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个夜晚,我在凝视门前的这棵树。
这是棵榆树,树龄不长却生的枝繁叶茂,树干有碗口粗。树常常在我的注目下,婆娑着叶子向人们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是 九年前的一天,驴友们相约去青州爬山。天下着小雨,山上泥泞不堪,刚登了几个山头就浑身湿透,安全起见只好提前下山,在井塘村附近我们找了一处老屋避雨。途中发现一条小河沟,沟里有两棵幼苗,清新嫩绿甚是喜人,村民告诉我说,一棵是花椒树,另一棵是榆树。我很喜欢便用手杖撬开周围的泥土,把两棵树苗连根挖出并背到了车上。到家后我把树苗交给了一楼的邻居李大爷。李大爷一贯古道热肠,平时笑眯眯的脾气非常好,经常为邻居们做好事。他接过树苗拎起铁锨,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树苗栽到了楼前的绿化池里。头几天水土不服树苗有些发黄,李大爷便耐心地施肥浇水精心呵护,不久树苗便由黄转绿,一天天见长。突然有一天,社区通知不允许居民在绿花池里乱种植物。工作人员逐栋排查,硬是把成活不久的两棵树苗连根拔起,扔进了小区的垃圾桶。他们走后,李大爷又悄悄地把树苗捡了回来,重新栽回绿化池中。花椒树有些娇嫩,几经折腾没几天就死了。而榆树却顽强地活了下来。
二年过去,榆树已经有一人多高,又赶上严重的虫灾。社区组织职工对植物喷洒农药,可能是药水喷的太多了,榆树开始打蔫,叶子也慢慢脱落下来,几乎没了生命的迹象。李大爷见状赶紧忙采取施救,他找来锯子,把枯萎的树干从根部锯断,又连续几天浇水排水,硬是把树从死亡的边缘救了过来,有两株嫩芽从树根锯口处的冒了出来。周而复始,从此榆树分成了两枝,相迎以对,并蒂成长。榆树身旁有几棵社区种的腊木树,它们仗着树高马大,竭力扩张,试图覆盖周边的地界。榆树被挤到一边,它侧着身子头颅高擎,与其争抢阳光、水份和养料,经过几年的拼挣,愣是赢得一席之地。甚至超越了当初比它强壮几倍的其他树种。
后来搬了家,回来的时间少了,树也淡出了我的视线。忽然有一天,传来一个坏消息:"李大爷出车祸了。"原来,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李大爷骑着三轮车过超市附近的公路,不幸被一辆超速行驶的八零后司机撞倒,肋骨、腿骨、腰椎多出骨折,昏迷了整整一周。后来经医生们奋力抢救挽回了生命,但是李大爷却瘫痪了,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邻居们闻讯都惊呆了,以往楼上楼下忙忙碌碌的身影不见了,一贯做好事不留姓名的活雷锋不见了。此后街坊邻居再也没有见过李大爷,一楼的房门紧鎖。
再一次返回老宅,树已经长成两层楼高,树叶也比以前更密更实,咋一看几乎想象不出当年迁徙时的瘦小模样了。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曾经几次救助过它的李大爷,因为一次事故,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身边,现在只能做轮椅被人推着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残酷的事实不得不令人唏嘘哀叹。
有一天,一楼的灯忽然亮了,门虚掩着,心跟着砰砰直跳,莫不是李大爷回来了?忙不迭地推开门扇却大失所望,一个陌生人正在环顾四周。陌生人告诉我:这房子他已经买下来了。原来自出事以后,李大爷被儿子接到了另一小区。因为生活不能自理,儿子请了保姆照顾。据说房子是儿子儿媳做主卖掉的,房款是用来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和保姆工资。
心情从未有过的沉重,像是压了块石头。从单元门出来,抬眼又看见了这棵榆树,不由得心生悲悯,忍不住想哭。人如其树,一生当中曾历经多少磨难与坎坷。人非其树,终不能一季退却而又一季重生。俗话说好人自有好报,可是好人为何总以悲剧的形式来演绎人生?
夜深了,起风了,树,又对着空寂复述自己的故事。它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人们探询:和蔼可亲的李大爷,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