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破京都的剃刀

大卫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唐 武元衡）——古时的洛阳与现在的京都渊源深厚、非常相似。京都旧称平安京，从平安时代的桓武天皇于公元794年定都京都，到1869年明治天皇迁都江户（即现在的东京），京都为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个千年古都。

2月17日晚间，我搭乘的航班降落在大阪关西国际机场，然后转乘JR直达京都市（2850冈），行程75分钟非常精确。京都站是个庞大的交通枢纽，同时集酒店、餐饮、购物、观光、影视展览等于一体的超级商业中心。我下榻于京都站附近的宜必思酒店，办完入住就去附近的24H餐食店果腹，自动贩卖机点单，顾客很多但出餐速度很快，我还品尝了日本清酒大吟酿，口感颇佳。

次日，低碳出行，我等徒步至三十三间堂、国立博物馆、清水寺、八坂神社、衹园等地，顺道步行至马拉松EXPO所在地都劝业馆，全程徒步距离也只有8K左右。馆内标识明确、展台众多、志服热情、秩序井然，两分钟即搞定身份识别和赛包领取，京都马拉松没有官方赛事服，可以自行选购纪念T恤，馆内还有专门的中文服务，我购买了比赛日京都站往起点的专用乘车券（230冈，限1750位），乘车券印有简明示意图和乘车时间。午后的京都城，时阴时晴时雨反复无常，京都塔顶上的云层密布，与京都站内的繁华艳丽形成巨大反差，一如我选择的红色战袍及印有"温州越野"中文字，还有黑色李宁战靴等，即将成为明日赛道上的极少数。

2月19日晨5:00，起床打理好全部赛前准备事项，给同日参赛冲绳马拉松的俩跑友微信鼓励后出门乘车。天气预报多云到晴、2～11摄氏度，抵达赛事起点西京极综合运动公园遂感阳光不及春寒，裸露的皮肤有点怨恨我的预期而竖起汗毛，不战而栗。此时，不得不提京都马拉松的赛前印象，现场存包车为侧翻盖的货车，内分八档隔离，分别对应120名选手的寄存包，上下共有10名工作人员负责寄存，基本都是"秒存"无等候。现场设置了很多临时厕所（内有厕纸），还有简易多位的男生小便厕所和洗手池，故排队如厕的队伍不是很长。存完包，我按指示进入分段区域进行拉伸等待，我所在G区为体育场外场通道，人流越积越多，通道的冷风让长时间等待的选手有点痛苦，日本人比较抗寒、也比较安静，而我却担心自己今天会感冒。

8:55，第六届京都马拉松的轮椅组选手率先出发，全场响起热烈而不息的掌声。而后，各分区选手依次通过西京极体育场内的起始门槛，9:10，我方才跨越计时毯踏上赛道，场内嘉宾和观众纷纷起立鼓掌，锣鼓震天。天冷、加上等候时间过长，早已憋了一泡尿的我跑过5K才得以放轻松，前面有两个厕所点因排队人多而一忍再忍，赛事全程的厕所设置很多，且均注明多少厕位和相隔距离。赛道全封闭，志愿者很多，旁观者更多，"港巴代～"此起彼伏、绵延不断。京都多山地，赛道有起伏，路面有裂缝，基本还平整，宽窄有变化，队伍无停顿，京都马拉松的号码牌为胸前、背后两块，从号码牌识别，华人中的台湾人较多，其他的很少见，我感觉有些孤军奋战的异样，除去补给和上坡之外，我基本以520左右的配速前进，心率、呼吸、肌肉、关节等体征总体平稳，全程将经过天龙寺、仁和寺、龙安寺、金阁寺、上贺茂神社、下鸭神社、银阁寺七大世界遗产，恍惚间，两旁的寺庙、村落、园林令我浮现洛阳古都的旧貌遗韵，每一步都引领思绪穿越着时空和记忆。通过半程中点用时155，始感饥饿的我赶紧吞下两段香蕉，饮水补给基本保持每7.5K喝两口（水较凉，漱几口再咽，防止肠胃不适），赛事方安排了很多乐队和表演团体营造氛围，其中不少是孩子和学生，旁观者中也有很多老人，身体不便的坐在轮椅上，为每一位选手加油呐喊，场内外氛围交相辉映、融为一体。赛事组织非常精细严密，如补水站均提示杯中水量为1/3、2/3、3/4、4/4等，供选手不同需求。补给站、医护站、转弯处、变窄处等之前均有提示且精确至数米。途中根据路况设有"足元注意"、"横断禁行"、"上坡注意"及更多日文提示。垃圾极少散落在外，有大量的志愿者及临时垃圾箱，最后一个垃圾箱还标有"LAST"，选手们也是极其自觉和配合。

