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 接近春节尾声的小城荆门,年味儿似乎越来越淡了,城市变得安静,一场小雪,明澈了天也明澈了地,街市一如往常地散发着些许烟尘的味道,艺术剧院的门前,交织着来往的车流,半大的男孩子心满意足地啃着圆团团的芝麻糯米串儿。阳光很好,暖足地照着门前大幅的宣传画。</h3><h3> 等戏开场时间会过得很慢,比起网上看电影缓冲的速度来说,这实在是太慢了!所谓流光溢彩、水袖飘、莺声啭之类,真正不像是可以从这昏暗的光里,微凉的空气中出现的。遇见一台戏,应当是在宋时的勾栏瓦肆,或是在富贵人家里,隔着园林和水榭传来那一声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h3><h3><br /></h3> <h3><br /></h3><h3> 在破败屋前、纷飞大雪中出现的是衣衫单薄的憨傻书生胡忠元,鼻梁处沾白粉一片的是舞台反派奸滑泼皮无赖的贪傻丑角王小二,活泼精明、人情练达、伶牙俐齿的是姐姐孙胡氏。每个人都有条不紊、自报家门。《借妻》这出戏开篇就矛盾激化,十分紧张。抖抖瑟瑟吓得六神无主的胡忠元,左边王小二,右边孙胡氏,剑拔弩张,要拉开一场善与恶的争斗。</h3><h3> 胡琴、琵琶、锣鼓,用音乐描述形象,忐忑的,幽默的,和人物的身段、唱腔、情绪配合起来,带着剧场里的人一起穿越了时空。刚才还在抱怨青年演员语音不够原味的老先生,打起节拍来,"咿呀呀儿哟——"他还唱,他眼神陶醉,皱纹如菊,他是老戏骨,他在被现代化音响改变过的声音里,怀念他在乡村老屋、田间地头看过的浓汁浓味的花鼓戏,他和戏同声近气,他和戏一样有相同的生命的根枝花叶。</h3> <h3><br /></h3><h3> 花鼓戏《借妻》的营养是浓烈的辣椒旺火里炝。王小二贪财,他在剧中横蛮欺诈,骗尽胡忠元家财,逼得他走投无路。李万金好色,八十老翁贪迷十八娇娃,要娶做第六房小妾。这两个极其扁平的人物,坏得纯粹又彻底,迅速引发观众心中的怒火,让他们同仇敌忾,保持着心中的这种情绪一路狂奔到结局,看着坏人穷形尽像、狼狈倒霉,开怀大笑。彼时有多恨,此时就有多爽。安顺守常的顺叙,老老实实的爱恨,稳当妥贴的唱念作打,惩恶扬善的教化,花鼓戏牢牢地接着地气。李万金白发苍苍,爬起来又摔倒,他的"岳父"王小二一声叠一声地喊他"吖儿""吖儿",二人拉扯不停,表现出"鸡飞狗上屋,鸦雀打破蛋"的万状丑态。剧场里爆发出很响亮的笑声,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孩子。</h3> <h3> 花鼓戏《借妻》的爱情是贫寒和窘迫里开出的花。必得是一颗经过淬砺的心,在欢笑和眼泪之后安静了下来,曾经失望的爱情也不再有痛感,心中留下来的只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淡淡印记,才可以在微微的笑里看这一场单纯明了的情事。人在绝境,胡忠元一贫如洗,罗翠娥许配给八十老翁。卑微困窘的爱情不是才子佳人式,匹夫匹妇希翼的不过是苦难之时的救助、贫寒时的依托。爱慕时行礼一次再次,把一件惯常的事情做得情满意足,这古朴的传情方法,也好一似芝麻沾糖,甜蜜胶著。"贫寒夫妻心不变,有情有义胜金银",这是最纯朴的理想爱情观,在现代社会的映照下,它美得已经不真实了。</h3> <h3> 中国戏曲里,从来不缺美丽善良、热烈多情的女子。她们是百姓生活中贴实的依靠,是母亲、姐姐、妻子和女儿。戏的节奏很慢,卷头发的音乐学院的女生还在那里好好生生地坐着,在她的教科书里,有要她尊重任何一种形式的地方戏曲和民歌的告诫。台上穿得通身红艳的小花旦款款地大胆地把个傻书生挤得跌下凳去,面对不解风情、忧柔寡断的穷书生,罗翠娥失望了,她唱:"寒风细雨一更天,侍奉相公在房前,寂静无声灯一盏,呆坐一对巧凤鸾,三百银逼得他一筹莫展,真是个书呆子叫人心寒。"这中国风的咏叹调,比起卡门和图兰朵又如何呢?"你好无勇气,你好无情义,我好苦的命呀!"罗翠娥还在那里做哭科,手舞长袖、嘤嘤有态,看得人不禁发笑,爱着人的人和被人爱着的人,可不可以见好就收?撒娇不止做个甚?</h3> <h3><br /></h3><h3> 不知道亚里士多德或是李渔所念叨的关于戏剧的种种言论与花鼓戏有多大的关系,也不知道谁是这戏最早的编剧,在这戏里,看到了俗雅、美丑、善恶。出自草根的戏,有悬念和冲突,有起承转合,生旦净丑,各司其职。在这贺岁片票房收入动辄过亿的电声时代,一屋人坐在这里,分不清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只是人在眼前,琴在耳边,鼓鸣筝和,进行的是一场奢华古典的人生排演。</h3> <h3> 笑眯眯地吃着黑芝麻的麦牙糖,想到国家财政拔款保护支撑了这么美的东西,免费演给吾等总也免不了跟钱急的小民,心里充满了欢喜。一个人,低着头,信步穿行于中天街那些正在摆出的五颜六色的摊子间,急急风的锣鼓似乎还响在脚下,嘴里甜着,心里美着,脸上微微乐着,一个中年妇女无意中从一面围巾"墙"缝里钻出,猛地看见这行路人脸上的三分疯意,她不禁吃惊地张开了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