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范谈（五）理性的灵动 - 1X专访

John Fan 范朝亮

1X是世界顶级的在线摄影艺术画廊，最近刊出对华人摄影师范朝亮(John Fan)的专访。为方便国内读者，特将其翻译成中文：

引言 

1X摄影编辑 - 张焰(Yan Zhang)

2017年元旦，我和John以及四光圈的其他成员一起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参加四光圈国际摄影展的首展开幕仪式。由于时差的缘故，那些天我和John都很早起床在餐厅里遇上。这给了我们很好的机会详细探讨一些有趣的话题：现代摄影的去向以及我们多年的专业经验和探索历程。正是2017年新年的长谈给了我这次采访的契机。

自从2010年认识John以来，他是与我这些年来一直交往甚密的少数摄影师之一。七年来，我对他的印象在不断加深：他能提醒我想起一个优秀摄影师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 - 总是寻找灵感，观察细微的细节，和不断深入地思考。同时他的作品也让我意识到我们在摄影的实践中有着许多共有的原则。John的许多作品有着和谐的韵味，清晰和平静的感觉。看这些图像，读者不会被诸如拍摄数据和后处理技巧之类的技术细节所纠缠。相反他们很可能会在作品的视觉冲击下而在情感上融会其中。这可能是一个摄影师可以传达给观众的最重要的信息。

John和我在这段时间谈论最多的是一个老话题：我们为什么要摄影？数码摄影和社交媒体的出现改变了我们拍摄和欣赏摄影的方式。现在我们已经看到流行性和社交媒体曝光率正在成为许多摄影师追求的主要目标，这或多或少地削弱了摄影的基本美学和价值观。

正如其他的多种艺术形式，自然和风光摄影有它自己独特的品质。John是我认识的这样一位摄影师，他严肃地反映摄影的精髓，并坚持努力在他的作品中捕捉这样的精华。正如我从他的书«理性的灵动»中所读到的，摄影是他人生历程的一部分，反映了他对自然和生命的感受。

在最近的一次研讨会上，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去登山摄影。我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山。对我来说，山是一种让我可以接近自然的地貌，我的照片表达我对山的感受。我认为对于John和我来说，我们非常珍惜自然和宇宙，我们通过我们的摄影对它表示谢意。

在这次采访中，我们1X的读者将更多了解John的摄影，以及他的个人背景和人生哲学，他最近出版的摄影书和他参与的1X策划过程。我相信大家将会欣赏他关于自然和风光摄影的故事和经验并从中得到的启发。

英文版链接

范朝亮（John Fan）专访

张: 你好John，我非常高兴去年年初在通过互联网多年的交流之后，最终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山区与你相见，然后又在上海四光圈展会期间再次会面。也感谢你同意接受这次1X的采访。我相信许多1X读者对你作为一个1X策展团队成员以及你在1X摄影艺术画廊中发布的精彩作品都非常熟悉。然而人们可能并不了解你个人的摄影旅程，这将是我们今天采访的焦点。 我个人认为这些信息对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是非常有趣和有价值的。

首先，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你自己的背景吗？你住在哪里，你目前的职业是什么？ 你是怎么进入摄影的？我知道你的摄影兴趣相当广泛，从风光到野生动物。你在风光和野生动物摄影上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和焦点？

范: 我生长在中国，大学毕业时获得了奖学金来美国学习，在这里居住30多年。在这期间，我学习了物理，医学和摄影三个很不相关的科目。我有物理学博士学位，获得美国放射医学委员会证书，并一直从事放射医疗工作。同时我又一直在学习摄影，选修过很多摄影艺术课程。

相机是我30多年前来美国时购买的第一件昂贵物品。从那时起，无论我去哪里，它都是我的伴侣。 摄影最初是我记录有趣的地方，与朋友和家人分享的手段。它逐渐演变成一种激情。

我热爱大自然，无论是风光或野生动物。我不喜欢给自己限制某个特定的主题，而只是走进大自然去捕捉我的灵感。

Photo 1: Winter Harbour (by John Fan)

Photo 2: Group Action (by John Fan)

