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十一)</h3><h3><br /></h3><h3>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整个世界变得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h3><h3><br /></h3><h3>第二天清晨,在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中,太阳醒了,万物顿时变得清澈透明起来。天边,腾空升起了一道七色的彩虹。</h3><h3><br /></h3><h3>在云影照射中,几根木条经纬有序地分割着窗户上的天空。命运,在窗外摇头落泪。</h3><h3><br /></h3><h3>就在这一天上午,姐姐又一次被推上了手术台。</h3><h3><br /></h3><h3>世间是如此这般的苍茫寂然,我和姐姐在向往着深不可及的阳光!</h3><h3><br /></h3><h3>手术开始了,麻醉后的姐姐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而姐姐身边的我,心却被紧紧地揪了起来。</h3><h3><br /></h3><h3>透过屏幕,姐姐血红的眼球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面前,眼内积存的淤血在一点点被清除,眼球也在被小心翼翼地拨动着,牵拉着姐姐视网膜剥落的白色纤维状物体一点一点地被医生小心翼翼地剪切着。到了眼球主动脉处,主刀医生略为停顿了一下道:"这个地方最危险,也最难处理了。"我知道,这就是北京医生所说的无从下刀处理的地方。</h3><h3><br /></h3><h3>那一瞬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就像被绑到了绞刑架上,心被狠狠地一刀一刀地划着,割着。满脸泪水的我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再直视屏幕,我要默默地坚强地去承受,因为我怕自己的哭声会搅乱医生的心绪。</h3><h3><br /></h3><h3>对我而言,那是一生无法坦然面对的残忍与痛楚。</h3><h3><br /></h3><h3>心,在流血;我,只能任眼泪狂涌飞奔。</h3><h3><br /></h3><h3>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也可能是为了向院长教授一些知识吧,专家不时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着,并告知一些姐姐的眼球受伤状况。</h3><h3><br /></h3><h3>专家说,姐姐的伤势非常严重,角膜、虹膜严重受损,玻璃体因强烈撞击浑浊模糊了,大面积剥离的视网膜也已经侵犯了黄斑部。八个多月以来,那些白色坚硬的,类似纤维一样疯长的东西造成了姐姐"牵引性视网膜脱落",必须先剪除眼内所有的衍生物,包括附着在眼球动脉处的纤维,然后让视网膜复位。</h3><h3><br /></h3><h3>手术室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浑浊的铁锈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金属器械发出的声音也在紧张静谧的气息中显得尤为刺耳。</h3><h3><br /></h3><h3>专家的脸上渗出了层层细汗,不时有护士为他擦试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转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于我都是一种无尽的煎熬。</h3><h3><br /></h3><h3>我不知道,手术室外的姐夫看着墙上的屏幕,内心会是一种怎样的疼痛?</h3><h3><br /></h3><h3>将近七个小时过去了,手术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姐姐被推出了手术室。</h3><h3><br /></h3><h3>院长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因为伤势严重,加之视网膜长期处于剥离状态,色细胞与角膜细胞等已经处于了最低极限,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及术后的眼肌锻炼等。</h3><h3><br /></h3><h3>叹了口气后,院长又说,即使视网膜复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样清晰地辨人识物,姐姐需要借助极高度数的眼镜。不过如果需要,他愿意为姐姐再进行置换角膜和虹膜修补手术,总之他会尽一切力量和可能去帮助姐姐。</h3><h3><br /></h3><h3>院长的话一字一句地粉碎了我心中刚刚升起的那团红艳艳的希望。</h3><h3><br /></h3><h3>因为第二天要去美国出差,所以手术一结束,专家便匆匆地飞走了,饭都没顾上吃一口。临行前专家认真地告诉院长,如果有事情,可与他E-mail联系。</h3><h3><br /></h3><h3>姐姐从麻醉中醒来了,院长兴奋地过来看望姐姐,并告诉姐姐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很成功,希望有好的结果。