30K过后，下肢肌肉的酸胀感逐步显现，然而奇妙的是恰巧进入"鸭川敷"——鸭川江边的泥沙地，路面不宽仅够三人并行但是不拥堵。贯穿京都市中心的鸭川，川水流淌了千年，两岸人依川而居，樱花季的时候，白天在这里赏樱花，带上一些他们最拿手的日式便当和小食聊天聚会；晚上则喜欢在此纳凉聆听川水流淌的声音。我的脑海里浮现起出生在京都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其代表作之一《挪威的森林》中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以为，此时的我正在穿越属于自己的"森林"，我找回了迷失的青春，我也相逢了未曾谋面的村上春树，这里有他的影子和声音。"鸭川敷"足有3K多，都是简单纯粹的泥沙地，头顶蓝天白云，意会着"或许我不该仰望天空，应当将视线投去我的内部。我试着看向自己的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村上春树）"；傍着川水河床，咀嚼着"任何一把剃刀都有其哲学（村上春树）"。鸭川敷很短，即将挥泪告别；鸭川敷又很长，如同每一天清晨的剃刀，挥去触角末梢，偶有豁破肌肤，也好让阳光晒进内心……村上春树先生是写作的时候怀念跑步的放空呢？还是跑步的时候联想写作的灵感呢？或许，在这里看着远山，从晨曦到日暮，忘却时光催人老去；或许，在这里看着川水，从丰盈到枯涸，顿悟自然亦是修行。我想着、跑着，下肢酸胀感几近消失，鼻息间也通畅好多，远处的山峦和身边的江水琴瑟和鸣、殊途同归，自然的风光就在这里，既能展现秀丽的一面，也能相互维系、同舟共济。我没有刻意关注自己的心率和配速，然而总体节奏基本平稳一致，似乎还有"小确幸"不期而遇，这是始料未及的，感谢"鸭川敷"带给我最为深刻的幻觉和记忆。

跑过鸭川大桥，几经折返，一路品尝细腻的八桥饼、松脆的煎饼和各式糖果、面包等，既是补给能量需要，也是体验异域风味，期间配速还能维持在540左右。面对最后的7K，我再次衡量自身状态和调整阶段计划，然后幸福地咽下自己所携唯一一支巧克力味的能量胶，顿时感觉胸有成竹、足下生风。看到我的李宁跑鞋不断超越大量"亚瑟士"的时候，内心不免有些骄傲，我坚信国货当自强，国人当自强，跑者当自强（本届马拉松赛事理念：坚韧、挺拔地成长），马拉松就是一项与众不同的运动，或者说是身心磨砺的涅槃。经过京都大学已是40K，清晨渗入体内的寒意已然逼退，午后炫目强烈的阳光全然不顾，最后生机勃发的快感浑然天成……平安神宫，我来了！！！

京都马拉松完赛用时355，是我今年冬训以来、也是膝盖伤愈之后的首马，从西京极公园到平安神宫，胜似一路畅游，为了那把隐落在鸭川边上的"剃刀"，我体会到了它的锋芒透过浓密的枝叶星现游离，散发出忍者独有的腥味，或惊起寒鸦打破沉寂，或凝望梅瓣轻吻苔藓。京都马拉松结束了，我把疲倦从膝盖旧伤处开始引导和化解，直至灼热；我把记忆从脸颊胡茬开始回味和整理，直至归零。

隔日，京都飞雪，我于梅小路公园排酸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