张: 在我们多年来的各种讨论和沟通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有着强烈的个性，它贯穿着你的作品。通过在你作品中捕捉的个性，读者可以看到你的艺术风格。

你能与我们分享一些关于你个人的想法吗？你如何描述一般意义上的摄影活动？比如在野外摄影期间，哪些因素对你获得最好结果是重要的？摄影实践中的原则和个性有多重要？

范: 大自然是一个我可以逃离城市的喧哗，找到远离人类活动的场所来平安静思的避难所。我的目标是从自然中寻求灵感，并通过我的作品来传达我的感受。摄影让我返璞归真，因为相机是一个让我公正客观地观看世界的完美工具。通过它我可以屏蔽人类的噪音而去听到大自然的声音。

相机可以比较客观地记录我们眼前的景物。然而我们又只能看到我们的大脑告诉我们要看到东西，这使得相机不仅是我们视觉的延伸，而且是我们意念的触角。除了的技术要求，摄影师必须学会听见他内心的声音，然后再去按下快门。

我在包中取出相机的时候会不断地问自己一些问题：我看到什么？我感觉到什么？这些都有什么意义？我总是试图超越眼前显而易见的景物，用我所有的感官去聆听自然，从我们周围的世界去寻找内涵。我只有在内心情感上有所触动时才开始拍摄。当我回到家中整理我的图片时，我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并尝试使我在拍摄现场的感受得到强化。

Photo 3: Wake up Call (by John Fan)

Photo 4: Escape (by John Fan)

张: 我刚读过你的新书«理性的灵动»。我非常喜欢阅读这本书，因为它与很多专注于技术和技能的摄影书不同。这本书更多的是关于理念，人生哲学和摄影的风格。很多方面我也与你有类似的观点。我会说这是一本关于摄影本质的书。你写这本书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范: 这本书是用中文写的。我在过去几年在北美所做的一系列摄影讲座之中起了写作的念头。它的核心概念是在那些讲座以及之后与摄影师的互动之中逐渐形成的。我发现大家虽然都渴望学习摄影技术 – 但是其中很多摄影师除了想将图片制作得美丽绝伦之外缺乏更深一层的思考。

张: 我很喜欢这本书简洁的写作风格。它注重在三个关键领域：构图与构思，空间与时间，和情感和表达。你能否简要地总结一下你在这三个关键领域的主要想法是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什么？在你读完你的书之后，你对读者的期望是什么？

范: 摄影不仅是客观地记录我们看到的世界，而且是主观地表现我们感觉到的世界。 摄影过程从构图开始，我们将混乱的三维世界净化为简洁而有吸引力的二维图像。然而，我们也用自己的情感使得我们的影像个性化，并用我们的艺术想象力去丰富其内容。这些都有意无意地留在我们的作品之中，进而触动欣赏者的情绪。

当我们按下快门，我们在时间的河流里采取一刻光阴。这个时刻被冻结，我们将永远不能复制。然而，流过每个人心灵的意念之河将永远不会冻结。一个摄影师必须跨越这两条河流，把冻结的光阴与自己的创造力混合，去影响读者的对空间感觉，触动他们的情绪。没有想象力，一张照片会变得静止而无生命。

它不是一本教人“如何”摄影的书，而是一种来自于大自然的思想表露。我希望用这本书来激励更多的摄影师去超越简单的图片制作。

Photo 5: Book Cover (by John Fan)

Photo 6: Autumn Dreams (by John Fan)

Photo 7: Tender Moment (by John Fan)

张: 我记得我们在差不多的时候加入了1X，从那时起，我一直在关注你的作品。下面的图片“清晨的倒影”是你的作品之一，它唤起了我的情绪反应。不久以前，我刚刚在1X画廊研究主题是“倒影”的一组摄影作品，这是一个代表这一主题的特殊作品。

你可以与我们分享你的创作的故事吗？作为例子，这个作品如何与你在书中描述的摄影理念相呼应？你在现场拍摄和后期处理中使用了什么方法？

Photo 8: Morning Reflection (by John Fan)