姐姐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握着院长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h3><h3><br /></h3><h3>那一刻, 我不知道姐姐的眼里会不会流出泪?……</h3><h3><br /></h3><h3>人,陆陆续续地走了,空荡荡的病房突然寂静得可怕,墙上嘀嗒的钟表发出刺耳的声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种沉闷压抑的味道,那感觉灰得让人窒息。</h3><h3><br /></h3><h3>姐姐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头深深地埋进了U型枕里。我,则呆呆地坐在旁边,任孤独与恐惧慢慢侵蚀着内心。</h3><h3><br /></h3><h3>房间里慢慢暗了下来,姐夫伸手"啪"地打开了床头的灯。</h3><h3><br /></h3><h3>"开不开灯一样的。"姐姐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很快又补充道:"哦,你们需要。"</h3><h3><br /></h3><h3>顷刻间,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在这寂冷无边的暗夜里。</h3><h3><br /></h3><h3>半夜,姐姐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我。姐姐说:"头痛得厉害,眼睛也胀痛得要命,好像要炸裂般难受。"说着,姐姐疯狂地用手不停地在头上用力地按着,掐着,捶打着。</h3><h3><br /></h3><h3>我惶恐地要下楼去找电话,姐姐一把拉住了我:"很晚了,不要打扰院长休息,我可以忍到天亮。"话音刚落,姐姐便不停地呕吐起来。</h3><h3><br /></h3><h3>想起了院长临走前的一再叮嘱,我已经顾不得姐姐的阻拦,飞奔到了楼下,院长家的电话被接通了,两分钟后院长来了。</h3><h3><br /></h3><h3>一番检查后,院长说:眼球内注入的气体使得姐姐眼压过高,所以才会疼痛。给姐姐用了药后,院长又拨通了另一位医生的电话。</h3><h3><br /></h3><h3>第二天一早,一位中年医生从三四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赶来了。</h3><h3><br /></h3><h3>院长安慰我说:这位医生在视网膜方面也是很有名的,不但技术好,而且人也很有爱心。院长还特别强调,他每年都会去上海一家大医院一周,免费为病人做手术。听了院长的介绍,我的心稍稍安了下来。</h3><h3><br /></h3><h3>一番检查之后,医生说要为姐姐做一个小小的眼底降压手术,但为了便于恢复,最好不使用麻药。</h3><h3><br /></h3><h3>姐姐很勇敢地答应了。手术时,我又一次坐在了姐姐的身旁。手术很快结束了,坚强的姐姐没有喊一声痛,但是我的手腕却被姐姐的指甲抠出了深深的血痕。</h3><h3><br /></h3><h3>姐姐的头和眼睛不再痛了,那一晚,疲惫的姐姐终于睡着了。</h3><h3><br /></h3><h3>看着姐姐趴伏着的背影,我的胸口仿佛被人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疼闷得喘不过气来。</h3><h3><br /></h3><h3>"千万不能哭!你一定要坚强!"心底,一个声音在强有力地提醒着自己。我用力地抬起头,闭上双眼。泪,流回了心底。</h3><h3><br /></h3><h3>为了让视网膜复位,姐姐的眼球内被注入了一定数量的气体,按照医生的嘱托,每天必须时刻低着头,直到眼内气体被慢慢吸收为止,所以无论睡觉还是行走,姐姐都必须是同一个姿势。</h3><h3><br /></h3><h3>很快姐姐的颈椎及两肩胛出现了问题,善良的护士为了缓解姐姐更深一层的痛苦,每天午休的时候都来为姐姐按摩,偶尔也会带来一些好吃的,哄姐姐开心。</h3><h3><br /></h3><h3>渐渐地,姐姐的脸上有了笑容。姐姐说,一切苦与痛她都能忍受!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一团希望在姐姐心中燃烧着,支撑着。</h3><h3><br /></h3><h3>许多个夜晚,和姐姐躺在黑暗里,轻轻地聊着过去。姐姐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可以走很远,可以去好多地方,可以做好多事情,最想做的就是能够在一个很美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看看蓝天,看看白天的模样。并且在周围,有好多的孩子嬉笑着、追逐着,玩得很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微笑,跟着开心。</h3><h3><br /></h3><h3>是啊,云淡风轻的日子,能看见有阳光的世界,真的很好!</h3><h3> </h3><h3>(十二)</h3><h3><br /></h3><h3>忘了哪位哲人曾说过:若能在心灵的戈壁滩上开满鲜花,再让感激的心情在霞光里沐浴,那么生命一样可以异彩流虹。</h3><h3><br /></h3><h3>于姐姐而言,院长便是那播种鲜花之人。</h3><h3><br /></h3><h3>几天后,那位中年医生又来了。一切检查完毕后,他送给了姐姐一个精美的花篮,并夸赞姐姐很坚强 。