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草寸心

拈花微笑

今日江边，江水携阳光一道，细细漫漫，寂然而恣意。缓步而行，细观江岸边的杨树和柳树，芽苞已然立上枝头。昨晚菁存阁喝茶，聊起荷兰画家梵高的坎坷生世，他绝决地在迷惘中走向世界的尽头，心中痛念并惋惜，可可姑娘说：迷惘，应该是生命的一种常态吧？现在，望向一江春水边的边际，树木还呈现冬日枯萎的姿态，春来，阳气初生，枝间芽苞随之亦生，仿佛是听到了天地间一种切切而悠长的呼唤，花随之开，叶随之舒。植物，那蕴藏于枝叶根系间的自在和生机，随四时而动，依晨昏而发，它们，总是这样单纯而清明。它们，也曾经有哪怕些许的踌蹰吗？

菁存阁，久未至，昨夜来，见门墙之上新挂几字：江上芸香。喝茶时，问阁主晟凯，芸香是何意？答说：是一种香草，古时读书人夹在书里，以趋书蠹。今天查阅，知晓：芸香草最早记载于《礼记》，此书“月令”篇中说：“(仲冬之月)芸始生。”东汉经学家郑玄对此注曰：“芸，香草也。”另外，所谓“书香门第”，“书香”二字，最早是来自芸香草，它散发出的香味能驱赶书中蠹虫，古时读书人把芸香草夹在书中，对其飘散出的清冽之气称为“书香”。

悠悠地想到，那些逝去久远的年代里，山际水涧边的一两间草庐，草庐里或许有半壁书册，那些书页，以及书页间的蠹虫之动和芸草之静，一动一静之间，有趋近，和远离的机趣。读书者，对窗，面山，夕光浅照，林木深碧。进，入江湖而仕，退，居山林而隐。唯有书页间，先知者书写留存的智慧光芒，无进亦无退，在一日一日漫漶的光阴里，相遇后来者翻阅的以及眸光，才闪烁刹那的意义和光芒。那一种相知和相遇，如鱼饮水，如草饮露，是阴翳中的一道光，照见内外，了知世相，保有心念的朗朗清明与纯一。

菁存阁外墙上，有一木制挂牌，上有卡夫卡的肖像和文字，“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关于卡夫卡，还有一段名言是，“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它会停止。”
人生的迷惘，始于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吗？
更深切的发问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也所谓“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有时，面对菁存阁的一室藏书，走走停停，抽一本，翻阅一下，又让它回到书架上。写书者以有涯的生命，参悟无限永恒里的秘密，以之成书，以之成无涯的真理的泉流。所以，才有那样一代一代的圣哲们著书立说，只因那对生命存在最初也是最后的惘然。所以，才有宗教，有文化，有《诗经》这样先民的歌唱。世世代代的读书者因一本书的机缘，而让灵魂融汇于书写者那璀璨而深远的智慧里，融汇于这样一种无涯的泉流里。久远之前的写者，和久远之后的读者，在一本书里相遇相会，隔空而视。作为藏书者的顾老师，也是意欲留存住这样的智慧之流泉么？让之流向夕照下绵绵的亘古时空么？
江水岸畔，夕照共一江逝水，从何年何月而来？流水共几度舟辑，往何时何地而去？人之难得此生，于生之惘然里，是否终归自有其隐隐指向何处的意义？
江畔一株芸香，以其清冽寂廖的香草之身，在风雨日照里守护一方精神的田亩。很多人事，留待时间的光芒，去芜存精，照耀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