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黄政德

父亲

我们

农民

一生

善良

生命

生活

幸福

艰辛

正直

　　父亲离开我们快一年了，我总想写点文字来纪念他老人家，以告慰在天之灵。

我父亲你说他是农民吧，可他骨子里总是残留着那种富家子弟的清高和旧式文人的迂腐，没一件农活干得十分熨帖，更别说有人称道了，被人讥讽和嘲笑是常有的事，可他并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你要说他不是农民吧，年轻时就因我爷爷的过早离世，加之社会变迁，致使家道中落，不得不以务农为生，在农村勤勤恳恳、实实在在的干了一辈子。

父亲虽然农活干得不怎么地道，但也有他引以为豪的地方，因为他是农民中的文化人。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他都读过，成语典故他可以信手拈来，既使成了农民仍然喜欢看书读报，稍有闲暇，便手不释卷，有时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所以乡里凡是与文化沾边的事都是找他。比如学个文件，那肯定是他去念；记个帐做个会计，那只有他当之无愧；哪家要婚丧嫁娶，择个黄道吉曰，有哪些必备的礼数，那肯定也是找他请教。父亲最得意的是他写得一手好字，享誉乡里。他曾临摹过二王和苏黄米蔡之帖，懂得一点行草章法，写字笔法清健端庄，运笔潇洒自如。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年腊月二十九是他最忙碌、最开心、也是最受人尊敬的曰子。方圆十几里的乡亲一大早就拿着红纸，赶来求父亲写春联，既使平日里有点口角的也没有了怨恨地赶来了，把我家的堂屋挤得满满的，只有父亲和我是自由的，我给他磨墨，他在纸上挥舞。后来因破四旧和生活的重压，父亲就再也没有心情写字了。

父亲因他是农民中的文化人，除了具有农民朴实、善良、吃苦、耐劳、热情、忠厚的特性之外，他比地地道道的农民心胸要开阔些，目光也要远大些，他坚信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只有文化才能改变人。只要有一点点机会，那怕再苦再难也要让子女上学读书。我们兄弟姊妹读书在七十年代，正是十年文革时期，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经济几乎到了蹦溃的边缘。父母一年辛劳到头，除了能分到一点基本口粮艰难地维系着全家人的生命之外，再就没什么了，钱是每个农民的一种奢望。为了我们几十块钱的学费，父亲不得不在集体劳作的间隙，别人回家午休的时候，跑到离家几里路远的一个粮站去挑谷子。顶着炎炎烈日，在摄氏四十度左右的高温下，挑上两个小时左右的谷子，每次能挣得五毛钱，我们的学费就是靠父亲的汗珠这样一滴一滴积攒起来的。这每滴汗珠里浸透着父亲的酸楚，饱含着浓浓的父爱。

　　父亲经历了从旧社会到新社会的历史变迁，经历了反右，三反五反，大跃进，四清，文化大革命和改革开放。在这一个又一个波澜壮阔的重大运动中，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同样也经受了一次次灵魂的冲涮，心灵的洗涤，良心的考问，是人还是鬼的甄别。他始终保持着骨子里的那份清高，秉持着不卑不亢，正直善良的做人原则。我记得他做会计时，有一次和出纳兑帐，相差一毛多钱，他和出纳便撑着昏暗的煤油灯，把帐本全部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一笔一笔帐的清理，等他们兑平时天都已经亮了。事后他对我说，做事一定要认真，帐目必须清清楚楚，这关乎一个人的品行，关乎一个人的名节。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不久，有天一个造反派头头来到我家，我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油头粉脸，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他要父亲写大队书记的揭发材料，父亲对他说，一个大队书记老实巴交，小得可怜的官，就只知道带领大家种田，怎么跟刘少奇扯得上关系，你要我写什么。为这事那个造反派总是想为难我父亲，可父亲一点也不在乎，他认为这种小混混终究不会是社会的主流，折腾不了几天，由他去。

父亲在的时候，我觉得他平淡无奇，当他离开我们之后，在多少个心痛而思念的夜里，多少个独自一人流泪的黎明，才渐渐读懂了父亲。

父亲的一生是纠结的，纠结于他的不甘与无奈之中，这种苦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无法理解。父亲的一生是执着的，执着于对生活的信念，不管多苦多难，既使生活的重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也从末放弃过对生活的热爱。父亲的一生是艰辛的，艰辛于在自然灾害频发、生活物质极度缺乏的年代里，挑起那副沉重的担子，与母亲一起呕心沥血，把我们六个子女养大成人。父亲的一生是朴实的，朴实于他的善良与正直，他总是倾其所有，给人以慈爱、给人以温暖、给人信心与希望。父亲的一生是幸福的，幸福于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母亲都无怨无悔，相依相伴，同舟共济；幸福于儿女们没一个让他失望，幸福于晚辈们十分孝顺，在四世同堂的祥和氛围中安享了晚年。

父亲走了，成了我们生命的过往，我们则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不仅给了我们生命，含辛茹苦的养育了我们，他一生象太阳一样，給我们温暖，象参天大树，为我们遮风挡雨。既使巳在天堂，仍象含泪的烛光，照亮我们前行。父亲虽然没有给我们留下物质上的财富，而他淳朴、艰辛、饱经沧桑的一生，让我们重新审视了生命的价值，正直、善良、永不放弃生活的信念比金钱更宝贵。

2017年4月2日