</h3><h3><br /></h3><h3>那一天,姐姐手捧着花篮,闻了一遍又一遍,并小心翼翼地摸着每一朵花、每一片叶,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花篮一定很美,……"</h3><h3><br /></h3><h3>"对了,你帮我照看好花篮,千万别让它们凋谢了,过段时间拆掉纱布后我就可以看见了!"姐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兴奋地说道。</h3><h3><br /></h3><h3>"嗯!" 我应答着,使劲咽了口唾沫,但两行锁不住的热泪,还是任性地涌了出来。</h3><h3><br /></h3><h3>"给花浇水了吗?"渐渐地,这成了姐姐每天必说的一句话。清晨,去闻闻花的清香,也成了姐姐每天必做的一件事。</h3><h3><br /></h3><h3>桌子上的花,在安静地、孤独地、顽强地绽放着。小小的花篮,娇艳芬芳,它不仅盛满了善良的祝福,同时也盛满了姐姐对光明的渴望。</h3><h3><br /></h3><h3>一个月过去了,终于等到了拆纱布的日子。</h3><h3><br /></h3><h3>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姐姐醒的很早。姐姐说:这一天,她已经盼望了很久, 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心里却又非常害怕。姐姐还说:有时做梦都梦到自己的眼睛突然看见了,如果真的能重见光明的话,她最想看看院长及夫人的模样……</h3><h3><br /></h3><h3>我的心,随着姐姐的期盼,在忐忑中反复煎熬着,灿烂而恐惧!</h3><h3><br /></h3><h3>"姐姐,别想那么多了!无论结果怎样,你都要勇敢地去面对,就算是感恩院长的热心帮助吧。千万不要因为你的眼泪与悲伤,让他们也跟着难过。"</h3><h3><br /></h3><h3>那一刻,傻傻的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姐姐,也更不想在结果到来之前给姐姐太多的幻想,于是如实地重复着院长曾经说过的话:"你的眼睛伤得很厉害,即使真的能看见了,视物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清二楚,可能会需要戴眼镜,而且视力恢复也需要一个过程。……,你看骨折手术的人,三个月后一下床也没有健步如飞的,他们也需要慢慢的行走和锻炼,因为长时间不运动肌肉会萎缩,人的眼球也一样……"</h3><h3><br /></h3><h3>喋喋不休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话姐姐听进去了多少,但是我本能地感觉到姐姐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姐姐在努力地镇静着、坚强着。</h3><h3><br /></h3><h3>纱布被一层一层打开了,姐姐慢慢睁开了有些塌陷的左眼。处置室里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紧张的呼吸声交替起伏着。</h3><h3><br /></h3><h3>"能看到什么吗?"院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姐姐眼前两尺远的地方,温和地问道。</h3><h3><br /></h3><h3>姐姐摇了摇头。</h3><h3><br /></h3><h3>院长走进了一步,手指放在了一尺远的地方。</h3><h3><br /></h3><h3>姐姐点了点头 。</h3><h3><br /></h3><h3>院长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电筒在姐姐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姐姐点点头:"眼角处有一点光!"</h3><h3><br /></h3><h3>"有黑呼呼的人影,隐约有红色的光,蓝色的光……"姐姐在努力地辨认着各种强烈的色彩,但是姐姐却始终看不清院长的脸。</h3><h3><br /></h3><h3>"目前,她的视力只是一米处的光感!也许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之后,视力会恢复一点。" 各种检查结束后,院长无奈而又困惑地摇着头对我说,屋里顿时变得死一般的安静。</h3><h3><br /></h3><h3>过了良久,姐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带着一种希望破灭后的绝望,凄厉而悲惨,划破了房间的寂静,也划破了我的心,姐姐在以她自己无可奈何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悲痛与哀伤。</h3><h3><br /></h3><h3>我抱着姐姐,痛哭起来。如果肆意流淌的泪水真的能够冲淡姐姐内心的悲伤,那么我真的愿意陪着姐姐泪流成河!</h3><h3><br /></h3><h3>希望的升起,是生存的动力。失望的情绪,则是生存中的悲痛,无所依靠也无所需求,是一种左手握住右手依然觉得寒冷的感情。但我也明白,懂事的姐姐会因为这些爱变得更加清晰而坚强起来。</h3><h3><br /></h3><h3>于是,失望在继续。内心,哀而不伤,存留着感恩与眷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