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估计许多七、八十年代后出生的年轻人连"三线"两个字都没听说过,或听说过,却对其历史内涵不甚了了。有趣的是笔者的朋友中有个台湾的前国民党退伍军官,据说当年是做些情报工作的。到家吃饭聊天,我问他知不知道大陆当年的"三线建设",居然把他问住了(或许他们与我们有不同的称呼法)。后来我到网上给他Google(谷歌)了一下,并把我和家人的故事说给他听,才让他对中国大陆现代史上一件大事有了更多的了解。</h3><h3><br /></h3><h3> 百度的"三线建设"基本定义:【三线建设】:1964年到1978年,在中国中西部的十三个省、自治区进行了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称为三线建设。它历经三个五年计划,投入资金2052亿元,投入人力高峰时达400多万,安排了1100个建设项目。 从1965年开始,轴承工业"三五"计划中提出了加速三线两个(西北、西南)轴承新基地的建议,此后近十年的时间里,中国开始了哈轴、瓦轴、洛轴向西部搬迁,在贵州、宁夏、甘肃、青海、湖北、陕西等地建设了虹山、西北、襄阳、海林、海红、海山等六个大中型轴承厂。</h3><h3><br /></h3><h3> 百度的定义文绉绉的,高考答题还行。还是用俺老百姓的大白话来说吧。</h3><h3><br /></h3><h3> 话说当年,咱们的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跟赫鲁晓夫为谁当国际共产主义老大闹翻,中苏交恶,苏联百万大军压境,按当年苏联的军事实力,几万辆坦克真的从北方压下来,估计是挡不住的,中国北方一完蛋,中国当时基本聚集在北方(与东北)的绝大部分工业(再加上苏联50年代后期援建中国的156个大工业项目)也就报销了。</h3><h3><br /></h3><h3> 为了保存实力,国家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决定一边在北方城市里搞"深挖洞、广积粮",一边把聚集在北方的工业企业分散到南方和西南方去,搞"山、散、洞"。就是到大山里去,分散开来,甚至建到山洞里去,于是开始了"三线建设"。</h3> <h3> 于是,你看啊(俺鲜活的记忆):在哈尔滨(再加上北京、长春、沈阳、上海等地的)火车站上,人山人海,爷送孙,娘送子,姐送妹,哥送弟,一家家一户户,拖家带口,大包小裹,呼儿喊娘,哭天抹泪,一副副哭哭啼啼生离死别的人间凄惨场景。那成千上万的搬迁人潮中,就有四岁的我。庞大的哈尔滨轴承厂一个整个车间连人带设备(职工一千,外带家属三、四千)全部迁入贵州安顺的大山里去! </h3><h3><br /></h3><h3> 据说,当时的口号是,"好人好马上三线" 。</h3> <h3> 于是,一个由哈尔滨、北京、上海各调三分之一设备及工人和家属构成的一个现代化工厂就这样搬迁到贵州,在山沟里荒野草丛中生生地建成了一个职工三千,家属过万的大工厂。我们的家属区有的建在推平了的坟地上,挖出的棺材骨头中居然有带"八一"字样的铜扣子。<br /></h3> <h3>一组建厂时期的历史照片……</h3><h3><br /></h3> <h3>工厂鼎盛时期全景照。由于延山沟所建,还是有部分厂房被遮住了。但大家可以想象在火红的年代,这个山沟里大工厂的风貌。</h3><h3><br /></h3> <h3> 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我们才意识到,在我们周围方圆数百里的大山里,还有一些别的从北方迁来的工厂基地。最有名的叫"011系统"(发音是"洞幺幺"),有好多不同的下属工厂,叫着不同的名字,散布在四下的山里,参与制造着中国的战斗机。蓝天白云的天空,不时地呼啸掠过试飞的各种战斗机。</h3> <h3>工厂里的一个车间</h3> <h3> 一晃就是十几年,我在贵州安顺度过了我的儿童和少年青年岁月。那块布满大山和石头的土地记载见证了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历史。青山绿水、田间泥埂留下了我玩耍的足迹和萌动的青春。那时的生活真清贫,那是苦中有乐,苦中求乐的岁月。</h3><h3><br /></h3><h3> 对于孩子们而言,家就是爸爸妈妈所在的地方,而对成年人来说,家是心灵和精神所寄托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国外许多人海归、老华侨对祖国心底眷恋的一个原因:魂系故乡啊! </h3> <h3>小时候钓鱼的小河沟。</h3> <h3>崎岖不平的小山路上留下我青少年的足迹</h3> <h3>这是通往"龙王洞"的山路。摄影者的脚下是两山之间,如今被从中劈开,成了安顺市环城公路的一部分。</h3> <h3>小学一年级到初二的工厂子弟学校——"育红学校"</h3> <h3>初二到初三,搬入新建子弟学校,我们同学一起在老师的带领下,曾经参加过它的建设。