范: 我在密歇根州北部与的著名1X摄影师胡亦鸣（云漫，Yiming Hu）拍摄了这张作品。当时我们在森林里开车超过1000公里去寻找一个完美的景点来拍摄秋天的色彩。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小湖，周围是一片色彩辉煌的秋叶。白天的温度相当温暖，但天气预报说夜里它会下降到接近冻结温度。多年的户外经验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早晨很可能有雾，因为温暖的水会在冷空气中快速蒸发。

我们在清晨日出之前回到这里。让我们欣喜的是一层薄雾飘在湖面之上。当我被树林的绚丽颜色所包围，和平与安宁的气氛却触动了我。

我决定专注于神秘的气氛，而不是充满色彩的树林。我让湖和雾占据了构图中的很大面积。在后期处理过程中，我甚至裁去了顶部的一些五颜六色的树木和它们在水中的倒影，形成一张宽幅的图像。通过这样做，我不强调树木，留下更多的空间给水和雾。 模糊性往往可以激发观众的想象力。即使树的顶部和大部分的倒影被剪裁，读者也没困难去想象森林是什么样子。黎明前的蓝色时光也在图像上覆盖了蓝色的阴霾，它进一步增强了和平，安静和寒冷的感觉。

张: 你是我认识的极少数同时严肃拍摄风光和野生动物的摄影师之一。通常这两种不同的摄影需要不同的方法和技能。然而，通过查看你这两种类型的作品，我有种和谐的感觉 - 例如，下面的图片看起来非常和谐。它大概不能简单地分类为风光或野生动物摄影，但它确实触动了读者。你能否与我们分享你的想法，如何在你的野生动物摄影中融入你的艺术特征？

范: 我经常在野外拍摄的同一个小时内拍摄风光和野生动物两种题材。这两种类型的摄影通常需要完全不同的技能。然而我并不关注我的拍摄对象是风光还是野生动物，经常用典型的风光摄影技术去拍摄野生动物，反之亦然。我的思维过程通常类似于“逆向工程” - 首先注意来自大自然的灵感和故事，然后预见可以传达灵感的图像。最后再去专注于技术细节，把预见变成现实。图像是否需要风光摄影技术或野生动物摄影技术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它们这时只是相机的不同设置而已。

这是在新墨西哥州一个寒冷的冬天的早晨，我在拍摄仙鹤和雪雁。仙鹤夜间停留在沼泽地区。一层薄雾在黎明时分悬浮在水面之上，初生的太阳将它变成了一个金色的池塘。我沉浸在梦幻之中，问自己 - 如何强化我的梦境？于是我设想了一个图像，其中鸟飞过水面，它们是模糊的，如同在一个梦里飞行 ... 经验告诉我，仙鹤将在日出后不久起飞，而且它们将朝着顶风的方向起飞。于是我决定将相机对准仙鹤的预测飞行路径中的区域守株待兔，手动对焦设置在我预测的距离处，将相机锁定在三脚架上，并使用ISO200，F16，以及1/6秒快门速度。我在许多场合使用慢门拍摄仙鹤，所以我知道用这样的速度仙鹤会看上去模糊，但仍然保持一些细节。这几乎是一个典型的风光摄影拍摄方法，唯一不同的是我像拍摄野生动物一样把相机设置在高速连拍模式。

在我准备好后不久，仙鹤没有预告地突然起飞。 我按下快门，只捕获了两张，它们就飞走了。

Photo 9: Spirit of Light (by John Fan)

Photo 10: Lunch over Mississippi (by John Fan)

Photo 11: Family Protection (by John Fan)

张: 这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很多时候摄影的朋友问我作品如何能被选中发表在1X首页之上。说实话，我不能自信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策展过程如何操作。有时候我自己提交的作品也被拒绝，即使它们在读者的投票中得到了高分。

你已经在1X策展团队工作了一段时间，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些关于这个问题的信息吗？ 如果有人问你如何能将作品发表在1X，你的建议是什么？

