嚷嚷起来:“老师,讲故事,讲故事!”、“三爷爷,讲故事!”,都养成习惯了。郑老师的脾气非常好,很少生气,常常是大家一嚷嚷,他就讲故事。</div><div> 讲故事用的时间超过了讲课的时间,文化课对一些学生来说就成了问题。不过,我们班每次考试在全年级都是第一。原因在于老师自有妙计——反正自己监考,考试时,把答案抄在黑板上,让大家快抄。监考时,老师警惕性很高,不断朝窗户外窥视,看见检查的来了,就马上把答案擦掉。有一次,在上演这种“剧”时,郑老师发现检查的领导向我们教室走来,就赶快擦答案,可是有一位很牛的同学还没抄完,不让老师擦。老师坚持擦掉了,结果那同学和老师大闹了一场,大概把问题反映到学校领导那儿了。</div><div> 社办班里的学生都是本村的,大部分本来就认识,下了课一起玩耍、打闹,非常自由,上课时也常乱哄哄的。教室南侧就是房主的家,家住前街的同学放学后常常爬过窗户抄近“道”回家——走房主的院子。为此,时常惹得姓孟的房主老太太怒骂,特别是调皮的男孩,时而搞点恶作剧,引起校方和房主之间的纠纷。</div><div> 我的邻居们和在一个班里的有钟柳和文竹,他们都不是用功的学生。放学后,我们常常在牛棚外的牛槽上玩扑克,最常玩的就是“牵老驴”,我是常常输的。周日或假期里,我们一起出去割草、捡柴,去东大汪戏水。</div><div> 班里经常有人丢东西:铅笔、本子、钱(尽管只是几分钱)。有人丢了东西,老师的“破案”办法就是让大家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看谁脸红谁就可能是小偷,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步骤——“调查询问”。这是初小阶段最惯用的“破案”方式了。我自幼胆小,说话就脸红,因此每逢遇到这种“案件”发生,我就害怕别人怀疑我。但是,“破案”的结果往往都是一个很泼的男孩。</div><div> 班长是比我们年龄大一些的范兴利,外号叫毛三,个子大,有力气,不过他是个老实人,比较主持正义,不欺负小同学。</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