</h3> <h3> 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和厂里的叔叔阿姨们念念不忘,凑在一起最爱常念叨的话题就是:怎样与何时才能离开贵州,回去,回老家去,回到故乡——北京、上海、哈尔滨去!然而,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那时代,户口、粮油、人事关系把人卡得死死的。而且别忘了,那时,从哈尔滨到贵州,坐火车要三天三夜,中间在北京转站还不能耽误。另外,好几十元的车费对当时月工资三、五十元(学徒工月工资十八元)的工人来说,几乎承受不起。"探亲"是当时最美好、最奢侈的一个词。</h3> <h3>已经空无一人待拆毁的厂区</h3> <h3>待拆毁的厂煤气站</h3> <h3>机床都拆走贱价卖掉了,空空荡荡的厂房等待拆毁,车间里再也不见来往的工人师傅们,再也不闻轰隆的机床声……</h3> <h3>当年照片中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你们在哪里呢?你们现在还好吗?</h3> <h3> 我考上了大学,父母欣喜若狂,报考高校专业一定要我填哈尔滨的高校。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是在我身上圆一回他们盼望回故乡的梦啊。</h3><h3><br /></h3><h3> 十几年前,我看到了电影《青红》,故事中那似曾相识的情节勾起了我往日的回忆。我几乎含着眼泪看完,而我的孩子却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思绪,更对影片其中的情节没有任何兴趣,让我嘘唏不已。</h3> <h3>《青红》后面的山是故乡的山</h3> <h3> "岁月无情催人老,政策无情致离别"。</h3><h3><br /></h3><h3> 前几年我回贵州安顺去探亲,看到当年发誓"死也要回老家去的"叔叔阿姨们很多都已经埋骨贵州了。当他们看到他们的孩子不得不继续留在贵州生活,儿子、孙子辈不得不抛弃或放弃当年的地域偏见,开始和当地人通婚、生子,开始说一口当地话时,不知九泉之下是否安息、瞑目?</h3><h3><br /></h3><h3> 改革开放几十年下来,那个给我留下无数美好记忆、曾经有过辉煌火红的年代和做出相当大历史贡献的工厂(当年许多产品属于"军品"),如今已经被"政策性破产"了。当年的叔叔阿姨们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则年迈退休在家,祈盼政府能让他们的晚年不要太窘迫。他们那些和我同辈的孩子们包括我当年的同学和好友们,则在工厂倒闭下岗后,飘散到省内外四处打工,维持生活。</h3><h3><br /></h3><h3> 据资料表明,改革开放后,"三线"工厂普遍效益不好。我个人认为,"三线建设"是个违反经济规律的历史怪胎。它的诞生是政治和政策的结果,在国家统筹购销的计划经济时期,国家集供需双方为一身,它们可以生存。在市场经济下,"三线"工厂有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先天劣势,国家优惠政策又向沿海倾斜,"三线"工厂早年上缴利润后余留资金不足以实现产业升级和提升关键技术水平,无法和沿海新建或外资进入的同类企业竞争,企业自身又被传统的国营军工企业思维观念和落后僵死的人事、人才制度束缚,逐渐沦落到今日的破产处境。此外,国家似乎有意无意地故意淡化遗忘这段有些莫名其妙的"三线建设"时期的历史。</h3> <h3> 我站在已经停工,寂静、颓废、处处呈现出破败象的一座座高大厂房边,心底禁不住感慨万千:这难道就是我所熟悉的当年那个生机勃勃、机声隆隆、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到处可见"大干一百天,提前超额完成XXX任务,为XXX献礼!"一类横幅标语的工厂吗?</h3><h3><br /></h3><h3> 人的生命本是脆弱和短暂的,难道偌大钢筋水泥、天车高吊、高炉机床的钢铁工厂也这样脆弱和短暂吗?</h3><h3><br /></h3><h3> 贵州安顺,那座"三线"工厂,你还是我的故乡吗?</h3><h3><br /></h3><h3> 我的心在寒风中发抖。 </h3><h3> </h3><h3> (完)</h3><h3><br /></h3><h3> 注一、这是十多年前写的一个博客文,现在编辑一下,放到微信上了。</h3><h3><br /></h3><h3> 注二、工厂和工厂附近的的多幅旧照片,是网上一个有心的原厂家属子弟多年前回乡探亲照后留下放在网上的,在此借用,特此声明。</h3><h3><br /></h3><h3> 注三、工厂原址如今已经全部夷为平地,在建住宅楼群。 </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