范: 我也经常被问到同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问什么是一个好作品几乎相当于问什么好菜肴，这取决于个人的喜好。我们经常通过它的技术优缺点来评判一张照片：曝光度，清晰度，色彩，色调等。虽然这些对于摄影是必不可少的，但它们常常被引用是因为它们是图像的客观方面，人们可以提供更明确的意见而已。摄影作品的灵魂远远超出客观的评价，往往是主观的。

在互联网上有许多流行的摄影网站，管理着数不清的图片。于是必须有一种方法来评价图片，以便读者可以找到好的图片。今天使用的大多数评选系统都是基于流行性的。依靠点击，点赞，评论数等来自动地衡量图像的普遍接受性和普及性。同时一个作品的流行与否也取决于摄影师在互联网上花费了多少时间与读者互动，和收集了多少粉丝。这种方法的问题是，醒目的图像通常立即引起注意并变得流行，流行的图像变得容易被更多的观众接受而变得更加流行。最后网站将充斥着看起来非常相似的流行图片。微妙的，艺术的，创造性的，非常规性的图像将很少有机会成为流行。然而摄影是一种具有多种风格的艺术，抓眼球的图像可能不一定是好作品。

1X的操作方式是每个张图片都由一组策展人过目。这是一个巨大的工作量，但这也使得1X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网上艺术画廊。每一位策展人都是成功的摄影师，他们有着不同的背景。现在你的图片不是要吸引一般观众来使得它流行，而是要留住策展人的眼光才可以发表。一张摄影作品的流行性对于它是不是被发表不起太大的作用。

如何打动策展人？策展人看一幅图片时与其他读者相似，不过他们每天要看几百张优秀的图片。吸引普通读者注意力但陈词滥调的影像对策展人来说可能显得无聊。另一方面，不受欢迎而具有创意的影像可能会使他们看起来更新颖，因此引起他们的注意。 如果我有一个建议，这将是创造力。创造力是任何视觉艺术的心脏和灵魂。有创意的作品才能产生持久的兴趣。

Photo 12: Fitz Roy under Twilight (by John Fan)

Photo 13: Angel’s Hair (by John Fan)

张: 我知道你热爱摄影，但它不是你的全职职业。我和你同一个处境。就个人而言，我喜欢结合科学和艺术的生活方式 - 科学研究使我像摄影一样快乐。你能与我们分享你对职业工作和摄影活动的看法吗？你每年有多少次远离家人去追求摄影？

范: 摄影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在职业工作和摄影活动之间实现平衡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职业工作剥夺了一些旅行和摄影的自由,然而它也可以是灵感的来源之一。除了提供生活的经济来源，它也可以确保艺术创作的独立性。摄影创作不仅仅是关于摄影，它反映了摄影师人生的旅程，只要我们真诚地对待我们面前工作，没有时间是被浪费掉的。

我使用我大部分的假期在摄影相关的活动上 - 有时甚至带着家人同行。在2016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了两个大陆 - 非洲和南美洲。今年夏天我将再次回到非洲。我会继续找时间旅行，然而我的许多作品是在离家不远处拍摄的。我们经常离开我们的后院无非是去别人的后院寻找灵感，完全忽视我们周围存在的灵感。

张: 最后，作为一个成熟的摄影师，如果有人问你摄影的建议，你会提供什么建议？

范: 我们生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中，万物都有它的美丽，四时都有它的目的。它等待摄影师去发掘。我能给年轻摄影师的最好建议就是永远不停止观察，永远不停止拍摄，最重要的是，永远聆听你的心声。

Photo 14: Eye Contact (by John Fan)

Photo 15: Last Show (by John Fan)

张: 非常感谢John，今天的采访真的很有趣。我相信我们的读者将受到你的故事和图像的启发。我祝福你的摄影事业。

范朝亮，英文名John Fan，旅美自然风光摄影师。作品在国际摄影界屡获殊荣, 频繁发表在国内外出版物，在多个国际展览中展出，并被多家图片社收藏。他同时又是国际顶级在线摄影艺术画廊1x.com的策展人，以及世界顶尖摄影创作团队 - 四光圈成员。他的新著《理性的灵动》于2017年元旦出版，他的全部摄影作品收集在其个人网站:

JohnFanPhotograph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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